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进路*
2022-03-17李凌波苏百义
李凌波,苏百义
(山东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泰安 271018)
阿格尔围绕生态危机问题构建了内容丰富和体系完整的“生态危机论”。其中,对资本主义反生态本性的批判是其逻辑起点,对资本主义和旧社会主义生态治理的批判和重构是其逻辑演进,对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展望是其逻辑归宿。阿格尔对西方生态危机的制度批判和建构、历史扬弃和超越,是阿格尔向“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逻辑转变,也是贯穿于阿格尔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逻辑主线。辩证剖析和系统梳理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进路,不仅对促进当代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的发展具有理论价值,而且对化解全球生态危机具有现实意义。
一、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起点
阿格尔将生态视阈引入到对西方现代性社会的现实批判之中,从不同角度考察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生成及其根源,确证资本主义条件下非理性的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反生态本性,构成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起点。这既是在马克思主义框架中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学重构,又是在现代性视阈中对资本主义批判的生态转向。
(一)生态危机的根源——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
二战后,在全球经济复苏和政治格局重组的局势下,后现代资本主义走向顶峰。一方面,在早期垄断资本主义势头强劲之时,资本主义对社会经济进行广泛干预。另一方面,资本主义为扩大政治认同和巩固阶级统治,积极推行社会保障政策和救济福利制度。而资本主义国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干预和调节,其本质是契合资本增值的要求。资本主义制度扩张本性下挥霍性的工业生产和过度消费不仅加剧了人的异化现象,而且导致了自然环境恶化、生态系统失衡的严重后果。对此,阿格尔在现代性的视阈中,运用唯物史观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和危机形式进行了全面解读,指出当前人与自然对立的生态危机已成为植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危机形式,而生态危机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制度与生产方式的反生态性。
一方面,阿格尔从经济、政治、文化三个层面对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性进行批判。从经济层面看,资本运行遵循以利润最大化为宗旨的工具理性,坚持最大生产力、最大消费的经济法则,力求“越多越好”的价值原则。在利润动机的驱使下,经济发展中的扩张主义忽视了自然界在价值形成中的基础作用,加剧了对自然界的物质利用和资源消耗。不仅如此,工人的劳动也转化为助力社会再生产持续进行的“工具”。换句话说,人正是在“自由自在的劳动中”确证人之为人的本质。但受到剥削的工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却并未感受到创造性活动的自由,也无法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前景,只能在闲暇之余的商品消费中“摆脱独裁主义的协调和异化劳动的负担”[1]420。基于此,阿格尔指出:“目前存在于像受广告操纵的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环境之间关系的这样一些危机的新形式”[1]420,将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延伸到政治生态学批判。即从政治文化层面,资本主义为维护自身公共权力的权威性,利用大众媒体和广告宣扬消费主义和物欲至上的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操纵人们生活在一个消费即是幸福、物质即是需求的异化社会中,直接促使人们为商品所驯化,在意识形态和政治方向上主动向承诺持续供应全新商品的资本主义社会靠拢。其结果是人们视自身为维护政府合法性统治的“奴役”,默认并协助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扩张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及对物质基础的破坏,这将打破自然界原有的生态平衡与和谐,导致日益严峻的生态危机。
另一方面,阿格尔认为“不仅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且生产过程据以同整个生态系统相互作用的方式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1]420。在资本本性的支配下,服从于资本追求利润向度的非理性社会生产具有日益扩张和集中的趋势。而资本主义挥霍性工业生产离不开商品消费量的增长。由此,消费成为助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扩张主义的主要动力。资本主义为进一步扩大商品消费,在生产环节,将工人置于高度破碎化的工序劳动和官僚化的组织系统之中,剥夺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自主选择权利和能动创造能力,促使其错将劳动之外的高消费当作自身自由本质的实现;在分配环节,向人们提供以往只供给社会上层贵族的商品,诱导其在商品占有中产生享有人权平等和重获尊严的虚假意识;最终在消费环节,支配人的主观欲望和生存方式,从根本上促使人们自主购买大量商品。生产本应是消费的首要前提,但在异化的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中,生产的商品却仅是为了满足由市场力量制造出的虚假的商品消费需要。“由于资本主义社会化生产与私人消费之间没有建立稳定的平衡”[1]419,这造成了资本主义过度生产及其过度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生态系统之间的对立冲突,最终决定了生态危机爆发的必然性。阿格尔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设计生态缺位、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不可持续性的层层论证,印证了资本主义反生态、生态非正义的本性。因此,要根除生态危机,就必须将生态运动引向社会主义变革的航道,建立起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生态社会主义。
(二)生态危机的实质——“生态、需要和消费”的矛盾
阿格尔认为,资本主义的过度生产需要商品的过度消费与之相平衡,这两者之间的中介就是异化劳动。在资本主义集中化的生产体系与集权化的管理体制中,工人从事的是破碎化分工、机械化协作的异化劳动。在劳动中他们缺乏自我表达的自由和意图,对枯燥受限的劳动过程感到无能为力,对等级制组织感到厌恶和排斥,由此便形成了一种“劳动—闲暇”二元论的存在方式,即把在劳动中的异化内容全部转移到闲暇时间,转向在劳动之余的商品消费中探寻幸福和自由的真切体验。对此,阿格尔指出,“劳动中缺乏自我表达的自由和意图,就会使人逐渐变得越来越柔弱且依赖于消费行为”[1]493,由此便推动形成了异化消费现象。可见,“异化消费是异化劳动的合乎逻辑的对应现象”[1]420。
在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丧失了原有的本真意义,其与人的主观欲望联系起来。这一异化了的消费并非出于人的真实需求和对商品使用价值的现实需要,而是源于分解异化劳动中的不自由和失真需求之下的物质渴望。基于此,异化消费成为资本主义加强统治的手段。资本主义通过操纵消费需求的方式以取得民众对其政治统治合法性的支持,“对消费实行操纵和调节业已延长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寿命”[1]493。在意识形态层面,资本主义利用广告媒体宣扬消费至上和享乐主义的价值观念,诱导人们在社会普遍价值准则的支配下产生“虚假需求”。所谓“虚假需求”是“那些特殊的社会利益集团为了压制个人而加之于个人之上的需要”[4]6,其本质在于操纵人们的意识和身体,使其自愿成为畸形的、扭曲的无度消费营销的猎取对象,服务于资本非理性扩张,以获得更大经济利润为目的。在社会现实层面,资本主义承诺向个人消费者持续提供以往唯有社会上层人士才得以享有的充足的商品,促使人们通过短暂、虚假意义上的高消费来寻求幸福的环境。“专横的意识形态的力量从根本上扭曲了人的需求”[1]487,资本主义以完全非人化的方式将人们的价值需求引导至商品消费中,人为制造出一个异化于人的本性的虚假状态,使人们丧失了对现存制度的批判和反抗能力。在商品更新迭代、触手可及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把当下问题理想化,单纯追求体验一种既舒适而又无争议的消费生活,纯粹的“量”成为人们的生存意义,“越消费越幸福”成为社会普遍的主流风气。人们失去了将商品消费建立于是否有用的现实需要之上的权衡能力,在不断膨胀的物质需要中形成拜金、趋利、攀比、虚荣的价值取向。在这一物化的文化价值观主导下,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也被异化为一种单纯占有的工具性关系,无尽的消费和永恒的缺乏成为人们生活的本质特征。而生态系统的有限性根本无法承载人们巨大的需求和无穷的欲望,必然导致自然资源供应力的降低和各类生态问题的频发。对此,阿格尔指出:“危机的趋势已经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1]486阿格尔将生态危机的强化归于异化消费,围绕生产、消费和需要的异化问题,探寻破解生态危机和变革资本主义社会的路径,这是阿格尔构建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出发点。
(三)生态危机的表现——生态非理性
阿格尔指出生态危机在现实资本主义社会中表现为生态非理性,即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主义、社会普遍的消费主义价值观与技术的非理性运用等对生态理性的僭越与曲遮。第一,资本主义“是以不断扩大作为利润源泉的商品生产为基础的”[1]420,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正义性决定了其早已排除了对生态系统承载能力的权衡。对此,阿格尔认为,由于无限的以几何级数增长的工业生产同有限的生态系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因而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产物。第二,通过对消费主义和物欲至上的文化价值观的鼓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营造出一个代表普遍利益的虚假形态,使与过度生产相对应的高消费成为人们的主要生存方式和社会主流价值目标。在资本广泛干预以及文化意识形态的双重渗透下,人们不断改进控制自然的手段以满足自身对物质丰裕幸福的追求,完全忽视了浪费性的生产和消费方式对自然系统造成的不可逆的破坏。不仅如此,在利益关系的支配下,人与人之间的尊重、道德,甚至是个人的自由和解放也早已被抛之脑后。第三,现代科学技术的运用也体现出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性。阿格尔认为在经济和政治双重裹挟下,技术的非理性运用不可能合乎生态原则。资本主义赋予了科学技术与意识形态以连锁性效应,联合化为维护资本主义合法性统治的工具,由此衍生出技术的社会政治功能,即技术作为生产要素,不仅服务于资本谋求利润的目的,推动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顺利进行,而且当前技术的运用也与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契合,使工人在劳动中沦为工业化技术“支配”之下的依附品。同时,资本主义利用广告媒体等现代信息技术操纵消费,以引导人们向资本主义靠拢,使缺乏足够的阶级意识、理论和政治方向的工人阶级彻底沦为资本主义生产交换价值的“机器”。由此,阿格尔指出技术的运用和革新总是与资本获取利润的目的和原则相一致,其不仅强化了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对自然资源造成的破坏,也加强了资本统摄对人的深度宰制,使人们丧失了对西方资本主义反生态性的批判,技术自身也成为进一步激化人与自然之间对立关系的帮凶,从而使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成为历史的必然。
二、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演进
在对资本主义反生态本性的批判中,阿格尔揭示了资本主义异化状态下生态危机产生的必然性和不可逆转性。因而,对当下资本主义制度进行社会主义方向的实践变革,是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必然逻辑。由此,阿格尔将理论层面的批判转向现实层面的建构,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视角为切入点,为生态危机的最终解决寻求一条现实可行的道路,这构成了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演进。
(一)解决生态危机的出路: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
在阿格尔看来,“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会使人们重新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和愿望,……从而使我们能以新的弹性和灵活性摆脱危机”[1]497-498,即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性统治建立在其营造的商品“永远丰裕”的虚幻景象基础之上,承诺满足人们对充足商品占有和消费的习惯性期待。但是,工业生产的几何式扩张与生态系统承载阈限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引起供应危机。当习惯性期待破灭时,人们便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不完全富裕的蒙蔽状态之中,并从消费主义的虚假承诺、物欲享受的幻象中逐渐清醒过来,重新审视自身需求与消费之间的关系,认识到“人的满足最终在于生产活动而不在于消费活动”[1]475,从而重新调整并确立自己在未来生活中的发展前景和幸福意义。不仅如此,生态危机带来的现实威胁和迫切形势也与资本主义统治合法性危机遥相呼应,即物质丰裕假象破灭所产成的重大政治压力将推动人们形成“自我解放和阶级激进主义”的需求,新的需求又进而转化为激进的社会政治变革的力量。对此,阿格尔提出:“正是在我们称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的动态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有力的动力。”[1]496即人们开始认清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目标和方法的反生态本性,主动摒弃资本主义扩张式的工业生产和自身的浪费性消费方式,把自我实现的劳动与有益的消费结合起来[1]498。基于此,一方面,阿格尔批判了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唯意志论的消极主义倾向。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在无处不在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控制下,不存在扭转制度危机和产生阶级激进主义的可能性,故不可能期望革命主体进行激进的社会政治变革。另一方面,阿格尔也否定了“经济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将危机的发生置于生产领域进行考察。在他们看来,经济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唯一起作用的因素,只是通过设想经济危机就可以激发阶级激进主义产生建立新的社会制度所需的自我解放的力量。阿格尔认为上述两种危机理论由于未能预见到晚期资本主义变化衍生出的新的危机趋势,也就未能把握住危机形式变化背后的人的需求结构的改变。由于没有足够的阶级意识作为支撑,他们也就不能找到激发社会主义变革的实践力量。而只有经历一场需求和期望的革命,才能把激进的生态批判引向生态社会主义的社会变革。
(二)解决生态危机的参照:社会主义所有制
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消费异化是人需要异化的结果。资本使消费本身与满足人的真实需要和实现人的本质的原本初衷相背离,使消费成为加剧人的全面异化的现代性困境的活动。因而实现人的自由,必须重建人的需要理论,更根本的则在于变革产生异化需要的社会制度。唯有如此,才能走出生态危机困境,走向人与自然和谐一致的生态社会主义。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奠基者,阿格尔更是强调,单纯促使少数人化解异化消费而实现生态社会主义,这只是一种唯心主义方案,“质的改变在于分散化的社会主义所有制”[3]37。在阿格尔那里,这种分散化的所有制并非指的是苏联以高度集权化为特征的国家所有制。在政治层面,苏联维护自身公共权力合法性的手段在于补偿工人以往在贫困节制的工作环境中无法享有的消费品,使其在官僚化的组织系统中从事特定行业的硬性分工。在经济层面,苏联对生产效率和经济效能的追求,促使其集中动员工人参与官僚化的集体劳动,以及集中引导生产体系向军工业和重工业倾斜。阿格尔从生态视角对这一政治、经济高度集权的特殊体制进行考察,指出苏联一切服从中央指令性计划的政治集中方式,辅之以过度消耗能源的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方式,决定了这一传统社会主义模式难以根据生态限度作出实时调整,必将进一步挑战业已脆弱的生态系统的承载能力,进而引发一系列触目惊心的生态问题。与苏联模式不同,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所有制虽然实现了将工人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目标与分散化的社会政治结构相结合的要求,但是其生产过程中尚且存在的破碎化分工仍难以摆脱权力和决策的集中化,在现实中并不能使个人对异化的反抗激化为广泛社会结构变革的运动。由此,阿格尔指出:“仅仅说消灭资本主义就会自动产生出一个有社会主义实践的社会,那是不够的”[1]517,应在生态层面对社会主义所有制的具体模式进行重新界定,即实现彻底的分散权利以及消除官僚体制的自治。如此,才能实现人与自然完全和谐一致,使非国家控制的、生态完善的社会主义真正摆脱生态危机的威胁。
三、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归宿
基于对资本主义反生态本性和异化现象的批判,以及对实现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预设,阿格尔转向从个人、社会、自然三个维度去探寻实现无异化的生态社会主义理想社会的现实路径,“将‘自然的解放’这一当代意蕴纳入‘人的解放’的马克思主义传统视阈中”[3]38,形成以人与自然双重解放为本真目的的生态政治哲学。因此,构建生态社会主义乌托邦是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归宿。
(一)在社会道德观念上,重塑人的需要理论
阿格尔立足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存异化与生态问题之间的关联,指出重塑人的需要理论是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首要前提。即通过“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重新摆正自身需求与商品之间的关系,是走出异化消费乃至生态危机的出路之所在。当对商品占有和消费的习惯性期待破灭后,人们便不再苛求于物质生活的享受。不过,对新生活的追求并非意味着要退回到原始形态的清教徒式的状态,而是具体表现为,在可能的情况下用徒步代替乘车、用蔬菜代替肉类等,即在缓慢的节奏和简朴的消费中乐观向上地生活。随着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合理变化,人们将会催生出全新的、更高层次的需求,并产生满足这些新期望的方法。在这一点上,阿格尔对人的需求理念的重建是基于马克思主义基本理念的启发之上的。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享受……绝非人类的本质需要”,但现实却是资本主义将异化劳动宣扬为实现物质丰裕的必要条件,如此使人如动物一般仅关注基本生存需要的本能,剥夺了人在自由自觉的劳动中自我表达、自我外化的特性。对此,阿格尔指出“克服异化消费的关键是改造生产使其不再异化”[1]497,使人们在生产性活动中确证人之为人的本质特征、确立个体的自主性思想意识和创造性价值,并坚定自己是生产过程的主人,坚信只有“从创造性的、非异化的劳动中……得到满足”[4]38。也就是说,要在实质上把个体需求的满足看作是生产的功能,而非消费的功能。在此基础上,人们真正从以消费活动为唯一期望破灭的悲观中、从高度集中的生产和管理体制下解脱出来,把劳动状态与闲暇时间看成有机统一的整体,将“个体幸福寄托于自我实现的劳动与有益的消费”[1]497的结合。人的需求理论的重塑不仅有助于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从而间接影响社会普遍的以拥有金钱和商品为衡量标准的利益关系,而且对于破解人与自然之间的单纯支配和占有关系,在生态价值观念层面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也具有重要作用。不仅如此,阿格尔还指出,人的需求结构和意识形态的变化是社会变革的有力动力,即在这一新的“自我解放和阶级激进主义”的需求中,“变革社会的社会主义阶级激进主义意识得以真正觉醒”[5]65,进而推动社会运动指向易于生存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
(二)在社会生产目的上,对生产方式进行“生态重建”
在阿格尔看来,当前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而对资本主义工业生产改组的关键在于把“分散化”和“非官僚化”有机结合起来。“分散化”和“非官僚化”在生产过程中既体现为应用“生产多少就足够”的小规模技术,又表现为建立起使工人自主组织和决策的管理体制。一方面,阿格尔指出:“今天的生态危机需要有计划地缩减工业生产,我们把这称之为‘生态命令’。”[1]491“分散化”,意指在未来工业生产中运用一种趋于精细化、自动化的“小规模技术”。不仅如此,阿格尔还特别指出这一技术的使用要与社会结构具有连锁性,亦即这种“小规模技术”既要改造资本主义社会日益集中的生产体系,更应与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权力结构相结合。换句话说,“通过小规模技术的运用,民主地组织和调节生产过程,使人们从官僚化的组织系统中解放出来。”[6]85另一方面,“非官僚化”就是要摒弃资本主义工业生产过程中集权化的官僚体制,取而代之的是工人民主参与生产过程中的决策和管理,而不再束缚于破碎化的分工和等级制的操纵,也不再受制于在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对立中对自我价值实现的控制,从而在劳动过程中切实感受到能动创造的喜悦以及平等参与商品生产与分配的获得感。在此基础上,人们将会重新审视、思考劳动与自由之间的统一关系,并调整自身在劳动之余疯狂、无节制的消费行为。这将在劳动源头上矫正因生产和消费之间不合理匹配所引发的异化关系和生态问题。对此,阿格尔指出:“通过使现代生活分散化和非官僚化,我们就可以保护环境的不受破坏的完整性(限制工业增长),而且在这一过程中可以从性质上改变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社会、经济和政治制度。”[1]499-500通过建立非官僚化和分散化的经济政治结构,对资本主义的工业生产方式和技术体系加以科学化管控,从而导向一个以全面民主自由和可持续发展为基调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
(三)在社会变革目标上,走向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无异化社会
阿格尔将社会主义的最高境界寄于人与自然的全面解放,即实现一个以公正和可持续为基本特性的无异化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阿格尔对这一未来理想社会的理论构想具体体现在:从经济模式看,建立起一种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稳态经济模式。在阿格尔看来,所谓稳态经济是一种“既不扩张,也不收缩的经济模式”,呈现出产业结构的分散化和缓慢的增长态势。就稳态经济模式的整体情况来看,一方面,科学限制经济增长水平和过度生产能力,抑制社会对大工业化和大规模化经济结构的过度依赖;另一方面,“稳态经济”的核心在于“由量的标准转向质的标准”,这就要求对人的物质需求进行合理评价,将人的需求引向更高层次的精神、文化、艺术领域,引导社会群体采用一种相对简朴的生活方式。这一具有小规模、分散化特征的稳态经济模式,在生产和消费之间恢复了一种适于生存的、非颠倒的关系,其既区别于资本主义制度扩张本性下的工业扩张和规模性生产,也与生态中心主义的无工业和无生产的极端做法划清界限,其本质是一种既维护人的基本利益需求,又致力于生态环境保护的良性经济发展模式,旨在进一步提高自然资源的有效利用,缓解工业体系对生态环境的不利影响,其价值在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从技术运用看,采用一种与生态环境保持高度一致的“分散化”技术。阿格尔指出,技术的非理性运用是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重要原因,因而需要引导异化的技术向合生态性方向进行重新建构。这要求不仅应对技术使用加以科学化控制,基于小规模技术建立生态化的社会主义生产方式,而且也应使技术导向民主化、人性化,使其从压迫、奴役人的创造性的抑制力量转变为配合、支持个人充分调动自身脑力、体力资源的助动力量。这一承载生产性与创造性的科学技术,既有利于推动社会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又为进一步统筹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奠定基础。不仅如此,阿格尔特别强调,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社会理想的实现并非局限于某一层面的变革,因为只有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社会主义革命,即只有社会主义所有制,才能创造出“工业生产的分散化和现代社会生活的全面非官僚化以及非异化”[1]506的社会制度的基石。非官僚化的社会主义生态政治,不仅要求打破机械化和破碎化生产分工对工人劳动能力的限制,让工人在生产性活动中确证自身本质、创造劳动价值,而且包含了工人自治、非集权化的含义,即由工人自主占有和支配劳动资料、民主参与经济决策和生产管理,重获个人的自主和自由权利。总的来说,未来的社会主义既要解决生态问题,又要消解人的异化存在方式,是一个节约资源的、分散化和非官僚化的生态社会主义。那么最终如何建构起这一生态社会主义社会?阿格尔指出,北美马克思主义正是产生成熟的激进生态批判和生态社会主义运动的现实基础。原因在于,面对高度集权政府的高压统治下所产生的一系列积累问题、企业中的僵硬分工以及集权管理、过度生产与过度消费模式下的生态隐患,美国民粹主义对中央集权的庞大体系长期持批判和不信任态度。这种对权威控制积攒许久的不满和失望,促使他们开始对人道主义和非集权主义的追寻。由此,阿格尔认为社会变革可以先从民粹主义反对官僚化的价值观念入手,作为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便能在北美大陆上重获生机。即将民粹主义的民主素质与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相结合,使美国的工人阶级相信社会主义是保护资源和尊重人的自主权利的制度,从而争取一批产生阶级激进主义意识形态的选民,并“用这种意识形态把具有异化性质的现代失落感引发为一种协调一致的政治努力,从而将大规模的工业资本主义改造成小规模的非极权主义的社会主义”[1]513,最终将激进生态批判引向生态社会主义变革的道路。
四、结语
阿格尔“生态危机论”的逻辑进路大体可以这样理解:首先,基于对资本主义反生态本性的批判,揭示出在资本主义非正义的生产方式、消费主导的文化价值观与技术的非理性使用下,生态危机产生的必然性;其次,将生态危机问题引入到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中,在“人、自然、社会”三者的辩证关系中重构社会主义的生态模式;最后,把生态运动引导到社会主义变革的道路上来,搭建起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整体模型。不容忽视的是,阿格尔将人与自然的双重解放仅局限于对资本主义生产形式的改变,“并不涉及资本主义生产资料和生产关系的改变”[7]139,这就淡化了资本主义的阶级矛盾。因而,阿格尔在探寻激进社会变革的主体时必然陷入困境,导致生态危机的辩证法无法按照阿格尔的预想走向否定的破灭。不仅如此,阿格尔指明的消解生态危机和实现人的解放的革命战略也与社会化生产的性质相冲突,与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相违背,无法转变为现实必然性,其显然仅是一种具有乌托邦色彩的构想。由上可知,以阿格尔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将资本主义批判与生态问题的研究内在耦合,为探寻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和生态危机破解的路径作了初步探索,而我们要“辩证性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是精华与糟粕并存、新见与谬误杂陈的理论,我们要在比较鉴别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引其新见驳其谬误”[8]21。因此,我们的正确态度是,既挖掘和总结其思想资源中的当代价值为“我”所用,又应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对其理论成果进行审视思考。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推进马克思主义思想与当代生态学实践之间的关联,并为生态文明现代化建设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