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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延绥巡抚何东序生平考

2022-03-17李怡霖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8期
关键词:徽州

李怡霖

(宁夏师范学院 文学院,宁夏 固原 756099)

何东序,字崇教,号肖山,山西猗氏 (今山西猗氏县)人,嘉靖三十二年 (1553)进士,曾任户部主事、徽州知府、衢州知府、山东副使等官职,官至延绥巡抚。目前,学术界对崇教的生平研究较少,还需要综合文献对其生卒年进行定论。此外,按照东序仕宦经历,文章将从初入仕途期、地方知府任职期、山东副使任职期、延绥巡抚任职期四个阶段对其生平进行详细考述。

一、初入仕途期

何东序生于嘉靖十年 (1531)。上海师范大学刘慧在其硕士论文《明代山西作家研究》中曾推测东序生年为嘉靖十三年 (1534)前后,收录于《苍雪轩全集》卷十五的《巡抚延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进阶资善大夫正治上卿肖山何公墓志铭》 (以下简称《何公墓志铭》)明确记载东序“生嘉靖十年十月廿八日”。[1]除此以外,东序所著《佐右集》中收录了其为亡女坤容所作的《哭亡儿血词》一篇,在文中,崇教对有关其生年的信息进行了自述:“万历乙巳四月廿日戍时,许聘王门长女坤容卒,距生甲午正月十四日午时,甫及十二……余六十有四生儿,七十有五离儿。”[2]另有《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记载了有关崇教的个人信息,即“何东序,贯山西平阳府蒲州猗氏县,灶籍。县学生。治《春秋》。字崇教,行二,年二十三,十月二十八日生”。[3]以上三则史料均指明东序生年为嘉靖十年 (1531)。

崇教少而聪慧,勤而有毅,“弱冠联魁乡会”,因廷对御题表现出色,时授“天子门生”[4],并于嘉靖三十二年 (1553)考取进士。

入仕之初,东序任户部主事,“榷临清关”。榷关,即对“中国古代社会中征收商品通过税的关梁、门津等地方或机构的概称”[5],在明代及清前期,根据隶属关系之异,“榷关”有“户部钞关 (简称户关或钞关)”与“工部抽分场 (简称工关) ”之分[6],而崇教所属的户部钞关则主要征收船料及商税。《大明会典·钞关》有载:“国初,止有商税,未尝有船钞,至宣德间,始设钞关凡七所,若临清、杭州兼榷商税。”[7]临清 (今山东临清市)之地,京杭运河之要冲,独特的地理位置及优越的交通条件使其“每届漕运时期,帆樯如林,百货山积,经数百年之取精用宏,商业遂勃兴而不可遏。”[8]自宣德四年 (1429)于临清设关征税,至万历年间,临清钞关征收船料商税额达八万三千余两,占当时全国税收总量的四分之一。[9]榷税之职,易滋生贪腐蠹虫之徒,更何况临清繁华之地,然崇教在任之期,恪尽职守,公正无私,以至“额增十三而费省十四”,其父闻子廉洁之迹,亦叹到:“不愧吾子矣。”[10]

继升为户部郎中,东序于辽左广宁 (治今辽宁省北宁市)掌管军粮。(1)《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辽左”条:“辽东的别称,亦通称今辽宁省一带为辽左”;“广宁卫”条:“明洪武二十三年 (1390年)置,治今辽宁省北宁市。属辽东都司。清康熙三年 (1664年)改置广宁县。” (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出版,第1029页、第251页)。时广宁城久雨,城有倾圯之势,又逢将帅移至山海关,在敌虏突至的紧急情况下,崇教沉着冷静,率领众将士毅然拿起兵器,登陴而守,传出刁斗不绝之声。敌虏见此形势,以为守城之兵早有防备,退去,此为崇教用兵才略初显。又逢饥荒,百姓困苦不堪,崇教上书请求赈济救灾,得以通州粟四十万拯救民众于水火,深得民心。继上疏弹劾时任总兵杨照跋扈嚣张,愿以辞官力争此事,遂称病引退,治书于舍孤山桃花洞。

后起补刑部,东序公允有毅,直言敢谏。在任刑部期间,崇教善与同舍郎官吕鸣珂、包柽芳之辈讲五经、同异,唱和古文辞,依法断案的同时,也常为诸人答疑惑、传经义。时朝廷下诏逮捕侍郎杨选、编修赵祖鹏,欲判死,崇教曰:“古之用刑不得其所以生,乃死之;今不得其所以死,而死之,非法也。”[11]建议从轻论处或予以减刑,因而“忤上意”,出守徽州。

二、地方知府任职期 (徽州、衢州)

嘉靖四十三年 (1564)至隆庆元年 (1567),东序于徽州、衢州任知府。

嘉靖四十三年 (1564),东序出任徽州知府,于徽地筑城垣、立乡约、缮学院、置学田、修府志,使徽地“风俗为之一振”。[12]

首先,筑城垣、立乡约。“大城不可以不完,郭周不可以外通”[13],若内城城墙不够坚固,外城城郭遗留空缺,便会给为奸作害之人提供可乘之机,为一方治安保障埋下隐患。时遇邻省“矿贼”肆虐,面对婺、祁、黟、绩四县旧而未修的现状,为防止“贼寇垂涎,变生不测”[14],崇教令知县修缮城垣,且躬身巡查,心系安保之计。此外,据《杨襄毅公本兵疏议·请命浙江巡抚刘畿总督浙直江西军务平宼疏》所载,东序因“矿贼”变乱被罚俸两月,休宁人吴子玉在其《大鄣山人集·策略部》亦记载。在面对“矿贼”扰乱地方社会安定的形势下,崇教谓:“自待罪以来,博谋父老,兼收策力,求所以弭之之方。”然言人人殊,崇教又以“结兵布武战为先”“扼险据要守为急”“劝借大贾”“召募义兵”“约乡变俗”“保甲诘奸”六事策问诸生[15],诸生如吴子玉便相对应的从练兵、守扼、足食、募兵、行乡约、行保甲六方面进行分析,给予相应建议,东序则适度采纳吴子玉等人的部分策略,结合实际,将乡约与保甲相结合,突出当下乡约在维持社会治安方面的功用。在推行过程中,东序践行因地制宜之法,如《﹝嘉庆﹞绩溪县志·乡约》明确记载:“嘉靖四十四年,知县郁兰奉府何东序乡约条例,令城市坊里相近者为一约,乡村或一图一族为一约。”[16]其余推选约正、扬善嫉恶、宣讲孝义等内容,也都贯彻着崇教“政治以风俗为先,而风俗以教化为本”的理念。[17]

其次,缮学院、置学田。自古,育才兴教为一方官员之重任,所谓“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18],一方人才培养大业与当地官员育才理念息息相关。崇教上任后,面对紫阳书院数十年间讲堂杂草塞道、斋舍稍颓的寥落现状,在反思此非“有司兴教作人之意”的同时,修缮学院,置办学田,并选取高等生加以培养,以期诸生“有楩豫之材,出为世用,以栋幹宇宙,绍先哲之休绪”。[19]紫阳书院不忘其功,将包括崇教在内的十五位“卫紫阳之功者”,祀入书院卫道斋内。除修缮紫阳书院外,崇教还恢复休宁县学,践行仰重育才之道的理念。

最后,修府志。“志之为道,切于民生,益于治理,以佐家国之安”[20],方志之业,立于当代,亦有功于后世。据查,《千顷堂书目·地理类上》《明史·艺文·右地理类》《﹝光绪﹞重修安徽通志·艺文志·附录》等均录何东序《﹝嘉靖﹞徽州府志》二十二卷,《内阁藏书目录·志乘部》详载:“《徽州府志》十册全,嘉靖丙寅郡守何东序修。”[21]继《﹝弘治﹞徽州府志》后,《﹝嘉靖﹞徽州府志》的修纂无疑丰富了徽地方志成果,其相关内容与体例不仅为后期清代赵吉士等人在编修《﹝康熙﹞徽州府志》时提供了一定的借鉴价值,也是现代学者研究徽地的重要参考资料。

明代工部尚书胡松在《﹝嘉靖﹞徽州府志序》评价崇教:“公廉以养威,默以敦德,凡山川、鬼神、户口、赋役、学校、风俗、勋贤、孝义诸属,则既奠之、享之、庶之、平之、兴之、厚之,崇尚而褒扬之矣。”[22]

综上,东序任徽州知府期间多有作为,但仍有言官弹劾其“酷虐”,在此略作考证。

嘉靖四十五年 (1566),刑部给事中赵格上奏弹劾崇教,《明世宗实录》有载:

先是刑部都给事中赵格劾徽州府知府何东序酷虐,诏赴部听调,至是巡按直隶御史宋纁亟称其贤,且言:“东序以不畏强御,为奸锋所中,如此不雪,是使节士吞声,后来无为公家効力者也,宜留东序供职。”仍申令言官论劾,务秉公持正,不能据飞语以伤公道。[23]

疏上吏部,时任吏部尚书杨博未听信赵格之言,博在《蒲坂杨太宰献纳稿·复应天巡按御史宋纁辩明知府何东序诬枉疏》有曰:“为照原任徽州府知府何东序,长才劲节,本部久知其贤;但徽州素著刁风,既经论列,恐难展步,以故题奉钦依,以原职别用。”[24]

首先,尚书杨博所谓徽地“素著刁风”的情况在史料中也有所记载,而这与东序任徽州知府时的执政作风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天下郡国利病书·凤宁徽》中对于嘉靖末期及隆庆时期徽州社会概况的记述可谓中肯,即“末富居多,本富尽少。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起者独雄,落者辟易。资爰有属,产自无恒。贸易纷纭,诛求刻核。奸豪变乱,巨滑侵牟”。[25]贫富差距加剧,“奸豪”“巨滑”作乱等现状对徽地的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此点在《何东序家传》中亦有描述,即徽地多资产雄厚的商贾之人,他们注重维护私利且善于谄媚权势,而东序教到任后不仅未与其同流,反而将爱护元元之心放于首位,反锁重门以专心咨询父老乡亲之疾苦,对于那些作威作势之人则依照法律处置,无畏权势如“去之如农夫之去草焉”,朝贵出资让宾客们去求情,终未得到解决。崇教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为臣正道,“上下不干,美恶不踰,咸化廉清,大治濯俗”[26]。《明史》亦谓崇教在任徽州知府期间“刚毅有执,力锄豪强”。[27]无疑,东序此种廉明正直的执政作风触犯了某些“奸豪”“巨滑”的利益,吏部尚书杨博所谓在徽地“素著刁风”的背景下,仅用经论义理进行教化恐难以施政的说法也从侧面反映了这一事实,因此,崇教极有可能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所污蔑,以达其驱清官、逐私利的目的。

其次,除与徽地实际情况相符,事涉罗龙文。《﹝雍正﹞猗氏县志·人物》对此事有载:“以治逆犯罗文龙,赃事任怨,有不悦公者,索瘢中公,御央宋勳力为白之。”[28]罗文龙,即罗龙文 (以下均称罗龙文)。(2)《皇明两朝疏抄》《明经世文编·邹中丞奏疏》同收录邹应龙《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一文,然前者作“罗文龙”,后者作“罗龙文”,可知名字应为抄误,罗龙文与罗文龙为一人。 (《皇明两朝疏抄》卷二十,明代贾三近辑,明万历刻本,第3525页)起初在胡宗宪剿灭徐海时立下功劳,为人善变多计。据载,龙文曾投奔至严世蕃门下,时严世蕃远戍雷州,然其“未达雷州,至南雄而返”[29],嘉靖四十三年 (1564),罗龙文“亦逃伍,潜住歙县藏匿亡命,为逋逃渊薮”。[30]后巡江御史林润于徽州发布声讨推官栗祁密捕罗龙文,而东序正为嘉靖四十三年 (1564)始任徽州知府,可知其任职期间确有此事。据《明世宗实录》所载御史林润奏言,罗龙文不仅有通倭之嫌,且“卜筑深山中,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而严世藩“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時政,动摇人心”。[31]因此,罗龙文被捕一方面是其咎由自取的结果,另一方面,作为严世藩的心腹,其与严嵩一党的一些恶行也无法脱离关系。崇教曾有诗句云:“分宜彰宠赂,志士心常刲。忠良信有辩,处身视奇奚。”[32]诗中,崇教表达了对严嵩得宠受贿的不满,对忠良志士未得善待的慨叹,其对严嵩一党的态度也不言而喻。因而在罗龙文事件上,崇教亦不会为奸佞和权势所动,有可能因此遭至诽谤。《何中丞家传》亦谓崇教在抄没分宜党罗龙文家时,两台“或称快,众忿,或议过”[33],当吏部尚书杨博不偏不倚,公正明察,未被谣言所惑,认为东序清白。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为东序辩白之人。除吏部尚书杨博表明东序之贤外,宋纁及吴瑞登亦为其申冤。宋纁,字伯敬,归德府商丘 (今河南商丘市)人,嘉靖三十八年 (1559)进士。除巡按御史外,其曾任顺天府府丞、保定巡抚、户部左侍郎等官,官至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康熙﹞商丘县志·名臣》载其为民做事,又因“辨徽州太守何东序冤”人多称赞。[34]据考,宋勳本人为官公允,以清廉著称,在考察官吏与地方风气时,善向“士绅耆庶”虚心下问,“官贪、官亷务广询,以得其人见”[35],《明史·宋纁传》亦评其“凝重有识,议事不苟”。[36]如此良臣肯为崇教力辩,可知崇教清白。《两朝宪章录》作者吴瑞登在记载此事时同为崇教申冤,其评道:

臣按:科官风闻言事,举劾多不得其真,而巡按亲临地方,其有差缪者鲜矣。何东序守徽州,刚毅有执,不畏强御,则强御中伤,信有之者。赵格欲劾其人,必访其果酷虐然后可,而以酷虐之罪罪正直之官,乞不冤哉?幸而宋纁为之雪白。[37]

吴瑞登之评可谓切中肯綮,例如宋纁等巡按,其多亲历地方予以察官,因此,其言多为真;而例如赵格者,未经实地走访勘察,误信奸佞之言。

隆庆元年 (1567),东序调至衢州,任衢州知府。上任后,崇教条“重正官、察舆论、励任事、课树艺、议保障、开鼓铸”六事[38],推动当地发展。面对堆积如山的案牍,崇教明察秋毫,刨析果断,每遇鞫讼之时便严格要求隶役,以求更加高效的解决百姓上诉的问题,为民所认可。崇教离衢后,当地百姓未忘其德,将之与后任知府汤仰齐名“二天”。[39]

三、山东副使任职期

隆庆二年 (1568),东序由衢州知府升为山东按察司副使[40],《﹝万历﹞保定府志序》及《纂修府志檄文》有载:

隆庆戊辰秋,河东肖山何公为易镇兵宪,首询先务檄府纂修郡志。[41]

钦差总理紫荆等关保定等府地方兵备兼理马政山东提刑按察司副使何为重修府志事照得……此檄行于戊辰防秋之际,盖初至镇木几时也,其所养可概见云。[42]

上述史料既记载了东序于隆庆二年 (1568)为纂修《保定府志》发布檄文的事件,亦对其任职概况进行了更详细的说明,相关具体行迹,除方志曾载东序修复易州城之事外,多在其诗文中有所反映。

《九愚山堂诗集》中收录众多有关崇教记载边事及巡关阅兵之诗,如《九月十二日闻捷元戍李勇召饮同杨民部登浮图峪玉皇阁》(3)“元戍”:据《古今汉语词典》“元戎”条:“主帅。例其西则有~禁营,玄幕绿徽。 (晋·潘岳《闲居赋》)” (商务印书馆2000年出版,第1800页),“元戎”一词有有主帅之意。再有《明穆宗实录》载:“隆庆二年四月……升……蓟镇振武营副总兵署都指挥佥事李勇俱署都指挥佥事充镇守总兵官……勇保定。” (第521页、第533-534页),即诗名中提及的李勇隆庆二年 (1568)于保定担任总兵官。此外,《九愚山房诗集》其余诗名也有“元戎”的称法,如卷十二收录诗《李元戎承部檄西援忻代慷慨出师诗以壮之》。因此,此处“元戍”应为误刻,疑为“元戎”。《阅边至将军石口悬崖有石如棋枰不知岁年仙迹在人口故以名云》《阅兵登宁静安岭》《白石口》《阅边至蔡树安夜归石磴攀缘恍然昔岁之景感而赋此》《师还紫荆道中述怀用张使君韵》《大龙门闻警二首》等诗中所提及的“浮图峪”“将军石口”“宁静安岭”“白石口”“蔡树安”“大龙门”等地于《四镇三关志》中均有详细记载。(4)《四镇三关志》卷二《形胜考》载:“ 浮图峪下隘口八”“宁静安下隘口十二 ”“白石口下隘口十一”“大龙门下隘口十三……南将军石口……北将军石口……蔡树安口”。 (中州古籍出版社2018年出版,第83页、第85页)。相关诗歌不仅体现出了崇教的恪尽职守,也从侧面窥见了紫荆关诸类关隘概况。紫荆关 (位于河北易县城西紫荆岭上),素有“冀南第一雄关”之称,顾炎武于《天下郡国利病书·九边四夷》言:“元人攻燕,劲骑捣居庸北,拊其背;犬军出紫荆口南,扼其吭。”[43]加之紫荆关位于“太行八陉”第七陉“蒲阴陉”中,为东进京师、南下中原的战略要冲。关于紫荆关的概况,《﹝万历﹞保定府志·地理图志》有载:

紫荆关,东至易州九十里,西至广昌县七十五里,至大同府五百里,北至沿河口,接居庸关三百里,至宣府四百五十里,西南至插箭岭一百二十里,东南至保定府一百八十里,东北至京师三百里。[44]

东序到任后十分注重紫荆关边防建设质量,《明经世文编》收录崇教所作《戒备紫荆诸关疏》一文,亦详细记载了其筑墙防边的相关理念。“墙体,是整个关城防御体系中最为直接、最为基本的防御设施。”[45]崇教在文中提及“紫荆、马水等处延长三百余里,重山叠障,拱护陵京,地险天成,本为国家亿万年保障之图。”[46]然在其逐一对沿边隘口进行查阅时,却发现各处城垣多用碎石加以垒砌,不仅外部涂抹灰泥加以掩饰,且粉饰内部以应付检查。面对如此情形,崇教在反思之余更加剧了警觉之心。明代边墙的修筑具有因险设塞、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特点,处于高山峻岭中则依山就势,铲山筑墙,设置关隘。[47]东序在参考密云一带用錾开凿大石并“加工包砌”的方法后,认为应命各军就地开采大石修缮旧墙,山麓墙脚,铲削陡崖,限期三年之内修缮完毕。此外,崇教还借鉴密云相关监管官员十日一报军门的做法,规定每十日向其逐列已修进程,着重纪律的严明整肃,严惩消极怠工之徒,并言明不时巡边查阅进行监督,以保安攘大计。

此外,东序在任山东副使期间,因地制宜,依时变通。战争未处紧要之时,便重点考虑城内粮仓的建设,着力整顿条件较差的地方,让人们治理农事,协力协作,并且置办义仓以备接济艰厄之时,设立乡社以宣抑恶扬善之意,使得“畿内军政民风一变”。

四、延绥巡抚任职期

隆庆四年 (1570),东序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后又因破虏有功,升副都御史。东序于榆林(5)“榆林”与“延绥”之称:《﹝乾隆﹞陕西通志》载:“成化间,余子俊移绥延镇于榆林庄,置榆林卫,分东中西三路为守。” (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551册第247页。案:“绥延”当为“延绥”之误)后以延绥迁徙至榆林后,往往被叫做“榆林镇”或直接用“榆林”代称,《明史》中常有“榆林”代指“延绥”的情况出现。“勒习士马,规画甚详,其大者分信地、定应援、亟修浚、重哨探、设柴塘、诘奸细、并小堡、固城守、练乡兵、简监司”[48],多有作为。

此外,据《何公墓志铭》载,东序曾著《榆关奏议》,虽现无下落,但其治边之策亦可从《明经世文编》收录的《防秋疏》《套虏输款求贡疏》《延镇图序》窥见一二,特别是《套虏输款求贡疏》一文,作为研究明隆庆汉蒙关系的参考史料,具有重要意义。

《防秋疏》记载了相关延绥防秋的三条事宜。其一为优重哨探。崇教吸取前日因哨兵疏漏,以至敌兵用计突犯时,我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之荼毒的教训,通查入犯神木、府谷等处的胡地水头东路沙岭儿、榆林岔诸地;入犯安定、绥德等处的中路神水滩、白崖河诸地;入犯庆阳、延安等处的西路黑河子、察罕城诸地,探测研究“通贼之路”的地形,并让副、参、游、守等官选差通事、“夜不收”分头至上述各路“潜藏踪迹”(6)“夜不收”:此处参考南开大学柏桦《明代的夜不收军》一文对“夜不收”的阐释,即明代夜不收分为侦防两大部分,以现代语言描述,就是侦察兵与边防军。属于侦察兵的,就是领兵将领直辖的夜不收 ;属于边防军的,就是部署在各暗哨、架炮、墩台的夜不收。 (见《古代文明》2013年第1期,第58页)。,务必将敌兵营巢距离、部落数量及聚集情况星夜急驰通报,以达抢占先机、备守要处、设下埋伏等目的,防止敌兵乘虚而入。并令各处墩军时时加以瞭望,若见敌兵显露之迹,便按照规定“举传烟火”,以便“调度应援,追杀掩截”。[49]其二为安设柴塘。崇教依据延镇“边长地广”而人们居住分散的实际情况,分析了一旦有紧急情况,兵卒难以周知,以至号令未达而误事的后果,综合旧规于各路边墩设立塘马,并随墩空设柴堆,令相关官员往来进行检查清点,管理调度,遇到紧急情况便“燃柴驰马”,得以早做准备。“腹里州县”如西路城堡与保安、安塞等处相通,中路城堡与绥德、安定等处相通,东路城堡与神木、府谷等处相通,令各守、巡边兵道督察诸府、卫、州、县掌印官于“通贼要路”摆设塘马,于“高阜去处”安置柴堆,安排人员守望,并且掏挖地窖以备躲藏之需。如此,一旦边堡有所警报,便“爇柴传塘”,及时告知各乡村,以便快速敛合,转移人口及物资,以达“务使我无一人一畜之害”。其三为议并小堡。崇教列举了民兵散处,乡、堡安设不均,安土重迁等状况,且说明兵力有限而摆边、守城、守堡等用兵处多的棘手问题,明确表明“御虏之利,莫如并堡。并则力合,聚少而为多;不并则力分,析强而为弱”之理。[50]在结合实际情况后,东序令无军小堡先期就近归并于大堡内,随之搬移饲养草料,并分派守城“并力捍御”,州、县、乡、村一体施行。此外,崇教还十分重视赏罚制度的分明公允及军纪的整肃,强调要按照规定对官员与士兵的表现和作为,进行中肯的奖赏或处罚,以稳军心、明纪律。而此举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官兵们的积极性及防守的谨慎性。

《套虏输款求贡疏》以隆庆年间吉能 (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之侄)请求通贡和好的历史事件为主要背景,记述了吉能归诚的相关事件及东序等人对于此事的态度和建议。自吉囊 (吉能之父,即俺答之兄)逝世,俺答的声威及势力得以赫然发展,以至除俺答诸弟对其唯命是从外,“散处河西偏僻角落的吉囊三子吉能 (Noyandara Jinong)……等也追随俺答”[51],从《贡疏》所载吉能派遣使者语录“俺答是大,我们随他”亦可印证此点[52],因此,继俺答欲与明朝交好后,吉能亦派遣使者至延绥表达修好之意,同时提出延绥镇沿边将领今后不许差人夜间出境“烧荒”“赶马”“捣巢”,延绥官军认为“犬羊异类,小信难恃,战士扼腕,不欲与和”。[53]至隆庆五年 (1571),吉能派遣五十余人至榆林乞求通贡,提出各部分地住牧;设立从皇甫川 (位于今内蒙古与陕西省境内)进西至定边营 (位于陕西省定边县境内)各小头目以“分管禁约”;一经查出对“寻采柴草”的南朝人 (“南朝”即指明朝)有“捉脱衣裳”之举的原“达子”,便罚马一匹、牛羊各一只;杀人偿命诸类措施以表诚意。在面对“乞免捣巢”“遣放回降”“开市买卖”“岁时讨赏”的请求下,崇教阐明西镇不可遣降、开市的主张,陈述了嘉靖三十年 (1551)间开立马市,有卑鄙无知之人为谋利将铁器夹杂于货物之间售卖,以致“二十年来套虏转弱为强,所向靡前”的沉痛教训[54],在阐明其余因素后,崇教言明虏寇闻封贡开市之声,环聚于边外以讨示下的现状,并且强调“犬羊嗜利,干求无厌,最难驱遣,少失机宜”等不可不虑之因。[55]至敕令下达,朝廷命大臣从长集议,早定大计,如“暂准进贡,以纳其归款之诚;禁绝开市,以杜其叩边之扰”等。[56]

《延镇图序》记述了崇教对延绥地理概况的梳理及编撰《延绥图志》的原因和目的。“我国家定鼎幽燕,迫近胡虏,设险据胜以固封疆”[57],作为边防重地,延绥之守极为重要,崇教自担任延绥巡抚后,时时心系边防重任。首先,崇教于《延镇图序》中简述了春秋、秦、明代前期延绥之地的概况,并言明正统末年宦官兴兵土木堡之变引致祸乱后,由于敌寇善于“乘间窃发”、寨兵懈于防守等因,以至“大河以南骎骎多胡马之迹”的结果[58],可见榆林设守的重要性。其次,在基于明代初期至嘉靖、隆庆时期兵寨增罢概况,崇教结合前代“控制之迹”与现下疆域“南北颇为辽邈”等现状,综合吉能归诚等因素,为防“外宁内忧”“自治或疏”之况,于巡抚暇时聚采山川,并且概述其况、佐以舆图,以便后观者知其志向,未忘安边之重任。此外,经多方查阅未寻得《延绥图志》的存世状况,疑为散佚。

除文章外,诗如《塞上曲二十首寄赠萧司马》 (第十一首)亦可见于榆林:

当年受脤向榆阳,暴铠雄名震吉囊。记得红山一夜杀,髑髅百万点秋霜。[59]

此诗反映了崇教红山塞大捷时与众士兵英勇斗争的气概与势如破竹的战斗力量。也正是此次红山塞大捷,崇教升为副都御史,后丁忧归。《明神宗实录》谓:“东序才兼文武,德著孝恭,虽三品未经考满,而屡有军功,故给恤典。”[60]

如此一心家国之人,却仍难逃再次被诬陷的命运。《高文襄公集·复南京科道官参劾冒滥京堂疏》记载了南京户科等科给事中张焕等弹劾崇教的相关内容,其言曰:

原任延绥巡抚都御史,今丁忧何東序,心同狼虎,行类鸱枭,乞行罢斥,以警官邪等因……何东序狡诈惨毒,任巡抚全无善状。[61]

首先,对于此次弹劾,不得不提及当时的言官群体。明代至中后期,言官之伍不乏刚正不阿之士,亦有谄媚奉承之徒,一些违背臣道的言官甚至以地方官员的趋附逢迎作为评判依据。在此种背景下,例如崇教等一些清正廉洁的地方官便有可能蒙受冤屈。李时勉在其《便民事疏》中便明确说道:“其重厚廉介,不能逢迎阿附者,多考平常;而贪墨奸诡,善于趋媚者,反考称职。”[62]这无疑是对某些言官腐败作风的揭露。

其次,此次弹劾也与内阁之斗有所关联。有明一代自嘉靖始,一派风雨欲来风满楼之景,明世宗“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63],首辅间莫不倾扎排挤,权臣宦官亦相互勾结、打压,你方唱罢我登场。隆庆初年,内阁倾扎未断,而此时的内阁成员也已变为徐阶、李春芳、高拱、张居正等人,崇教此次被弹劾则与徐阶、高拱二人有关。徐阶自任首揆始,便以“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三条为己任[64],重用贤能,诸司其职,《明史》赞其“立朝有相度,保全善类”[65],而高拱自嘉靖四十五年 (1566)入内阁后,二人因政见不和等因,矛盾逐步激化。隆庆元年 (1567),高拱罢相,翌年,徐阶致仕。有人寻徐阶,欲以贿谋相,阶拒。此人再寻高拱,谈话投机,相互称同志,通过贿赂宦官,拱得以二次入阁[66],阶与拱之差显然。翻阅史料,“徐阶用人、为政均比较公允,没有多少主动的倾轧行为,他与高拱的 ‘倾轧’曲在高拱”。[67]虽徐阶曾因管教家人不严留下污点,但这并不影响其为官之时,作为一位政治家为家国效力之初心。前文提及崇教对严嵩一党人的痛恨,徐阶亦如此,望着严嵩勾结仇鸾谋害时任三边总督曾铣与内阁首辅夏言结党营私,以至铣被斩,一腔热血,难以报国;言弃世,一心天下,无以善终等惨剧的发生,徐阶隐忍蛰伏,最终迎来胜利。至阶罢相,崇教上疏请留,因此“语侵高文襄拱”,因此“文襄客”张焕上疏弹劾崇教也应为高拱一派与徐阶矛盾不和导致的蓄意报复。

隆庆五年 (1571),东序致仕,归田后的他笔耕不辍,亦不忘边务。据载,除《九愚山房集》九十七卷与《佐右集》外,崇教也曾著《四书正理》《麟经发微》(7)有关此书:《何公墓志铭》载为《麟经发挥》,《何中丞家传》载为《麟经发微》。《课子制义》,纂录《史汉抄评》《鸿烈类选》《古文会编》《四六玄圃》《唐诗类苑》。《明史·艺文·右兵书类》与《千顷堂书目·兵家类》亦载崇教著《益智兵书》一百卷及《武库益智录》六卷,皆凝结了其军事理论的精髓,虽现已无法觅其踪迹,但现藏于贵州省图书馆由明代三边总督刘敏宽删定的《删定武库益智录》二十卷仍可窥见崇教出色的军事能力。此外,东序字深得古法,明清之际著名书法家、文学家傅山评其书法“得晋唐余风”。[68]

值得一提的是,《河东盐法备览》卷十二《艺文门》收录了东序文《新建盐池太阳祠记》《西小池垣记》两篇,《佐右集》亦收集了诗文《瑞盐三十二韵》《十三搭灯之夜盐台曾公招邀王宪使刘中丞马宪长景太常曹掌科任进士同予集野狐泉时下令栽万柳于池荫盐丁赋谢二首》《瑞盐应祷序》等。从诸多诗文中,可以得知崇教于万历年间与巡按山西等处监察御史曾舜渔及延绥巡抚刘敏宽多有来往,且于盐法有所见解。河东盐池,历史悠久,且因其独特、优越的自然条件自古为人所看重,如崇教曾在《新建盐池太阳祠记》中将两淮、两浙、福建等地“煮海而后成”之盐称为末盐,而谓解池 (今运城市盐湖区境)之颗盐为“自凝结而取者”[69],区别于海盐和井盐的结晶过程,此种优势于现代《运城市志·盐池志》解释为“利用季节风的特点靠阳光晒盐,自然结晶”[70],可谓中肯。

万历三十四年 (1606),东序卒。上海师范大学刘慧在其硕士论文《明代山西作家研究》中曾推测东序卒于万历四十年 (1612)或之前,据《何公墓志铭》载,崇教“卒万历三十四年七月十五日,得寿七十又六岁。”[71]此外,《明神宗实录》有载:“万历三十六年七月……予原任延绥巡抚右副都御史何东序祭葬。”[72]崇教卒于万历三十六年 (1608)七月之前,与《何公墓志铭》所载时间得以印证,因此,可以确定崇教卒于万历三十四年 (1606)。

自入仕伊始,东序未忘为官初心。任职户部、刑部时,以廉正清明为己责;任职徽州、衢州之时,以爱护元元为己任;任职副使、巡抚时,则以安边护国为首要,致仕仍笔耕不辍。明代重臣萧大亨曾谓崇教:“先生既已策功于朝,流德于乡,而复能以其言垂之。”[73]然而纵观崇教一生,其起伏跌宕莫不与政治斗争相系相连。“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为有明一代仁人良臣在暗夜中坚守的微芒。帝国风雨无止休,一波未平一波起,他们难逃内阁倾轧之祸,他们难抵言官谗谤之害,他们敬佩忠良、冷眼奸佞,他们铭记所学、无愧家国,愤懑与不甘于胸腔交汇,正义与信仰于意念相融,居庙堂之上则恪守臣道,处江湖之远则不忘初性。崇教不是一个人,其身后还有无数与其有着同样遭遇的臣子,构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个群体,未必人人熟知,却又真实存在着。再如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名辅,他们推动着明朝帝国在蜿蜒的历史长河中前行,其功绩载于青史,不可磨灭,而作为这一时期的政治特点,倾轧,争权,他们有功亦有过,无人能逃非议。正如崇教诗云:“帡幪一画舫,梦觉半黄粱。谁知千载后,遗臭与流芳。”[74]唯有为官初心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需坚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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