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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不怕在水里

2022-03-18胡永红

花火·慧阅读 2022年4期
关键词:阿弥陀佛茶几皮球

胡永红

阿弥陀佛,我顺利上完了幼儿园。

我上完幼儿园据说与和尚有很大关系。

那天,我、田桂芳还有外婆在吃饭。

外婆从来没有试过吃那么多,她那天用三个饭碗那么大的汤碗吃拌饭,那天她的胃口突然好得怕人。

然后,外婆打着饱嗝说:“阿弥陀佛,修直竟然上完了幼儿园,没有被开除也没有被劝退,田桂芳总算可以熬出头了。”

你知道吗,人的大脑是粉红色的,人快要死的时候才是灰色的。那么《少年百科先知道》里说大脑分灰质和白质是不是不那么准确呢?我在想这个,可能我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嘀咕了这个。

我的粉红色的脑袋被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是田桂芳袭击了我,她就喜欢这样在我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断我的思路,而且还振振有词。

田桂芳将碗放下了,拿筷子毫不避讳地敲我的桌边。

“你又在念什么,快点吃饭。”

我要发脾气了,但是田桂芳说着已经起身到了厨房。

外婆瞥了一眼田桂芳的背影,自顾自地说话。

“阿弥陀佛,修直,你犯了这么多错,为什么老师、园工、小阿姨、園长他们都肯放过你,没有纠缠着你?”

嗯,真是一个问题,我以前没有想过。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答案。

“是因为田桂芳的面子啊!”外婆有点得意地说。

田桂芳的面子?

为什么是田桂芳的面子而不是我的?他们没有纠缠的那个人是我,不是田桂芳不是吗?

“为什么?”我有点不满。

“因为他们跟田桂芳是同事,所以阿弥陀佛不好为难你哪!”外婆说这个话的时候,她咬着骨头,咬得很响。

“为什么是同事就不好为难我?”我还是没有找到这中间的逻辑。

外婆端详着我,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然后她说:“同事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嘛!”

我仍然没有看见逻辑。我摇头。

“为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就不好为难我了?”

外婆的身子晃了一圈,顿了顿,再晃了一圈,可是她没有找到新的理由支持她的理论。

她只是强词夺理地重复:“就是阿弥陀佛不好为难嘛!”

我直勾勾地看着外婆,我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我在等着她把理由找出来。

田桂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过来了。比刚才她打断我的思路更糟糕的是她直接插话进来,完全不理会我和外婆在讨论事情。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修直,我问你,明天毕业典礼你也要上去跳集体舞吗?”田桂芳这样问了一串话后就坐了下来。

外婆应该是老了,她的思路是很容易受影响的,看看,她已经不记得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了。

她伏过身子,把脸凑过去惊愕地问田桂芳:“跳集体舞?修直怎么会跳舞,他连打羽毛球都接不到球,他哪有这样的协调性哪!”

我无法克制地对田桂芳大叫了一声:“妈!”

但是这一声断喝显然没有阻止她们的话题,她们在继续。

“这不是让我们修直出洋相吗?阿弥陀佛。”外婆说。

田桂芳接茬道:“乱说,妈!修直参加集体舞还是我争取来的呢!”

我用力将筷子摔到了地上,有一根筷子摔成了两截,变成两根小筷子,跳得很高很高。然后我大叫,用力叫。

“你怎么可以插别人的话!你说话为什么不排队,人家在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可以想说话就插进来说!”(我可能还说了粗话,现在我回忆我把它省略掉了。)

外婆和田桂芳立刻噤声了。

外婆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田桂芳扯了扯外婆的衣角,制止了她。

田桂芳进了厨房,再拿了一双筷子过来,给我,然后坐下,埋头吃饭。

我得在秩序维持好后重新开始跟外婆的讨论。

“外婆你说,你还没有说为什么。”

外婆愣了一下,她果然老了,这么快她已经找不回来她刚才的思路。

她很丧气地说:“没有为什么!我的话讲完了。”

我想要追究田桂芳的责任,可是这有用吗?于是我只好将外婆主动让出来的说话的位置交给田桂芳。

我用田桂芳刚刚给我的筷子敲了两下田桂芳的碗。

“现在你可以说你要说的话了。”我说。

田桂芳盯着我的脸,说:“外婆说的不全对,园长、老师不追究修直犯的小差错,更重要的是因为修直会给和尚分馒头吧!”

外婆的脸转过来,一头雾水的表情:“阿弥陀佛,什么给和尚分馒头?真的是给阿弥陀佛们分馒头吗?”

我快要笑喷了,我得埋头很快地扒两口饭,才能忍着。但是田桂芳在偷觑我,在诡秘地笑。

那个题目是这样的:

100个和尚分100个馒头,大和尚一个人分3个,小和尚3个人分1个,请问大和尚有多少个、小和尚有多少个?

那天我在园长办公室,不是凑巧,是田桂芳在那里做事情,就把我也拎到那里了。她帮助园长整理书柜。

一柜子的书,你也只要先选择一本就可以了。我选了《光阴光影》,跟我想看的太不一样,我扔到一边,再选了一本《猫武士》,这个可以让我盘腿坐在地上看一会儿。

嘻嘻,真不错,我靠在沙发中间的长茶几的腿上,我喜欢这样看书。

园长一直在拨这个那个的电话,她在通知这个那个人准备来参加她的大班孩子的幼儿园毕业典礼。

胖皮球似的园长的女儿不胖,她竟然很瘦,比我高好几个头,她在皱着眉头咬笔杆子。对面的那个年轻男老师应该是那个女孩的仇人,她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

男老师说:“你还没有想明白吗?阿弥陀佛,我再来说一遍吧。”

然后男老师跟园长女儿说起X和Y来。

田桂芳那天在我们头上,她踩在小梯子上,听到她说话,我抬头瞄了田桂芳一眼。

“园长,图书室要找的书都在这里了。其他那些在您的书架上。”

我有点想爬到那个梯子上去看看,但是《猫武士》躺在我的膝盖上,一点儿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我決定继续低头读《猫武士》时,田桂芳搞出了一个惊险动作。她想要将右上方的一本书抽出来,但她够不着,她的身体在努力倾斜的过程中险些闪了一下,但是好在她抓住了书架,稳住了。

园长的电话机掉到桌上了,园长慌乱地说:“你要小心一点。”

田桂芳回过头来,笑笑,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有惊无险。

算了,那个梯子我先不爬了,我还是看我的《猫武士》吧。

田桂芳终于抱着几本书从梯子上下来,她凑近了园长,看着小女孩和男老师。

“小丫头上几年级?”

园长女儿上几年级会在书里记载着吗?园长拿起田桂芳放在台面上的一撂书中的一本,翻了几页,放下,换了一本,边翻着书边说:

“三年级。她要参加数学竞赛,这是请来的老师给她补习,让她先学代数。”

“我教你的代数方法忘记了吗?你要将X和Y试着套进题目里去用,很快就可以算出来了。”男老师还在努力启发。

园长女儿面对着自己的仇人(是打不过的仇人)快要哭了。

“我正在想嘛!”她怯怯地、好像蚊子嗡嗡那样地抗议说。

“现在的孩子功课真难!”田桂芳说,“就要用到代数了吗?”

男老师回了田桂芳一句:“有了代数的思想,对于这一类的题目就迎刃而解。”

他说迎刃而解的时候,就好像代数是一件重武器。

我爬到茶几上,看到了那张写着阿弥陀佛和尚的题目。

田桂芳像在书架上捉蜘蛛那样薅住了我的后衣领。

“25个大和尚,75个小和尚。”我翻了一个身,挣脱了田桂芳。

园长的书掉到了桌子上。

园长女儿的铅笔掉到了茶几上。

男老师的口水流出来了。

在男老师的口水就快掉到我的身上时,我从茶几上滚了下来。

园长女儿说:“套进题目里去,是对的!”

田桂芳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捂住了嘴。

男老师鹦鹉学舌地、机械地点头:“是对的。”

田桂芳及时捉住了我的手,没有让我掉到地上,她拉着我站起来。

胖胖的皮球园长的脸凑到我的鼻尖上。

“你怎么做到的。”她问。

我没有算错对吧。我不理《猫武士》怎么想而在那个时候爬到茶几上去,真的是不想让那个男老师把园长女儿粉红色的脑袋搞得那么混乱。

田桂芳蹲下身来,她的鼻尖对着我。

“刚才那个题——园长在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和尚超不过33个,小和尚人数是3的倍数嘛。”

我才这样说,田桂芳就接连说了三个阿弥陀佛。

“原来你不是蒙的,那你说说,为什么呢?”她虽然在笑,可是怎么把眼泪也笑出来了?

真是丢人,怎么可以在这里哭嘛。

我不耐烦地扯着田桂芳的衣服,催促她:“走了啦,我要回家。”

田桂芳是被我拉扯着从园长办公室里出来的,我在路上一遍又一遍跟田桂芳解释——

大和尚1个人分3个,100个馒头的话大和尚不会超过33个;小和尚3个人分1个,那么小和尚人数是3的倍数嘛!

我从这时候开始猜测田桂芳是数学文盲,一定是的。

阿弥陀佛,田桂芳真的在说了三遍阿弥陀佛后哭了,像隔壁班的周慧那样哭。

“你是真的生活在陆地上吗?”皮球园长哈哈大笑地说。

幼儿园大班毕业典礼的集体舞上,我是跟皮球园长跳的舞。

那天的音乐是《找啊找啊找朋友》和《丢啊丢啊丢手绢》。

我踩了园长的左脚五次,后来我改正了,踩了她的右脚三次。

当园长“哎哟哎哟”停下来安抚她的左脚和右脚时,底下的那些家长观众就抱着肚子、弯下腰笑得全身颤抖。

只除了田桂芳。

田桂芳一直没有笑,她看着我,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出门时忘记带钥匙了吗?

没关系,我的个子比较小,我可以从阳台的防盗网钻进去。

她是担心园长生气吗?

不会,我已经牵着园长的手要把皮球园长拉起来了。糟糕,我弄错了左右手,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手臂连在一起捆在园长的皮球腰上了。

我要翻转来才可以,我太着急了一点,我摔了一跤。

外婆蒙住了她的眼睛。

那些家长观众有些我看不见了,他们笑得坐到地上,被仅仅只笑得弯腰的人遮挡住了。

但是皮球园长结束的时候没有怪我。

“你是真的生活在我们陆地上吗?你怎么好像站也站不稳。”皮球园长拉着我的手在我的耳朵边悄悄地说话,“你呀你呀,真的是不适合——”

皮球园长没有把话说完,她被那些一点也不严肃就只会笑的家长观众传染了,她也笑得坐到了地上。

外婆后来像个巫婆那样反复念叨说:“我就说了嘛。”

说了什么吗?

外婆不对,田桂芳是对的。

我那天跳舞很开心,摔了一跤又不疼,我就是很开心。

外婆说的那个——我做不好体操、接不到羽毛球、踢足球时常落空,不适合跳舞(园长没有说完的话应该是这个啦,不用提醒我),这些都是听莫菲老师和小阿姨说的。

她们说的是事实,但是,没有全部说对,那就是她们不知道我还是很高兴。

我喜欢球,所有的球——羽毛球、篮球、足球,这跟我接不接得到球、会不会踢空没有关系。

我不喜欢做操,那样按部就班地、整齐划一地模仿这边的和那边的小阿姨做动作,我不太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一年、两年、三年,我还是不习惯。

于是她们报告给了专家,专家说这是病,肢体不协调。

据专家说游泳是锻炼我们这样的病的方法。

我被送去学习游泳,我发现了比球更让我喜欢的东西——水。

被扔到水里4小时后我喝了十几口水,然后我从游泳池里浮上来,我开始蹬腿,我很开心。

再过了2小时,我成了池子里的一条鱼。

站在水池边的田桂芳和教练站得脚疼了,他们坐到了地上,他们第108次叫我(这个108次的意思我不再解释了,我只是喜欢这个数字),我还是没有上去的意思,那个教练终于扑通跳到水里来把我强行捕捞上来。

“你不会累吗?6个小时了。”田桂芳捂着嘴,她的牙疼病犯了吗,我有点纳闷。

不会。有人规定游泳6个小时一定会累吗?

“我从未见过水性这么好的孩子,他游得很漂亮,姿势很美。”教练说。

田桂芳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教练,她的嘴好像含着怪物,张着,好半天没有说话。

“你是说修直?”田桂芳说这个话的时候战战兢兢。

我现在忍不住想到皮球园长的那句疑问,我怀疑我可能本应该生活在水里。

生活在水里,像鱼一样?那么,修直你有鳃吗?

没有。

但是水里最厉害的动物——鲨鱼也没有鳃,不是吗?

所以,我可能會是水里最厉害的动物。

但是修直你还是生活在陆地上,你在陆地上吃饭、走路、跑、跳,虽然不那么协调。

那么难道我是两栖?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两下。

我被这重重的两下敲醒了过来。

两栖,没那么简单啦。

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园长的脚被踩得哎哟哎哟这样子也没有责备我,这让外婆很吃惊。

其实是比这更惊险的哎哟哎哟园长也叫过了啦。

前面那个教园长女儿数学的男老师还记得吗?像他那样教数学,一定会让受教者掉到水里。

这是他的新题目:

小女孩牵着一条小狗从桥东头走到桥西头,小女孩每分钟走50米,小狗每分钟跑90米,小狗跑到桥西头会掉头来接小女孩,这样5分钟后,小女孩和小狗相遇了。请问桥有多长呢?

男老师又在说X和Y了,好几个方程式列出来时,园长女儿的脑袋很沉重地砸在了茶几上,园长也不得不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我在茶几底下笑出声来,我是因为前一天的《猫武士》没看完溜进来的。

园长和男老师的脸从茶几上探下来时,我告诉他们桥是350米长。

很明显,小女孩和小狗相遇的时候,他们合起来走的长度是这座桥的一个来回,也就是2倍。

皮球园长把我抱到了茶几上。

这个题可以一目了然,很简单。我把算式写给他们:

(50+90)×5÷2=350(米)。

园长和园长女儿眨巴了一下、两下、三下眼睛,然后眼睛里放出光来。

皮球园长哎哟哎哟地对着男老师叫了几声,她说:“叫你这么教,晕晕乎乎地一大堆什么X和Y,我们全让你推到水里去了。”

嘻嘻,幸好我不怕在水里。

而园长和园长女儿的水性显然不好。

皮球园长和园长女儿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在水里把她们托举了上来一样。

园长为什么问我真的生活在陆地上吗,难道她有证据证明我和她们不一样,可以生活在水里?

我想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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