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视域下《追风筝的人》中的身份认同分析*
2022-03-17陈红
陈 红
(合肥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后殖民知识分子胡赛尼(Hosseini)创作的小说《追风筝的人》从问世以来便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小说以主人公阿米尔为叙述视角,描述了20世纪后半叶阿富汗战争中,一段以种族、阶级、性别为要素的关于成长与救赎的故事。国内对于《追风筝的人》的研究集中在主人公阿米尔身上,如学者黄露娜与曲涛通过故事发展的三个阶段追溯了阿米尔自我认同的过程[1];学者聂庆娟、刘志冉等人则从伦理角度探讨血缘关系引发阿米尔的身份焦虑及血缘回归[2]。也有探讨故事中不同民族、不同阶级的人的身份缺失情况的研究,如学者陈玉香[3]、谭娟[4]等人的研究。本文认为,从后殖民主义视角下出发的身份认同并不是传统阿富汗人身份的回归,也不是在美国文化影响下的混合型回归,而是由与仆人哈桑的血缘关系所隐喻的对整个阿富汗民族的认同。胡赛尼通过阿米尔视角传达了阿富汗并不仅是普什图人的、上层阶级男性的阿富汗,而应该是每个成长于阿富汗的不同种族、不同阶级、不同性别的人的阿富汗。
一、身份认同危机的产生背景
(一)战争下的社会分裂
阿富汗是亚洲中部的内陆国家,地处伊朗高原的东北部。日本考古学家樋口隆康在其著作《丝路文明》中曾将阿富汗称为古代东西方的“文明十字路口”[5]。一方面,阿富汗作为东西方贸易、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由于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受到外国侵略;另一方面,由于多部落、多民族、多宗教的社会结构,导致阿富汗各派别拥兵自重、内战不断的局面。近代以来,不断的战乱更使其成为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近代首先对阿富汗发起侵略的是英国。英国在取得对印度和尼泊尔的控制权后,出于与沙俄争夺中亚控制权的目的,在1839—1919年间三次侵略阿富汗。由于阿富汗人民不断艰苦反抗,英国于1921年正式承认阿富汗独立。20世纪70年代,苏联霸权主义开始膨胀,在苏联代理人推行的俄化政策遭到阿富汗武装反对的情况下,苏联于1979年出兵袭击阿富汗。苏联驻地与交通线不断受到阿富汗游击队的骚扰,双方对峙持续到1988年苏联签署《日内瓦和平协议》[6]。
《追风筝的人》展示了20世纪60年代至21世纪,苏联入侵与塔利班独裁统治下混乱动荡的阿富汗社会。战争中的阿富汗随处响彻着炮弹和机枪的声音。被遗弃的破旧房屋、布满弹坑的街道、从废墟中爬出的无助的人,无不昭示着战争的无情,“焚毁的旧俄军坦克残骸、锈蚀的倾覆的军车”,而这样残破的景象只在“电视上看过”[7]。无数的生命在战争中殒命,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残破不堪,“废墟和乞丐,触目皆是这种景象”,“街头巷尾都能看到他们,身披破麻布,伸出脏兮兮的手,乞讨一个铜板。而如今乞食的多数是儿童,瘦小,脸色冷漠,有些不超过五六岁。”[8]餐馆附近被吊起的年轻人浑身是血,广场上一个男人售卖自己的义腿,伽兹体育馆中一对通奸的男女被石头砸死。
阿富汗战争导致阿富汗社会结构的改变,生存环境的变化引发固有社会阶层身份认同困难。生活在阿富汗社会性劣位的哈桑将社会对哈扎拉人的认同接受为自我认同,作为忠实的仆人为主人“千千万万遍”;而处在社会性优位的阿米尔由于战争前往美国,失去了熟悉的主人地位,面临强调伦理、血缘和亲情的伊斯兰文化与强调理性、自我和个人西方基督文化的冲突。
(二)民族宗教间的冲突
战争带来的文化交融使得阿富汗形成多民族、多教派的复杂社会结构。虽然大部分阿富汗人信仰伊斯兰教,但是历史原因导致阿富汗分化出众多派别,其中以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矛盾最为突出[9]。阿富汗民族中人口数量最多的是普什图族,哈扎拉族人口则位居第三。哈扎拉族被认为是成吉思汗及其后人在阿富汗留下的后裔。13世纪上半叶,蒙古占领中亚和西亚部分地区后,留下部分镇守官员与驻屯军队。后来,成吉思汗的孙子孙蒙哥以千户为单位驻守阿富汗,所以,“哈扎拉”表示的便是“千户”的后裔[10]。哈扎拉人与东方人相似的黄皮肤、黑眼睛、扁平的鼻梁的长相与高鼻梁、白皮肤的普什图族、塔吉克族相区别。哈扎拉人在阿富汗属于下等阶层,基本从事苦力和摆摊商贩工作。《追风中的人》中对哈扎拉人的侮辱性称呼,如“塌鼻子”“吃老鼠的”“载货蠢驴”等,就是哈扎拉人边缘性身份的体现。阿富汗对哈扎拉人的歧视不仅源于历史原因,而且受到宗派斗争的影响。哈扎拉族基本为什叶穆斯林,而普什图族则属于逊尼派穆斯林,虽然他们都信奉共同的神(安拉)与先知(穆罕穆德),但教派间冲突十分激烈[11]。
《追风筝的人》中展现了哈扎拉人在塔利班统治和民族歧视下的悲惨境遇。阿塞夫是从小崇拜希特勒的极端种族主义者,在他看来,哈扎拉人不是人,而是阿富汗的垃圾。他曾对哈桑说,“阿富汗是普什图人的地盘,过去一直是,将来也永远是”,而像哈桑这样的“塌鼻子”则污染了阿富汗的土地与血脉[12]。除阿塞夫外,哈桑的邻居、士兵、阿米尔的老师、风筝比赛中的路人,都对哈扎拉人表现出优越感与歧视。小说结局,身为哈扎拉人的哈桑为了反抗塔利班霸占阿米尔老宅的行径而惨遭杀害,他甚至没有机会像阿米尔一样感受异质文化的冲突。阿米尔父亲的朋友辛拉汗与邻居仆人的女儿恋爱后将自己的感情告诉家人,却遭到无情的反对,种族与教派成了爱情无法逾越的鸿沟。
二、后殖民主义作家胡赛尼
(一)后殖民主义及其研究者身份
后殖民主义研究的三位代表人物及其代表理论,分别是萨义德(Said)的东方学、斯皮瓦克(Spivak)的身份文化与女性话语以及霍米·巴巴(Homi Bhabha)的民族文化差异。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标志着后殖民主义的诞生。他将东方视为与西方对立的“他者”,与西方的理性、人道、发达形成对照的是东方的混沌、愚昧、落后,西方对于东方的现象与构建体现了一种书写上的权利关系[13]。萨义德是巴勒斯坦人,曾在英国占领巴基斯坦和埃及开罗时接受过英式教育,后来移居黎巴嫩并在欧洲流浪。斯皮瓦克是美籍印度裔女学者。霍米·巴巴是成长于印度的波斯人后裔,但他后来分别在美国和英国执教。三位研究者都有着共同的混杂性东方身份。英国学者吉尔伯特(Gilbert)在《后殖民批评中》的导论中认为,后殖民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后殖民主义和其肇始者的身份有着极为重要的文化性、政治性和地理意义[14]。后现代主义与后殖民主义都是西方文化语境下的思潮,但前者是西方内部发展出的思潮,而后者是肇始主体以西方的结构策略从边缘向中心进行挑战的武器。三位研究者的特殊身份决定了他们主动以“他者”身份进入西方学术界,并代表东方或者第三世界向西方中心主义发出挑战。
相较殖民主义文化批评致力于对非洲本土文化尊严的维护,以萨义德为首的东方主义在西方后现代文化思潮下多表现为激进主义,他们高举东方主义大旗客观上是为了维护巴勒斯坦和印度本土文化的尊严,主观上则是为了让自身进入西方文化主流。少数族裔的身份成为第三世界学者进入西方学术领域的敲门砖。西方学者对萨义德的东方主义进行过评论,首先是坚持西方知识和以意志与权利控制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其次是坚持殖民主义话语;最后则是坚持东方主义对中东政治的持续性影响。这对当代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关系构成产生实质性影响[15]。因此,无论是从小说作者身份,还是从文化、政治与地理方面来看,用英语写作的《追风筝的人》可以看作东方主义的文学读本。
(二)胡赛尼经历与作品关系
阿富汗裔美国人胡赛尼是典型的流散后殖民作家。1965年,胡赛尼出生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市,其父为外交官,其母是喀布尔女子学校的教师。小说中阿米尔的母亲也被设定为大学老师,名为“索菲亚·阿卡拉米”[16]。1970年,胡赛尼的父亲受到委派带领全家前往伊朗的德黑兰,三年之后又回到喀布尔。同年7月,由于政权交替和阿明政府上台,阿富汗的稳定局面被打破,胡赛尼的美好童年至此终结。1976年,胡赛尼的父亲前往法国巴黎就职,由于国内政权的混乱,一家人之后不曾回国。1979年,苏联侵入阿富汗。一年之后,胡赛尼的父亲在向美国申请政治庇护后举家移民到美国加利福尼亚的圣荷西。小说中的阿米尔也是于1980年与父亲一起前往美国加利福利亚的福里蒙特。1984年,高中毕业的胡赛尼就读于圣塔克拉拉大学的生物学系,毕业之后在加州大学圣地牙哥分校医学系就读,并于1993年取得行医执照[17]。阿米尔的大学专业则是英语,他希望成为作家。
小说中人物的行动是胡赛尼经历与愿望的投射,小说主人公与作者本人有着不可剥离的联系。阿米尔想忘却过去,因而在美国努力奋斗,顺利完成学业并成为一名作家。从主人公职业的选择也可以看到胡赛尼的影子,阿米尔正是胡赛尼想象中的自我。但是即使成为作家,外族身份依旧导致他难以被美国主流社会接纳。不仅如此,阿米尔内心对于哈桑的负罪感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他想遗忘掉自己的阿富汗身份,但是在辛拉汗告诉他哈桑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后,他再次踏上阿富汗的土地。阿米尔经历了从仅认为哈桑为自己的仆人到认同哈桑是朋友的过程,但是真正让懦弱的阿米尔重新踏上返回阿富汗之路的是他与哈桑的血缘关系。战争打碎了阿富汗既有的牢不可破的种族、阶级关系,同时让阿米尔有机会直面何为“手足”的问题。血缘不仅是小说中的伦理关系,也是连接破碎阿富汗的精神性象征。
(三)胡赛尼身份的混杂性
胡赛尼人生中三次离开阿富汗,其中两次过的是流亡生活,时间跨度让他不得不与童年的自己告别,而空间移动则让他远离曾经的文化语境,成为美国主流文化中的边缘人。萨义德认为,流亡的知识分子是被放逐者与边缘人。“流亡是最悲惨的命运之一”,因为流亡者与环境一直处于冲突之中,他们“对于过去难以释怀,对于现在和未来满怀悲苦。”[18]流亡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切断与孤立,因为对于当代人而言,家乡其实并非遥不可及。因此,流亡者实际上处于一种“中间状态”,一方面怀乡伤感,另一方面又是模仿者或流浪者。霍米·巴巴在其著作《民族与叙事》中提出后殖民意味浓厚的词语“含混复义”或“模棱含混”,表达了他反本质主义与反文化本真的具有混杂性的批评方式[19]。他在《文化的定位》中还提出“第三度空间”,认为“意义的产生要求两个不同地方的事物移动到一个‘第三度空间’”,而后殖民主义作家身份“自我”与“他者”的冲突中,二者并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具有混杂性的文化身份。
回归故土意味着通过距离的缩短,面对过去的、传统的自我。无论是作者胡赛尼还是其在作品中塑造的众多人物,都面临相同的问题,即对于自身民族文化身份的确认。缺失的民族身份促使流散者不断反思属于自己的特定的身份认同。胡赛尼与其他后殖民主义作家一样,跨文化的混合性思维是他们认知自我与世界的方式。正如霍米·巴巴所主张的一样,“最真的眼睛也许属于移民的双重视角”[20]。当一个人属于不同的文化并且可以运用多种语言时,那么他就不会被单一的语言和文化所囚禁,而是与单一文化保持距离,进而审视文化与文化中的自我。可以看到,后殖民主义为了给自己的“他者”身份以西方学术中的平等性,以“混杂”“中间状态”“第三度空间”等强调非传统、非西方第三种“状态”。这种混杂性的状态描述同样适用于胡赛尼,如果说东方主义满足了西方理论界对中东的理性认识,那么《追风筝的人》则是西方人在9·11事件后对阿富汗的感性认知。
三、主奴身份认同的混杂
(一)哈扎拉人奴隶身份的认同
阿富汗各民族拥有各异的价值体系与观念信仰,内部长期存在歧视与斗争。普什图族作为阿富汗的主体民族,长期奴役、统治哈扎拉族。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当权者更是实行残酷的种族歧视政策,由此导致大量无辜的哈扎拉人被杀害。阿米尔的仆人哈桑便是哈扎拉人的典型代表,哈桑没有受教育权,甚至连基本的生存权也无法得到保障,而他最终也死于残忍的种族屠杀。小说中对于哈扎拉人没有正面的描述,但哈桑“斜如竹叶”的双眼、大而平的鼻子和兔唇,哈桑的父亲哈里则是个丑陋的瘸子等,仿佛哈扎拉人就是残缺、丑陋的人。而与“塌鼻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普什图人索拉雅高挺的鼻子,这也是阿米尔对心爱女人的最重要的记忆点。
哈桑纯洁善良且宽厚,拥有许多优秀的品格,但由于种族原因,他没有机会读书认字,只能作为社会底层,遭受阿米尔的嘲笑与其他普什图族人的羞辱。即使在他成家后,当妻子受到塔利班成员的殴打时,他也无法维护妻子,最终惨死在恐怖分子手中。虽然哈桑的真实身份是阿米尔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由于哈桑母亲是哈扎拉人,种族间的矛盾导致勇猛果敢的阿米尔的父亲也不敢承认哈桑的身份,直到哈桑去世。哈扎拉人从来没有怀疑过历史和宗教赋予其的“奴隶”地位,为了主人,哈桑可以付出“千千万万遍”。
阿米尔是哈桑的主人,同时哈桑也把阿米尔当作自己的兄弟与朋友。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愿为阿米尔挺身而出,在为阿米尔追逐最后一只风筝的时候,哈桑宁愿被阿塞夫强暴也要守护风筝,帮助阿米尔赢回父亲的喜爱。黑格尔(Hegel)在主奴辩证中提出,自我意识只有在另一种意识中才能得到满足,即只有通过与其他意识的对峙,人才能发展自我意识。黑格尔认为奴隶具有创造性,他们可以通过制作与发明产品,在劳动中获得自我意识与人格独立。作为“边缘人”的哈桑在主奴意识的对抗中并没有选择抗争,而是接受自己的“奴隶”地位,选择讨好主人。从后殖民主义角度来看,哈桑行为固然有其忠诚的一面,但也包含哈扎拉人长久以来对普什图人所施加的奴役的接受,他将主人看成朋友的行为并不能排除心理上渴望阶级跃升的可能性。当然,阿米尔面对哈桑被阿塞夫凌辱时的逃避也不能仅仅归结为小说作者所描述的懦弱,“我从来没有认为我与哈桑是朋友”,“我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逊尼派,他是什叶派,这些没有什么能改变”[21],“他只是哈扎拉人”[22]。暴戾的阿塞夫本身就是谨守阶级和种族传统的旧阿富汗社会象征,他曾经说过阿富汗是普什图人的阿富汗。因此,阿米尔的逃避也可以解释为作者对哈扎拉人阿富汗人身份的逃避。不过这种传统的阿富汗人的身份随着苏联侵略、阿富汗内战以及父亲秘密的暴露而渐渐瓦解。
(二)普什图人主人身份的转变
《追风筝的人》中移民美国的阿富汗人都是富有的普什图人,而作为社会底层的哈扎拉人只能留守在阿富汗,哈桑就被拉辛汗从哈扎拉人聚集区召回看管阿米尔的宅院。战争逃难令曾经身为主人的普什图人不得不面对身份与地位的转换。阿米尔的父辈作为第一代移民的身份认同首先来自根深蒂固的阿富汗伊斯兰文化与美国基督教文化的冲突;其次来自从文化中心到文化边缘的社会地位的移动,即由主人被迫转向奴隶的冲突。他们希望通过否定美国文化来寻求逝去的自我,小说中以阿米尔的父亲和塔赫里将军为典型代表。
小说中阿米尔的父亲出生于经济优渥的家庭,是喀布尔首屈一指的商贾,娶的妻子也是贵族的女儿。在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前,阿米尔的父亲是拥有极高社会地位的风云人物。苏联入侵后,他带着阿米尔历经艰险,前往梦中的美国。在父亲看来,除了英国和以色列之外,只有美国才算的上“真正的男人”。但是当他真正来到美国后,真实而异质的美国生活让他无所适从。自然环境不够自然与纯净,无法顺畅交流,且固执地拒绝学习英语,只能从事卑微的底层工作,恪守制度的美国文化与遵从信义的阿富汗文化产生冲突。在喀布尔,他们“折断树枝,拿它当信用卡”,支付支票也不需要检查身份证[23],因而,美国对于阿米尔的父亲“是个哀悼过去的地方”[24]。与父亲的悲戚形成对照的是塔赫里将军,他期待阿富汗解放而被征召服役来否认美国文化。塔赫里将军在到了美国后也不愿意从事与自己身份不匹配的工作,而是选择穿着灰色套装领着救济金过活。他唯一的兴趣是在圣何塞巴利雅的二手市场与阿富汗朋友聊天,这里不仅是进行商品交易的空间,而且是阿富汗人寻找共同文化记忆的空间。阿米尔父亲的失落与塔赫里将军的期待都是对过去主奴地位中优势位的怀念,缺少哈扎拉人对他们主人身份的认可,他们只能沦落为劣位的奴隶。
作为第二代移民的阿米尔而言,“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地方”[25]。美国可以让他遗忘对哈桑的背叛,可以拥有父亲全部的爱。他积极地为适应美国生活而努力,高中顺利毕业后进入大学研修英文并以写小说为职业。虽然阿米尔的美国生活如鱼得水,但是阿富汗文化规范并影响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阿米尔身份认同的焦虑产生于前往阿富汗对哈桑儿子索拉博的营救。在美国人眼里,他是阿富汗流浪作家;在阿富汗人眼里,他是回乡变卖家产的美国人;在塔利班眼里,他是在祖国危难时的叛逃者。但无论如何,血缘关系让他不得不面谁是阿富汗人的问题。血缘不仅是伦理关系,而且隐喻着战争后阿富汗各民族间的连带关系。正如拉辛汗告诉阿米尔的一样,身为典型的阿富汗男人的爸爸“是被拉车成两半的男人”,一半是被社会承认的合法的部分,但却令人疚恨;另一半则是没有名分和特权的一半,但却高贵纯洁[26]。阿米尔父亲的两面性正说明了阿富汗民族的复杂性,缺少了谁都不再是完整的阿富汗。由此,阿米尔的身份认同从普什图人上升为真正意义上的阿富汗人。
战争不仅打破了阿富汗人平静的生活,而且打破了维持多年的社会结构。胡赛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通过主人公阿米尔表现了流亡海外的阿富汗知识分子在经历文化冲突、优势位到劣势位的转换和如何重建国家时,不得不面对自身混杂的离散性身份与谁为真正的阿富汗人的问题。不论种族、阶级与性别,也不论保守与激进,成长于阿富汗并受到阿富汗文化熏陶的人都是阿富汗人,被拯救出阿富汗的少年索拉博将成为未来阿富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