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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丝绸之路与秦汉西南夷地区的社会变迁

2022-03-17李桂芳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秦汉王朝中央

李桂芳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71)

社会变迁是指一切社会事物发生变化的动态过程及结果。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竞争、冲突等都是引起社会变迁的重要因素,故社会变迁涵盖了社会管理、生产方式、思想文化等领域的变迁。秦汉时期的西南夷,《史记》《汉书》称之为“巴蜀西南外蛮夷”,其地理位置相当于今四川南部和西南部、贵州西部和云南全境。经考察研究,南方丝绸之路的开通年代最早可追溯至商代中晚期。[1]秦汉时期,中央王朝加大了对南方丝绸之路的经营力度,使得南方丝绸之路由最初的民间交流孔道发展成为官营、官管的国家交通路线。[2]115据考证,这条交通线的国内段主要贯穿了《史记》所称的“西南夷”地区,并成为西南夷地区联结内地的交通大动脉。边疆与内地的联系畅通与否,直接影响到中央王朝对边疆地区的治理。故秦汉中央王朝将政治、军事力量集中于西南夷之道路交通沿线,不仅能加强西南边疆与内地的联系,更重要的是能把内地的治理模式输送到西南夷,进而影响交通沿线乃至整个区域的社会经济文化。本文试从秦汉中央王朝通过对南方丝绸之路沿线地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经略来探析南方丝绸之路与西南夷地区社会变迁之关系。

一、南方丝绸之路与“西南夷”之政治变迁

交通是实现王朝国家政治统治的重要前提。秦汉时期,中央王朝将西南边疆地区的道路建设放在了首位,从秦朝的“略通五尺道”,再到汉代开通南夷道、西夷道、博南道,最终使得南方丝绸之路在西南地区全面贯通。[2]115南方丝绸之路的畅通,有利于实现中原与西南夷地区的政治一体化,从而推进西南夷地区政治格局的变迁。

对于政治格局的变迁,政治学家罗伯特·达尔(Robert Dahl)根据政治变迁的程度而提出了经典的三分法——渐进的或外围的变迁;全面的变迁;革命性的变迁。[3]秦汉时期西南夷地区的政治变迁则经历了从渐进的或外围的变迁到全面变迁的历程。秦汉中央王朝鉴于西南夷地区地处祖国边陲、远离王朝中心的地理环境与政治形势,在政治上采取了“仍令其君长治之”之治理方略,即利用当地部族首领来实现政治上的间接控制,这就是羁縻管理,正所谓“天子之于夷狄,其义羁縻勿绝而已。”[4]3509方国瑜先生认为“羁縻政权的建立,并不因民族的特征,而是因社会基础的特征;由于社会基础不能适应郡县统治而产生的。”[5]事实上,在汉代,中央王朝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了“初郡”,并推行了“以其故俗治”的政策。关于“初郡”,据《史记·平淮书》载:“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6]1440《资治通鉴》也载:“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7]羁縻管理在中央王朝治理西南夷地区具有开创意义,并为后世王朝所承袭,影响深远。

秦汉时期,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的开发治理,实则始于开道。秦时,始皇派“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8]2993“五尺道”是从蜀南下经僰道(今四川宜宾)到达南中建宁(今云南曲靖)的道路,是蜀地通往西南夷地区的重要交通线之一。秦王朝在开通道路的同时还在道路沿线设吏管辖西南夷地区,将西南夷地区纳入中央王朝的地方行政格局中,故司马相如云:“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4]3046对于秦在西南夷地区“置吏”的史实,《华阳国志·南中志》也载:“秦并蜀,通五尺道,置吏主之。”[9]335秦王朝在西南夷地区的开道设治是中央王朝正式经营西南夷的开端,“五尺道”不仅实现了中央王朝设郡置吏以实施统治的目的,而且还密切了中央王朝和西南夷的经济文化联系。

汉初,统治者迫于时局,暂时放弃了对西南夷地区的经营,史称“汉兴,皆弃此国(指西南夷诸部族)而开蜀故徼”。[8]2993汉武帝时,随着国力的增强,曾先后三次开发“西南夷”,使西南夷地区“卒为七郡”(即犍为郡、越巂郡、牂牁郡、汶山郡、武都郡、沈犁郡、益州郡),到东汉明帝永平年间又新置永昌郡,将西南边疆地区纳入到了汉王朝“中央——地方”的行政格局之中。在这一过程中,虽然每次开发西南夷地区时都主要依靠军事手段来实现政治上的控制,但西南夷地区的道路修筑却取得了突破性的发展,南方丝绸之路得以全线贯通,成为汉王朝经营的官道。先有唐蒙“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牁江”,[8]2994打通了从成都经僰道(今四川宜宾)到达平夷(今贵州毕节)的道路,即南夷道。南夷道开通后,夜郎的封闭状态得以打破,中原及巴蜀地区的文化源源不断地传入夜郎地区。接着司马相如“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牁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4]3047打通了从成都到邛都(今四川西昌)的道路,即“零关道”(又称西夷道)。正如班固所说:“唐蒙、司马相如始开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10]其后又开通了博南山道,史载:“孝武时,通博南山(今云南永平、保山之间),度兰沧水(今澜沧江),耆溪”。[9]427可见,汉王朝的国家权力进入西南夷地区与发展交通是同时进行的。

秦汉时期在西南夷地区的置郡设官,是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进行有效统治的保证。郡县制度在西南夷地区的确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11]其重要意义就在于结束了西南夷地区小国林立、互不统属的状态,从而进行一体化施政,以达到政治格局的变迁。这一做法得到后世史家的赞誉,如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就曾云:“西南外徼,庄蹻首通。汉因大夏,乃命唐蒙。劳浸、靡莫,异俗殊风。夜郎最大,邛、筰称雄。及置郡县,万代推功!”[8]2998此番进程,亦如谢维扬先生所言:“中原帝国或国家以殖民模式或浅层控制模式,将国家制度扩布到更广泛地区。”[12]郡县制度有利于将西南夷地区的众多部族统一到中央王朝之中,而西南夷地区的不同族众对郡县制度的接纳、拥护与支持就是对中原王朝国家的极大认同。

由此可见,秦汉中央王朝在对西南夷的开发经营过程中,交通是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实现其政治控制的必要手段。因此,有学者指出,中国边疆治理的中心不在中国的中心地带,也不在中国的边疆地带,而是在中国的通道地带。通道地带在中国的边疆治理中发挥了内部吸引和凝聚的作用。[13]经考察研究,中央王朝在西南夷地区所设的郡县治所,往往就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这便是中央王朝治理西南夷的通道所在。因此可以说,南方丝绸之路是秦汉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进行有效统治的战略要道,对道路的开拓维护,对道路沿线的经略有助于西南夷地区政治格局的变迁。

二、南方丝绸之路与“西南夷”之经济变迁

经济刺激是社会变迁的又一个重要因素。经济的变化发展不仅是社会变迁的主要内容之一,更是社会变迁的最根本原因,给整个社会变迁以决定性的影响。马克思认为一种上层建筑或相应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形成,“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14]经济人类学认为不同的民族集团,只有当他们通过对一定制度体系的认同时,才会使原来相互间的外部行为转化为内部关系,也才可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有效地实施经济活动。[15]秦汉时期,特别是汉代,物质条件是稳定西南边疆的重要保障。南方丝绸之路最早作为民间商道而存在,其重要功能就是促进丝路沿线的经济交流。秦汉时期,南方丝绸之路的畅通,有利于内地生产方式传入西南夷地区并促进了当地生产方式的变迁。

秦汉时期,西南夷地区族群繁多,他们或聚居或交错杂居,经济形态有农耕和游牧,发展水平不一。《史记·西南夷列传》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8]2991《后汉书·西南夷列传》亦载:“有夜郎国,东接交阯,西有滇国,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而居,能耕田。其外又有巂、昆明诸落,西极同师,东北至叶榆,地方数千里。无君长,辫发,随畜迁徙无常。自巂东北有莋都国,东北有冉駹国,或土著,或随畜迁徙。自冉駹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16]2844可见,夜郎、滇、邛等部是能“耕田,有邑聚”,生产方式主要为农耕;昆明则是“随畜迁徙无常”,处于游牧经济阶段;冉駹“或土著,或随畜迁徙”,生产方式处于半农耕半游牧阶段。由于西南夷多数部族是“散在溪谷,绝域荒外,山川阻深”,[9]424故其生产方式普遍处于较为原始的农业耕作水平,如夜郎国虽是西南夷地区的强大部族,但经济发展却较为滞后,仍处于“畲山为田”[9]378、刀耕火种的粗放农业阶段,且“寡畜生,又无蚕桑。”[16]2845故范晔谓之“土地墝埆”,“蛮夷贫薄”。[16]2856即使在农业较为发达的滇池地区,其生产形式与内地仍有一定差距。众所周知,古滇池地区具有极为发达的青铜器农业,在西南夷地区属富庶繁荣之地,史载滇“(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8]2993“河土平敞”,“有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人俗豪忲,居官者皆富及累世。”[16]2846但根据研究者对云南滇池地区出土的青铜制农具分析来看,即便到了西汉,滇池地区的农业仍处于锄耕农业阶段,还没有使用犁耕。[17]由此可见,西南夷地区大部分部族的生产方式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

作为一条商贸古道的南方丝绸之路,在秦时,它是蜀与西南夷地区进行经济往来的重要通道。据《史记·货殖列传》载:赵人卓氏迁至临邛后“铁山鼓铸……倾滇蜀之民。”[18]3277同传又载:“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18]3278尽管汉初,中央王朝鉴于政治形势,实施“皆弃此国(西南夷地区)而开蜀故徼”的政策,但仍不能阻断巴蜀与西南夷地区的民间商贸往来,“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8]2993

在汉代,南方丝绸之路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商业往来,而且成为汉中央王朝控制与巩固西南夷地区的交通大动脉。汉武帝开西南夷之后,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制定了“厚赂”“以其故俗治,毋赋税”等政策,通过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以实现政治上的控制。如汉武帝时“(唐)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8]2994司马相如“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经过一番努力,最后“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4]3047通过经济上“厚赐”“厚赂”,实现了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的政治控制。

除了在经济上的“厚赂”“毋赋税”的经济优惠政策,秦汉时期,随着南方丝绸之路的畅通,中原地区的一些先进生产技术和经验得以在西南夷地区推广,从而促进了西南边疆地区经济的发展。如牛耕技术,有学者认为,云南出现牛耕的时间应在东汉初、中期,其牛耕技术当由中原地区经四川传入。[19]又如水利灌溉技术,西汉末年,蜀郡梓潼人文齐在滇池及滇东北地区大力推广陂池建设,把水利灌溉技术传入了西南夷,促进了当地农业生产的发展。史载文齐先为犍为属国都尉(指今云南昭通)时便大兴农田水利建设,“穿龙池,溉稻田,为民兴利”,[9]414因政绩显著而迁益州郡太守,到任后积极发展当地农业生产,“造起陂池,开通溉灌,垦田二千余顷”。[16]2846随着西南夷地区水利灌溉事业的发展,西南夷地区水稻种植较为普遍,根据《后汉书》《华阳国志》的记载,云南“土地有水稻、畜牧”,越巂郡“其地平原有稻田”,朱提郡“穿龙池,溉稻田”。尽管西南夷地区的农业生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但从考古发掘的成果看,西南夷地区的农业发展并不均衡。如从陂塘水田模型出土的情况看,迄今为止,在云南共发现了陂塘水田模型八块,其中有六块集中于滇池周围,两块出土于大理大展屯。滇池周围地区的出土较多缘于这是农业开发较早的地区;而大理大展屯,则是缘于其地曾为汉代设立的叶榆县之县治所所在地,据研究,大理大展屯出土的两块陂塘水田模型中,其中的一块所出墓墓主应为落籍边疆的汉族移民。[20]此外,在贵州共出土了三块陂塘水田模型,其中一块出土于兴义8号墓,考古工作者推断其主人可能是东汉某县令(长)的妻妾一类的人物,说明其地亦是当时的县治周围;[21]另两块出土于赫章可乐的汉族墓中,根据出土地点发现大量的汉墓群,以及发掘的汉族墓葬中出土了大量兵器随葬品,研究者据此推断其墓主是与军事有关的军人,可乐当是汉犍为郡汉阳县治所所在地。[22]由此可见,秦汉时期西南夷地区的农业经济发展集中在一些郡县治所的周围,而这些郡县治所如昭通、大理、叶榆等大多为交通要道,亦为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经过发展,秦汉时期西南夷地区一些河谷平地和郡县治所周围的农业生产力与中原农业先进地区相差无几,发展到了较高的水平。[23]

再如冶铁技术,史载西南夷归汉之前,尚不知冶铁。虽然汉初巴蜀地区有铁农具输入到西南夷地区,但由于汉中央王朝实行“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的政策,使得“巴蜀民或窃出商贾”,通过民间商人走私的方式将铁器运入西南夷地区,故进入云贵地区的铁农具数量十分有限,考古发掘也证实云贵地区此阶段出土的铁器数量十分稀少。汉武帝开发西南夷后,随着西南夷诸郡的设立,蜀地与云贵地区的交通得以畅通,中原地区先进的冶铁技术传入和蜀地的铁器随之大量输入,云贵地区的铁农具数量迅速增加。考古工作者在云南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昭通,贵州赫章可乐等地墓葬中发掘出土了西汉中后期至东汉时期的大量铁制农具,如锸、斧等,几乎看不见青铜农具。同时,西南夷地区的铁农具主要集中分布在成都通往西南夷地区的重要交通要道上,如荣经、西昌、晋宁、昭通、赫章、清镇等地出土了大量铁农具。[24]可见,西南夷地区的交通线也成为先进生产方式和技术的传播线和辐射线。

内地先进的生产技术传入西南夷地区,无疑加速了当地经济社会的发展进程。内地生产方式与西南边疆经济发展的一体化,推进了内地与西南边疆社会经济的融合过程,促进了西南夷地区社会生产方式的变迁。

三、南方丝绸之路与“西南夷”之文化变迁

文化在社会变迁中亦发挥着重要作用。总的说来,文化的融合较为缓慢,也更为曲折,而且具有双向性。先秦时期,巴蜀、夜郎、滇都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明。西汉中后期后,西南夷的土著文化逐渐衰弱,汉文化成为主流。

秦汉时期,特别是汉代,儒家思想逐步成为文化主体,并成为中央王朝处理边疆问题的重要策略。先秦时期,孔子作《春秋》,主张“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25]《左传》认为对未开化之地实行教化,在思想文化领域达到一体化,是国家的统一的基础,正所谓:“树统一之基者,实赖开化较早民族,将其文明,移植各地。”[26]可见,儒家学说强调华夷相通、以华变夷。西汉武帝时,董仲舒重释儒学的微言大义,重构《春秋》“大一统”思想,后经朝廷大力倡导,儒学便从先秦时期的思想学说转变成为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儒家思想文化亦成为中央王朝国家的主导文化。

道路是文化交流和传播的重要通道。秦汉时期,南方丝绸之路的畅通,中央王朝通过在西南夷地区兴办学校、发展教育以及大量移民等措施在西南夷地区推进中原儒家文化的传播。

首先,兴办学校,发展教育。汉武帝在西南夷地区设制后,在西南夷地区广设儒学和义学遂成一方大事。边疆民族对儒家文化的认同最有效的举措莫过于儒家经史的教授,兴学办校亦就成为儒家经史教授的运行机制。汉代,地方官学大为兴盛,在西南夷地区,东汉时官学之风开始兴起,不少地方郡县守令兴办官学,以教化“夷民”,如东汉章帝时,蜀郡王阜为益州太守,“始兴起学校,渐迁其俗。”[16]2847这里的“渐迁其俗”,实为用儒家“礼乐”教化当地民众。再如东汉桓帝时,牂牁郡人尹珍游学归来,兴办私学以传授中原儒家文化,史称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16]28451901年,在云南省昭通市出土了《孟孝琚碑》,碑云:“(孟孝琚)十二随官受韩诗,兼通《孝经》二卷,博览(群书)”,此碑可以说是西南边疆士人学习儒家典籍的实物参证。郡县学校的建立,私学的发展兴盛,使得汉文化逐渐深入西南边疆地区,其影响十分巨大。作为汉文化的主体——儒家文化,其思想价值观念在西南夷得到较为广泛的传播与渗入,这无疑会增强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的凝聚力,同时也增强了西南夷地区对中央王朝的向心力,从而对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思想价值观念的转变产生重要影响。

通过兴办学校这种温和的教化方式,不仅能使当地土长顺利地接受新的行为观念模式,而且也深刻的影响着地方风俗的变迁。两汉时期,在西南诸郡涌现的一批忠于朝廷的人士,就是儒家文化熏染的结果,如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其下属郡功曹朱遵逆战,众多士大夫反对公孙述称帝“而任君业闭户,费贻素隐。光武帝嘉之,曰:‘士大夫之郡也!’”[27]273“文齐为益州郡守。公孙述时,(拒)﹝据﹞郡不服,光武称帝,以南中有义。”[9]347“公孙述(时)﹝据﹞三蜀,大姓龙、傅、尹、董氏与功曹谢暹保郡,闻世祖在河北,乃远使使由番禺江出,奉贡汉朝,世祖嘉之,号为‘义郎’”。[9]378-379

其次,移民实边。人是文化交流传播的重要媒介,而人口的迁移便是文化传播与交流的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任何地区、任何国度,只要具有不同文化传统的民族群体生活在一起,主流文化或主要文化往往就会同化那些处于次要地位的群体中的某些成员(不论他们是否构成数量上的少数)。[28]秦汉时期,为有效维护对西南边疆的统治而采取的大规模移民,是在西南夷地区实现文化认同,进而达到思想文化领域的变迁一个重要策略。秦时,中央王朝即组织移民进入西南夷地区,“(蜀)郡西南二百里。本有邛民,秦始皇徙上郡实之。”[27]244汉代,中央王朝对西南夷地区的移民进一步增多:一为征发去修路的普通民众,《史记·平准书》称:“汉通西南夷,作者数万人”;二为镇压西南夷叛乱的士兵,人数众多。“数岁,道不通,蛮夷因之以数攻吏,发兵诛之,悉巴蜀租赋不足以更之”;三为迁移的豪民屯边,所谓“募豪民田南夷,入粟县官”。[6]1421由此可见,内地的汉族移民到达西南夷地区的不在少数。

秦汉时迁入西南边疆的移民,其中“奸豪”居多。如《三国志》注引孙盛的《蜀世谱》记载,秦时,始皇“徙吕不韦子弟宗族于蜀汉”;汉武帝时,在西南夷地区广置郡县,又“徙吕氏以充之,因曰不韦县。”[29]《华阳国志·南中志》亦说汉武帝时“通博南山,度兰沧水,耆溪,置巂唐、不韦二县。徙南越相吕嘉子孙宗族实之,固名不韦。”[9]427移民中的这些“奸豪”往往是“知识分子”,迁入西南夷地区自然而然就成为汉文化的最佳传播者。

秦汉时期,汉移民和汉文化在推动西南夷社会变迁中发挥了主导作用。由于汉代的移民点是沿交通干线而设置,以交通沿线为聚居地,因此西南夷地区的汉文化遗存往往较多的分布在郡治所在地和交通要道上。如贵州汉代遗址的分布,在赫章可乐一带就反映出两汉时期贵州的郡县设置、道路交通及汉文化的传入路线。[30]476在云南的考古发现,一方面呈现出汉移民主要分布于交通要道沿线;另一方面也呈现出汉文化对当地土著文化产生了较为明显的影响。从1999年开始,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昆明市博物馆、官渡区博物馆联合对昆明羊甫头墓地进行发掘,共发掘有汉式墓葬28座,墓葬中出现了漆木器、铜镜等汉式随葬品,这表明“该文化清楚地显现了滇文化与内地汉文化融合的过程 ”。[30]493云南大理地区的文化自西汉中期以后受汉文化的影响逐渐强烈,如在大理洱海东海岸小海岛曾出土一钱罐,内装有西汉“五铢钱”以及新莽“大泉五十”钱、“大布黄千”钱等。[31]又如在昭通鸡窝院子汉墓发掘出土了新莽“大泉五十”和东汉初期的“五铢钱”以及陶鼎、提梁壶与铜洗等为典型的汉式器物,这表明该墓有着强烈的汉文化特点。[32]对于滇文化与汉文化的交融,张增祺先生亦指出,从西汉中期开始,中原地区汉文化便逐步取代滇文化,到东汉早期,滇文化墓葬中的铜器、铁器、陶器、漆器等随葬品已与中原地区无太大的差别。[33]云南梁堆墓的发现,更能反映西南夷文化面貌的蜕变。梁堆墓无论是墓葬形制还是随葬品,都体现出了汉文化的风格,可以说是汉夷文化融合产物。梁堆墓主要分布于由滇东通往滇西的交通要道上,即今昆明、鲁甸、昭通等地区分布较为密集,而这些地区正是南方丝绸之路国内段之西南夷道上的重要节点,是汉文化进入西南夷的主要通道。再如越巂郡的邛都(今西昌)、苏示(今礼州)两个点。其中邛都为两汉越巂郡的郡治,是两汉越巂郡的政治中心。苏示南距邛都仅60华里,是官道上的枢纽,考古发现这两处汉文化遗存就较多。[34]这些文化遗存正是汉族移民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最好例证,他们的大量进入,促进了西南夷地区民族格局及文化风貌的蜕变。

汉族移民作为一种媒介,把内地先进生产技术、汉文化带到了西南夷地区,再加上封建统治者为维护其统治的长治久安而进行的宣传教化,由此引起了西南夷诸部文化的变化。正如《华阳国志·南中志》在总结滇池地区的情况时说“俗奢豪,难抚御,惟文齐、王阜、景毅、李颙及南郡董和为之防检,后遂为善。”[9]394

总之,秦汉时期内地与西南边疆交通的畅通,不仅有利于中央王朝对西南边疆的有效治理,同时也引发了中原文化与西南夷土著文化的碰撞融合,并成为文化交流的重要条件,从而为秦汉中央王朝整合与发展西南边疆关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内地先进生产技术的传入,促进了西南夷地区经济的发展;儒家文化的传播,促进了西南夷地区思想文化领域的变迁,以共同维护中国“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可以说,南方丝绸之路是中原地区与西南地区各民族融合交流的纽带,是实现边疆与内地一体化、西南夷地区国家化、中华民族文化的多元一体化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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