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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淮南子》与汉初文学实用质朴的审美特质

2022-03-17刘秀慧白庆新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淮南子质朴文学

刘秀慧,白庆新

(百色学院 文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

西汉建立之初,革故鼎新,百废待兴。汉统治者奉行无为而治的黄老思想,“把天道观、养生观、道家思想、政治理论紧密结合起来”,(1)曹峰:《黄老道家研究的几个基本问题》,《四川大学学报》2021年第5期,第28页。政治上执行一系列宽松政策,以利百姓休养生息。这种无为政治反映在汉初文学上则表现为质实、朴素的审美特色。但随着国力增强,大一统王朝的强盛,审美也随之发生变化,逐渐趋向宏大与壮丽美。如陈望衡在《中国古典美学史》所论:“汉代美学不管其理论形态还是艺术形态,都以阔大、雄伟、绚丽、奔放为其特点。一方面它是屈骚美学的继承发展,屈骚的奇幻对汉代的艺术风格有着明显的影响……先秦道家思想给汉代美学灌注了一种自由奔放的精神……汉代艺术的质朴、厚重、规整得力于儒家美学……去欣赏一下霍去病墓前的石人石马,就能理解三种美学奇妙结合所产生的艺术美是何等震撼人心,又何等地激人遐想。”(2)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上,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43页。陈望衡先生道出汉初审美的变化,概括出汉初审美总特征。《淮南子》作为汉初的一部文学巨著,当然具有汉初文学发展所具有的共同审美特质。“《淮南子》虽然作者多人,但从头到尾都贯穿着同一种气势:雄强奋发,乐观进取,思致风发,情理交融……何等昂扬的情绪,何等宽阔的胸怀,何等远视的目光!这可看作汉朝初期时代精神的体现,亦可看作对无限美的热烈追求。”(3)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上,第339页。

《淮南子》和汉赋应该是这种审美风格的典型代表。“这种宏阔境界远承老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之旨,近接贾谊‘达人大观’之意,并下启汉大赋闳大之美”。(4)程世和:《汉初世风与汉初文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191页。但此文重点论述《淮南子》和汉初散文的质朴美、实用美,即寓美于朴,寓美于实用的稚拙精神。

一、《淮南子》与汉初文学实用美和质朴美产生的原因

质朴和实用成为美,是因为美在关系中体现。质朴、实用符合汉初社会思想实际,并在社会发展中起到促进、推动作用,因此成为美的存在和美的对象。《史记·礼乐志》说:“周道始缺,怨刺之诗歌起。”表明先秦时,社会生活已然是文学源泉。文学是社会的反映,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就是“孪生姊妹”,在汉初依然是。所以汉初社会决定汉初文学也必定要具有质朴美和实用美特征。

1.汉初文学的质朴、实用之美,是对先秦文学的继承和发展,同时也是因为汉初社会也具有质朴美、实用美产生的环境:汉初亟需总结秦亡教训,亟需革除秦弊,以利大汉发展。汉初制度或者政策,多是悉承秦法。鉴于法家的工具理性和实用理性,汉初仍旧是重实用。不仅仅是政治制度如此,文学美学风格也受此及受秦代文学影响,法家不忽视行文中的文采,而且法家实践的工具理性为特征的思想,也必然影响汉初文学。因此,《淮南子》的质朴美建立于汉初人普遍的心理结构和情感基础之上。

2.汉初信奉黄老哲学,而《河上公老子章句》主张之一即强调节俭,《老子》“俭,故能广”,河上公注“天子身能节俭,故民日用广矣”;《老子》“莫若啬”河上公注“治国者当爱惜民财,不为奢泰”“实行节俭,国君要首先起到表率作用”。(5)陈广忠、梁总话:《道家与中国哲学·汉代卷》,孙以楷主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6页。黄老哲学主张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恭俭朴素,通过无为而达到有为。黄老之学的清静无为,顺民之情予之休息,是执政者不以苛政扰民,促使社会生产秩序稳固的执政基础。汉初统治阶层对黄老思想也是非常重视和提倡的,并被确立为治国的理论。《史记·礼书》:孝文即位,有司仪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故罢去之。司马迁赞汉文帝为“德至盛焉”“岂不仁哉”,统治者孝文帝和窦太后都深信黄老之学,好清静之术,他们的倡导,让汉初黄老之学更深入人心,这对质朴美的形成有决定性意义。

3.汉初历经多年战火,民生凋敝,经济面临崩溃,《史记·平准书》: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汉书·食货志》: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汉帝国百废待兴,国情与现实也必须倡导节俭,休养生息是当务之急。汉文帝和汉景帝都非常节俭,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狗马服御无所增益。遗诏中也批评厚葬陋俗,坚持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

4.汉初臣子士人昂扬的爱国激情,对大一统衷心拥护,对理想政治热切呼唤,大一统给予他们实现个人政治理想的机遇,也激发了创造的动力。他们以强烈责任感、使命感,使议国事、谈国体,成为汉初群体性行为;他们要实现最伟大的理想即经世致用的愿望。汉初之时,过秦成为汉初强大的社会思潮,作为诸侯王的刘安自然加入这个群体反思中,写作一部与《吕氏春秋》一样举世瞩目,结构庞大,体系完备,思想全面的皇皇巨著,贡献给大一统的汉帝国,为明确经世致用。二十篇宏论中,事与道的紧密结合,实现治国、实用之旨。

治国若按此道,则不仅可以“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治理好一国,而且还可以“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这使《淮南子》和汉初文学的写作形成文体同一,主题同一,题材同一。而且汉初此类作品之多、情感之热烈,成为汉初独有的特色,这一特征也利于彰显实用之美。

二、《淮南子》和汉初文学实用美的表现

(一)汉初文学的实用美

1.汉初所作之文,目的皆为治国,维护大一统。陆贾、贾山、贾谊、晁错其为文目的是站在执政者立场,指出国家建设中亟待建立的典章制度、思想文化等事务;如果不立刻构建,将威胁政权存在。因此汉初臣子与文人写作目的,是为汉帝国的长治久安,因而具有实用意义,产生实用美。汉初臣子贾山、贾谊、晁错等人政论目的是强国、维护大一统,使民生幸福;也体现出中国文化中正德、律己、厚生的仁智合一,而以仁为主的体系。如贾山的省徭役、平缓刑和减外徭卫卒,止岁贡……去诸苑以赋农夫,出帛十万馀匹以振贫民;礼高年……赦罪人,这些实用性的政策。刘安《淮南子》在力主朝廷构建新政体中,探讨统治问题,以生活实践和历史事例,尤其是以历代圣王之治为素材,从历史的广度和理论深度进行研究。

2.汉初文学的第二个写作目的是解决国家发展建设中的实际问题。如构建等级制、礼仪制度,解决社会主次矛盾,这是汉初文坛主流,也是汉初政论文实用性的一个主要特征。

汉初文学实用美的成因有三:第一是有远见卓识的臣子,陈述政见,主动上书。如晁错《上书言皇太子宜知术数》说:不知术数则不能奉宗庙。术数具有实用价值,因此强调太子要掌握。第二是朝廷征召臣子要其发表言论,而这献计献策之言,必然是针对汉家政治,具有实用性,否则差强帝王之意。第三是汉初选拔官吏制度决定的,提对策等,如晁错《举贤良文学对策》,所对必然要用全部智慧来切中时弊,提出具有卓识的政见,达到强汉目的,为朝廷分忧,只有这样才被帝王选中,所以其文必然具有极强实用性。《举贤良文学对策》就体现了这个特点:“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可谓平正之吏矣。”其语言字字千钧,句句国家大计,逻辑力量强大,句式长短皆依据所述事实和理需要,全无为文而作的矫情,实用性强。晁错之文一如其人刻薄寡恩,最能代表法家的风格,篇篇针对现实,有治国实用价值,篇篇闪耀着晁错作为臣子的智慧,如《贤良文学对策》《上书言皇太子宜知术数》《上书言兵事》等文,句句精练、句句果决,绝无滞感。贾谊文反映出才子的特色: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从其中可见思路开阔,行文流畅,增强了实用性主题的表述。

汉赋和政论同时出现于汉初文坛,但仍以政论为主。汉赋的写作,更多是抒情,表达其内心的情感和哀怨是士人臣子对社会生活和个人情感的表达。但是这类汉赋创作的数量相对较少,汉初之赋,对文学影响主要体现在汉赋文体的形成和文学艺术表现的积淀。《淮南子》在汉初的文学熏染下自然具备同样的美学风格。“在美学上,《淮南子》把儒家美学注重内在人格精神的完善转向对外部现实世界的开拓……但骨子深处则是属于它自己的务实求美的精神。”(6)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上,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44页。恰如:“宇宙论是此书的一大特色”,(7)周桂钿:《秦汉思想史》,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79页。其宇宙论有宇宙本原论、宇宙演化论、宇宙模式论,《淮南子》的实用性是以哲学理论探讨治国总体策略和具体方针,以二十一篇指出社会存在的问题。独具特色的天命观、宇宙观、形气神、生命观,提出了君道思想、民本思想、政治思想和无为哲学,以形成具体指导君主治国方法和理论,如:修务训、人间训、缪称训、诠言训,国君治理下的“道术”,其核心就是“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从《淮南子·本经训》:“本,始也,经,常也,本经造化出于道,治乱之由得失有常”,以与上古容成、尧舜治世与桀纣乱世的比较,再次强调遵循道的宇宙观和天命观才能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根本问题。

(二)《淮南子》实用美之体现

刘安是诸侯王,多才艺,好读书鼓琴,入朝献新作,武帝喜爱而秘之。可见其既浪漫又现实,但从《淮南子》看,更多的是理性、致用意义上对世界的认识。

1.《淮南子》主旨完备,百家思想大融合,体现出实用目的

《淮南子》焘天载地,究天地之道,接人间之事,建立一个天地人自然的体系,畅谈宇宙与国家治理,具有实用意义。

《淮南子》融汇百家思想,只为汉帝国昌盛,以道家为纲,兼有儒、墨、法、名各家之说,上考之天,下揆之地,淮南王“招致宾客方术之人数千人”,比如苏飞、伍被、小山之徒所书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物事之类无所不载。

《淮南子》在对诸家思想加以改造的同时,进行新的创造,虽为诸侯王之作,但其思想内容、精神实质和汉初大一统帝国的时代精神和社会思潮同频共振,依旧是社会、时代的产物,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

(1)《淮南子》采用黄老学说的实用价值

《淮南子》“成书时间定于景帝末期到武帝初年”,(8)马庆洲:《〈淮南子〉考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8页。即是说《淮南子》一书应该是写作于文帝、景帝之间,在建元二年已经献书于武帝。而在文帝、景帝时,汉代思想奉行的是黄老思想,《淮南子》就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中产生的,形成了“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特色,其内容丰富、结构庞大、思想繁杂,是以黄老道家思想为主的一部杂家著作,成为“纪纲道德,经纬人事”的鸿篇巨制。

《淮南子》倡导黄老之道,是为以简、以淡,焘天载地,究天地之道,接人间之事,备帝王之道,求得圣人之治。《主术训》中说:“故圣人事省而易治……至精威神……”“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净而不动……”

(2)《淮南子》包融百家的实用价值

首先,在《淮南子·人间训》中推崇管子为巩固君位:“管子以小辱成大荣。”管仲可以“三代种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其次,包融百家,以全备为初衷,焘天载地,以纲纪道德,经纬人事致用,备帝王之道,选贤任能。刘安主张乘机应变,顺时、顺势应变,《周易》是适时应变,与时俱进,如“所任者得其人,则国家治……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乱”(《淮南子·主术训》),“故圣人论世而立法,随时而举事”(《淮南子·齐俗训》),“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淮南子·泰族训》)。富有民本思想、利民思想和安民思想。

(3)书天地规律以实用

通过对天下万物和历史发展的总结,形成一套适合大汉帝国的政治哲学,总结出治国理政的基本方略,建立治理体系,形成治理能力,指导大汉帝国实践,谋求大汉帝国的发展。

《淮南子》主旨完备,融合百家,是汉初学术融合的一个缩影,其学术渊源十分复杂,广泛吸收前人成果,融合各家各派思想之精义,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将“杂家”为独立的一家列出,就在于强调它无所不包,综合各家之所长。可见《淮南子》思想因包容、自由、融合而丰厚。在汉初大的文化历史背景下形成《淮南子》“究天人之间”“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的气魄和政治、文学魅力。视角是宏观、开阔,包揽全局的,是为我所有、任我支配的豪气和胸襟,因此《淮南子》就是这样紧紧围绕治理国家形成有关大一统的政道、治道政治文化,并且提升到思想哲理高度,建构了汉代大一统文化基本雏形。

2.批判之思以过秦,建功立业以建构治国体系。

有趣的是,梅赛德斯-奔驰官方为最新款的C级轿车设定了“新一代”这个定语,考虑到全车超过50%的零件都是全新的,不用“新款”而用“新一代”也算合适的。尤其是考虑到新增的1.5升涡轮增压发动机有48伏智能电机加持,这项重大改变无论是技术还是实际体验层面都很令人期待。相比之下,新一代C级外观所发生的变化更集中在细节方面。

《淮南子》的实用性在于能够形成一个深刻的独立的哲思体系,以此为依据形成一个庞大、渊深的治国理论体系,这也正是《淮南子》一书为后世名家所重视的原因——博大精深,其理论的实用价值可以适用于多种社会环境,这种实用美在文学史上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对大一统的关心和对汉帝国的责任感,贾谊等作为中央政权的臣子,深深忧虑是其职责,而作为诸侯王的刘安也是深深忧思,这应源于他对汉帝国的血缘性的本能关怀和汉初士人对统一的汉帝国初建的热情。群体的过秦潮必然影响到刘安及其诸侯国的游士群体,商鞅为治之失在于:“乃背道德之本,而争于锥刀之末,斩艾百姓。”(《淮南子·览冥训》)因此要强调:融汇儒家忠孝义精髓:“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淮南子·主术训》)目的依然实用:纲纪道德,经纬人事(《淮南子·要略》)——治国理政,备帝王之道,让大汉走向强盛。

三、《淮南子》和汉初文学质朴美的表现

《汉书·食货志上》记载:“文帝即位,躬修位节,以安百姓。”重实用政策和治理原则下,《淮南子·齐俗》:“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因此,崇尚道家的《淮南子》和崇尚实用的汉初文学以实用、简洁和质朴的审美趣味,呈现给中国文学的是质朴美之大观。

(一)汉初文学的质朴美特征

汉初文学言辞简洁明了,一语破的,质朴厚重,不追求华丽,讲求实际效果,形成厚重、朴实、自然而然的审美特征。

1.这是汉初文学的共同特征。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认为:贾谊“以文为赋”“率直少质”;张峰屹在《西汉文学思想史》中认为贾谊把创作根柢植入时代社会政治人生中抒发真切的感受,真诚的志愿,情浓意真,承继屈原创作精神又融入时代新内涵,艺术表现上,比较质朴少致。(9)张峰屹:《西汉文学思想史》,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1页。在帝王诏书晁错政论中,此方面表现最为突出,政论和诏书的文体特征要求言简意赅,这也是当时风格使然,高祖诏令《发使告诸侯》在大气磅礴中仅四句话,即把规划天下大局的重大命令发布完毕。所有内容仅凭借近七十字全部表现出来,没有过多言辞,没有过多语句,全是平常质朴的语汇,但是力量强大,内涵丰富。另外,诏令的质朴美也以符合文体风格的严谨和简练的陈述性语言,以及符合人物身份的果决的话语和威严的仪容展现在世人面前。只是到武帝时期,其诏令陈述才有旁征博引之语,洋洋洒洒之意,语言辞藻较之前代丰富华丽,在威严中透出昂扬意气,恢宏大气的风格。晁错《贤良文学对策》以“诏策曰”结篇,除去开头结尾外,都是对策之言,行文以内容的内在脉络为主,以质朴出之,没有更多艺术的加工。

2.云无心以出岫,尚朴崇简,展现时代审美。汉初所有政论文的结构皆是开门见山,直说主题,内容部分也是言简意赅,不枝不蔓,结构单一,具体为开篇讲述重要性或出现的现状,然后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应该怎样解决。如贾谊《上疏陈政事》其开篇直言:“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上疏谏王淮南诸子》其开篇直言:“窃恐陛下接王淮南诸子,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读此自然能领略全文主旨所在,语气急切,一语道破实质,其严重性已于不言中。结尾补上一句“愿陛下少留计”振聋发聩,戛然而止,但是给人的艺术力量却是淡雅之妙,言有尽而意无穷,余音袅袅,令人不能不去思考其言的重要现实意义。短短的二百多字的论述中,从把文帝景帝持续到武帝时期的诸侯国和中央政权的矛盾,以及作者对此的态度反映出来。没有过多的论述,没过多的赘言,篇幅不大,但是却有着极强的现实实用价值和质朴而感人的魅力。

(二)《淮南子》的质朴美特征

《淮南子》篇幅巨大,意境宏阔,意象丰富:从宇宙太清到自然万物无所不包。但叙述平实,朴实无华,辞藻多且事事句句都是质实的,直逼中心主旨,与实用目的紧密相连,质朴而有魅力。就如《说山训》高诱注中所说的“说道之旨委积若山”,(10)刘安:《诸子集成·淮南子》,北京:中华书局,1954年,第271页。形成《淮南子》沉静、丰富、深刻、详实、博大、朴实、厚重若山一样的质朴风格。因此说,质朴美学特征在《淮南子》中也是大放异彩的。

2.《淮南子》和汉初文学艺术表现简洁,几乎全部是陈述性语言,篇章内部起承转合的单一结构。虽然激情满怀,但却质朴有加,简约质朴中体现用意深远,雍容纡徐之风。如《淮南子·精神训》:“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秉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精神核能久驰骋而不既乎?”这其中大量用数字,但基本都是三五六九十。再如《淮南子·人间训》中“虎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捕之,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罪……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在《淮南子》中多是这样简单质朴的结构,以一个寓言故事或历史事例,一语指出深意,入木三分。简单的一句:“此所谓害之而反利者也。何谓欲利之而反害之?”不仅揭示出运用典故例证的意义,同时也承接出下文的故事和意义:“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还有,《淮南子》的结构总体说是平行并列结构或总分结构。《时则训》按时间顺序,春夏秋冬,平平道来,却在质朴叙述中寓含着深刻的道理,是千百年来人类智慧的凝结。《要略》中总说写作目的纲纪道德,经纬人事,然后分说每一篇内容宗旨,最后再总说刘氏之书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这样的结构简单明了,平实不复杂,主题明确,并使之得以彰显,这是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的智慧和创造。

3.拙中见巧,朴中藏华。至浓之情,寓质朴而出之:句式平常,多四字句,平铺直叙的质朴简洁方式表达,形成质朴美的形式特征,构建质朴纯真的审美境界。

《古今诗话》:“诗以意为主,文辞次之。”即使有长短不同句式也是平实的不奇的。先秦诸子的纵横之论是洋洋洒洒的,富于变化而且寓有激情美。我们先看先秦散文《庄子》中的散句运用,参差错落,抑扬顿挫无不给人以旋律之美。《庄子》是浪漫的特色,是诗性的,《庄子》整句散句的句式错综复杂,富于变化,既有赋的铺陈,又有诗跳跃的节奏。《逍遥游》中尧与许由的对话是纯诗之语言,情思摇曳,音韵天成。《齐物论》中“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一段话语整齐铿锵有韵,再有《秋水》中“兼怀万物”一段,语言整饬,和谐押韵,富有诗的音韵美。其中有大段大段的对偶、排比句,且多四言句,其句式和用韵与《诗经》形式差别不大,富有诗的激越感情和优美音韵。《淮南子》是汉初质朴社会风气下的文化产物,写作目的和取材都有坚实的现实基础,加之所反映的又是在社会现实基础上提炼出来的哲理,因此《淮南子》既继承了先秦散文的艺术手法,但更是根据自身所要表达的内容而展示其独有的特点,其思路虽也大开大阖,但却没有《庄子》那么大跳跃性,仅仅是句式和语气的变化。《淮南子》所用的句式和语气基本是祈使,疑问,肯定,否定,陈述。如“《原道》者,卢牟六合,混沌万物……守约以治广,使人知先后之祸福,动静之利害”,这里多运用稳重严谨的肯定判断句式。王充说:“笔墨之文……岂徒雕文饰句,苟华叶之言哉?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13)王充:《论衡全译》,袁华忠、方家常译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849页。总之,《淮南子》感性与理性统一,把治国之道平实理性道来,在质朴之散文之形中予以情感的主观观照,寄托了作者的思想与情感,得出淮南子主旨之“神”——天地之道,治国之道这个不易之论,可见形式质朴之魅力。以质朴之气韵,回归生命的本真,回归自然,这也是《淮南子》彰显出汉初文学和《淮南子》的质朴、实用之美的意义。“中国美学归复于拙,其核心在建立生命的本然真实,以这一本然的真实去印认世界,而不是以知识去分别世界。”(14)朱良志:《关于大巧若拙美学观的若干思考》,《北京大学学报》2006年第5期,第34页。

4.《淮南子》和汉初文学所用事例有历史事实,也有生活实践性,平实中寓含有丰厚深意。这点晁错、贾谊等政论都是明证。《主术训》以“夫事之所以难知者……立私于公,倚邪于正……是故不可不察也”,以平实的生活中常识性的经验来论证道理,则易于接受,而且会牢记于心。《庄子》所用的事相则是浩大奇异,风格是汪洋恣肆;《韩非子》是引用历史,引古证今,风格是洋洋洒洒。可是《淮南子》艺术上却能以平实质朴取胜,难能可贵。

5.《淮南子》圣明的群体君王意象群的构建,质朴、简洁,入木三分意象群是植根于思维世界之中的意识状态或心理活动。一个庞大、辉煌的尧舜、汤武文王等人君群像,是圣主、圣人形象,他们都是励精图治、功勋显赫的帝王。这个帝王意象群,不芜杂,不繁华,不奇异,有的是真实存在的帝王,比如尧、舜、汤、武、文王等圣人形象深入人心,功业可鉴;也有的是虚拟理想中的帝王,如人君、圣主、圣人形象,与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相同,在“帝王的象”与“治国的意”的完美结合中,旨在解决现实问题,形象阐明刘安的治国施政理论和体系,以及刘安对大汉帝国的人主成就大汉天下的渴望。都是以民为本,以礼乐统治四方、设政施教也,必察其终始的君王:他们都具有《主术训》所说的“君人者,不下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则无不成也”之能力,建构君道、构建圣王形象:“古圣王至精形于内……与之陶化,又况于执法施令乎。”(《淮南子·主术训》)

四、《淮南子》与汉初文学质朴美与实用美的价值与意义

(一)质朴、实用的《淮南子》与汉初文学多元美学特质

汉初是自由、开放、活跃、融合的时代,取精用宏,诸子百家思想并存,陆贾、贾谊、晁错为代表的汉初文学和刘安的《淮南子》在实用与质朴中,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融合儒道,具有思想多元特征;同时,艺术上亦多元,有实用美、质朴美,宏大美,同时兼具道家淡然美、朴素美,法家严谨之美,共同形成汉初文学与《淮南子》多元美学思想。

(二)《淮南子》与汉初政论散文的形与神,推进散文文体的发展

先秦的历史散文与说理散文,发展到汉初的政论散文,可以看出,散文在文体主题、结构、表达艺术方面——尤其形与神方面已经跨越式发展了。庄子《养生主》中“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阐明精神派生出形体;荀子《天论》中“形具而神生,好恶喜怒善乐藏焉,夫是之谓天情”,讲出神对形是有依赖用和质朴之形。汉代散文更重视聚形悟神——其旨在集中体现社会思想意识之神:汉代统治者和朝廷重臣,在汉初政论散文中以形写神,形神相即,形神兼备。

一方面,汉初思想自由的社会氛围,让臣子士人以实用为宗旨,以质朴之情感,为维护汉初大一统政治献计献策;汉初士人的使命感、责任感,群体过秦呼声并畅想治国之策,形成汉初政论散文洋洋洒洒总结秦速亡的历史教训实用特色。另一方面,《淮南子》以实用和质朴精神创造性地发展“无为”于君道治理念中,创建只有“无为”才能实现“事省而国治”观点;同时先秦儒家“仁者爱人”和民本的思想精髓在《淮南子》中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活力,如:“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淮南子·氾论训》),“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淮南子·主术训》)。《淮南子》圆融式二十一篇的形与实用的内容,及其黄老思想,决定其形式一定是淡然和质朴实用的美学显现。

汉初政论文和《淮南子》以散文质朴和实用之形反映社会存在,是由其要表现的内容决定。因此在情感和艺术神韵范畴,《淮南子》和汉初政论披文入情,以形传神、喻意象形,形散神聚,形神合一。《淮南子》在散文发展史上由说理到自我主体审美情趣和内心情感主旨,具有表现作者主观情感的突破:艺术上拓宽了散文的题材,主体情感得到表现得以强化,推进了散文发展,为魏晋文学自觉和唐宋散文发展打下了基础。

(三)汉代的审美趣味和汉代美学,是具有时代特征的形与神

《淮南子》与汉初政论散文形与神之中,彰显主旨——神。神作为散文之魂,代表时代审美思想、时代精神状态,是在实用美与质朴美中彰显审美主体的积极进取,建功立业,实现自我价值。其质朴非孟浩然《送告八从军》中“养拙就闲居”消极、闲适,颐养心性之淡然、质朴;相反,《淮南子》和汉初文学的质朴是建立在生命本然的真实,是生命张扬、进取趋于理性的平静,是返归生命的原初境界;质朴、实用,而又不粗俗,真挚本色,亲切、自然,直击心灵,直达主题,这就是汉初审美趣味和汉初美学。

《淮南子》以其“雄强奋发,乐观进取,思致风发”(15)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第339页。美学风格体现汉初昂扬奋进的时代精神,在散文史上开启了宏大壮丽的汉大赋时代。“淮南王文学集团擅长辞赋创作,所编纂的《淮南子》不仅受到楚辞体的深刻影响,而且构成楚辞向汉赋转变的组成部分。”(16)徐昌盛:《楚辞传播和汉赋塑造:论刘安及其淮南子的辞赋史地位》,《湖南大学学报》2021年第3期,第99页。与此同时,《淮南子》和汉初文学质朴实用的美学特征,为汉初典章制度建设和社会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它为西汉政治昌明和政权稳固作出了积极贡献,为文学增添了实用美和朴素美的多元审美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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