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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制器尚象到吉祥纹样
——浅析中国古代礼服的世俗化

2022-03-17

天工 2022年13期
关键词:谓之礼服吉祥

刘 菲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中国素称衣冠之国,自古就有“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1]的说法,中国早期社会之“治”也以垂衣裳为标志,所谓“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2]。在古代社会,服饰,尤其是统治者的服饰是仪礼的一部分,是宣扬执政者合法性的一种符号,是“奉天承运”的标志。因此,中国古代皇室贵族的礼服讲究 “制器尚象”,以符合天意。这种造物思想自周代开始,绵延几千年,是古代上层社会公认的造物准则。清代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整体上延续了“奉天承运”的思想,继承了明代祭祀天地等传统,并且宣称其礼服制度“上下相承,率倒前规,尚无侈改”[3]。但是从服饰的形态看,清代礼服的气质离传统中原文化形成的服饰已经非常遥远。尤其清中后期的服饰,无论是皇室还是臣僚的服饰都大量使用各种通过象征、谐音等方法形成的吉祥纹样,几乎到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地步。吉祥纹样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并随着历史的发展不断得到充实,凝聚着人民的情感和智慧。它主要关注生活,通过将形与意的简单甚至是牵强的结合,来表达对长寿、好运等世俗愿望的期待。但是吉祥纹样频繁出现在礼服中,无疑是服饰世俗化的一种表现。这与周汉时期,通过礼服来沟通天、地的造物思想有着很大的差别。中国古代礼服系统如何走向世俗化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中国古代帝王将相在正式场合所穿戴的礼服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按照严格的穿戴制度,以敬天地、昭贵贱、别尊卑。这些限制人们穿戴的制度是封建社会仪礼的重要组成部分,被广泛认为始自周代。由于礼服是仪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它的规定无疑像其他礼制一样,蕴含着制度形成时期的哲学思想和道德伦常。下面就这些思想如何影响周汉服饰制度的建立略做说明。

第一,五行思想的影响。

五行说来源于先民对自然界的观察和总结,最初的系统五行说成于周代,后将水、火、木、金、土抽象为组成世界的五种基本元素,与东南西北中的方位相联系。五行说认为人与自然界是连接在一起的,国君若有恶行,便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必然伴随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即“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早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4]。五行说将五行对照五德,认为朝代的更替就像五行相生相克一样循环往复。后五行又与不同的颜色相联系,金、木、水、火、土分别与白色、青色、黑色、赤色、黄色相对。

在造物中运用五行色彩的系统学说最早见于战国《考工记》,曰:“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土以黄,其象方天时变。”在此学说的影响下,秦始皇在建国之初,认为秦是以水德王,因此秦朝以黑色为尊,皇帝礼服“玄衣裳”,以黑色为主调,黑色的衣服非寻常百姓可服。

秦后,每代建立的时候,往往也遵循前例,依据五行色彩来定义本朝的本色。如西汉尚黑色,东汉尚红色,唐主土德尚黄色。唐代可以用柘黄、姜黄、黄檗、槐树花、地黄等染出黄色的布匹。其中一种黄色染料所染的面料在月光下呈泛红光的赭黄色,在烛光下呈现赭红色,这就是柘黄。唐以后,无论朝代的五行本色为什么颜色,漂亮的黄色始终成为皇室专属的颜色。秦以水德王,推黑色为尊的行为是五行五色论被当时的时代所广泛认同的结果,是对天命的敬畏使然。伴随着历史的发展,五行学说慢慢隐匿于中国人对世界极为复杂的认知系统中,而统治者对这种五行德王学说的采纳与其说是对天运的畏惧,不如说是一种历史的继承,更多的是政治的考量,是寻求执政合法性的手段,而少了对未知力量的畏惧。

第二,阴阳学说的影响。

现代学者认为,中国古代先人最初占卜使用灼烧甲骨的方式不易解读,因此,周代初年改为用蓍草占卜。八卦就是各种蓍草占卜的结果,需要对照《易经》解读吉凶。后来儒家对其进行了阐释,产生了《易传》。《易传》中,“象”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易经·系辞传》载:“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5]意思是说“象”是古人总结出的万物规律,八卦是宇宙之道的图像,揭示出世界运行的规律,以融会贯通神明的德性,参赞天地的化育,比类万物的情状。“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6]这段话揭示了古人“取象制物”的造物过程。这“象”正是卦象。部分学者认为将“象数”生硬地与造物结合在一起,是牵强的,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造物的灵感必然来源于古人对周围世界的观察、模拟、提炼、概括。与“象”的形成过程异曲同工,都是“观象于天,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一个最终落实于所创作的物,一个体现为抽象的哲学观。

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五行思想与阴阳学说融汇于儒家学说之中,其影响也从一家之言变为一国的正统思想。东汉开始,皇帝称作天子,承五德之天运,皇帝必须按照上天的意旨行事,礼器也要符合象数,以与天合。礼服作为礼的一部分,也形成了“法天则象”的服饰语言。

要指出的是,汉代的服饰制度并不是五行、阴阳哲学合流之后的产物,而是伴随着这些学说的发展不断形成的。《后汉书·舆服志》中将这一过程进行了简单的总结:“后世圣人易之以丝麻,观翚翟之文,荣华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凡十二章。……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乾坤有文,故上衣玄,下裳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缋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章施于五色作服。天子备章,公自山以下,侯伯自华虫以下,子男自藻火以下,卿大夫自粉米以下。至周而变之,以三辰为旗旗。王祭上帝,则大裘而冕;公侯卿大夫之服用九章以下。秦以战国即天子位,灭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汉承秦故。至世祖践祚,都于土中,始修三雍,正兆七郊。显宗遂就大业,初服旒冕,衣裳文章,赤舄絇屦,以祠天地,养三老五更于三雍,于时致治平矣。”[7]

东汉初年是服饰制度大成的时代,尤其是冕服衣裳这种最为隆重的祭祀礼服,最能体现周汉时期的哲学思想。冕服分为冠冕和衣裳。皇帝冕宽七寸,长一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里子,外面是黑色,前垂旒四寸,后垂旒三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冕两侧垂彩色为组缨。衣裳为上玄下,上面绣十二章纹。鞋子是红色的重木底鞋。天子、三公、九卿、特进侯、侍祠侯,祭祀天地明堂的时候皆戴旒冕,旒的数量、章纹的数量则与身份的高低相关,身份越低,旒和章纹的数量越少。在穿戴冕服的时候,还要佩戴玉、双印。

上衣下裳制是我国最早出现的服装形制之一,上层社会的皇亲国戚的服饰一直是两分的,以合乾坤之“象”;上玄下的服色则是西汉的本色黑色与东汉本色红色的结合;十二章纹中的十二是天之大数,因为十有二月,十有二辰;章纹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皆取自上观天象,下观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象”。韨象古人服饰,意为蔽前怀古;佩玉彰德,以为古与“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玉德与人德比象;双印材质不同,起到别尊卑的作用。

唐朝建立之前,中国经历的南北朝时期,北朝政权主要由具有游牧血统的汉化少数民族建立,并且随着朝代更迭,中原的服饰制度几近废弛。《旧唐书·舆服志》中载:“后魏北齐,舆服奇诡。”隋末一统后恢复周汉之制,唐代服制主要因循隋制。值得注意的是,太宗时期,一种新的服饰进入典制,名翼善冠,为朔、望视朝时候穿戴的常服。其冠演变自唐代软幞头,折上头巾,赤黄袍衫,九环带,六合靴,皆起自魏、周,便于戎事。这种袍衫,与周汉之交领深衣不同,乃是北方少数民族的盘领袍,袖身窄小,方便行动。这种常服在贞观以后穿服的机会更多了,“除了元日、冬至受朝及大祭祀,自上至下皆服常服”[8]。常服这种较冕服随意的服饰在各种小祭祀等场合穿着机会增多,挤压了冕服穿戴的机会,冕服成为仅在大祭和比较重要的朝会才穿戴的少见服饰。

隋唐的圆领缺胯袍和幞头这一常服后来在上面织绣图案以别尊卑贵贱,皇帝更在上面织绣团龙纹,以彰显其天子身份。这种团纹在后世演变为两个系统,一个是官员的方形补服系统,一个是帝王的衮服。在一张明宪宗的画像中可以看到这种龙袍的样式。这种形制的服饰在明代的典章中不见文字记载,但从明英宗开始成为明代帝王画像的典型穿戴。甚至明神宗下葬时所穿服饰都为此。周锡保先生认为,这种龙袍是明代仅次于冕服的袍式。明人憨融上人撰《宫廷睹记》中记载,冕服是不常穿戴的,只是在朝贺的时候穿,郊祀则服冲天冠,以方便跪拜。由是我们知道,冕服制度从典章看继承前代无疑问,但是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冕服的穿戴机会进一步被减少了。

除了冕服穿戴场合的减少,新形制衮服上面除了章纹,还以暗纹的方式将吉祥纹样织绣在服饰上面。在定陵出土的几件袍式衮服上面,出现万字纹、“寿”字、蝙蝠纹、如意云纹、四合云纹、七巧云纹等。其中一件上面有二百多个万字纹、“寿”字和如意云纹,三百多个蝙蝠纹。

吉祥纹样兴起于宋代。吉祥纹样与当时盛行的儒释道文化交融,形成了市民阶层中流行的迹象纹样系统,这些纹样承载了人们辟邪祈福、发家致富、吉祥平安、子孙满堂等俗世的愿望,迅速地为大众所接受。如果说宋代的吉祥纹样在社会上层服饰中的体现还比较有限的话,明代的吉祥纹样则为整个社会所喜闻乐见。麒麟送子、祥狮献瑞、三阳开泰、仙鹤祝寿等成为流行图案,并出现在前面提到的十分庄重的衮服上面。

清代由于是满族治国,统治者尊崇“取文弃式”的思想。《清史稿·舆服志》中记载:“殊不知润色章身,即取其文,亦何必仅沿其式?如本朝所定朝祀之服,山龙藻火,粲然具列,皆义本礼经,而又何通天绛纱之足云耶?”其中表达出了既要保持本民族衣冠式样又要借鉴汉族纹饰“润色章身”的想法,也即“取文弃式”的原则。正是由于这一原则的制定,汉代绵延几千年的冕服制章纹退出了历史舞台。清统治者选择将其传统断腰褶皱袍定为朝袍。皇帝早期的朝服袍为明黄色,衣服上面织绣八团龙纹。后清代改良明代吉服上的纹饰,在下面的膝斓纹上添加十二团龙纹。八团龙纹无疑仿照明代十二团章纹衮服的形制。十二团龙纹无疑也是仿照汉代服饰纹饰“尚象”的传统。雍正、乾隆时期,祭祀用的朝服还制定了方色,少量使用了章纹。但章纹的使用较前代更随意,很多出现在了女性皇室的朝服甚至吉服中。同时,清代中后期朝服中吉祥纹样俯拾皆是,吉祥八宝纹、“寿”字纹等常常与龙纹交相呼应。如果说吉祥纹样在明代的衮服中还遮遮掩掩地以暗纹出现,清代,吉祥纹样则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最为隆重的朝服袍和褂上面。

清中后期,吉祥纹样受到自王公贵族至市井小民的一致青睐,民间吉祥纹样的使用更为泛滥,几乎纹必吉祥。吉祥纹样是人们对世俗生活的美好向往,但仅仅对吉祥纹样的关注,无疑反映出这个时代对世俗生活之外思考的有限。对于废除冕服章纹的清代服饰来说,其服饰中本来残存的“比象”的服饰语言所剩无几,加上吉祥纹样的滥用,自周汉以来中国礼服所承载的承天命、与天地合的精神气质意义大大削弱。

总之,“制器尚象”“天人合一”的中国古代礼服发端于中国早期的哲学思想,与中国的礼仪合二为一。但随着历史的发展,中国古代礼服逐渐世俗化,且随着人类改造世界能力的提高,早期哲学思想势必不断受到新思想的挑战,对这种根植于中国哲学思想的服饰礼仪的态度必然从虔诚的信仰逐渐为历史的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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