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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与莎士比亚的理性主义

2022-03-17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哈姆雷特人文主义莎士比亚

王 钢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 136000)

高举认知理性大旗,对人自身及其生存意识进行深入思索和探讨,这是莎士比亚基于“人”和“人性”的艺术探索的显著特点,也是莎士比亚区别于文艺复兴早期人文主义先驱的重要标志。

不可否认,感性主义的泛滥是后期人文主义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旧有的信仰和道德体系被推翻,而新的人文主义道德体系尚未完全建立,这使得文艺复兴后期陷入了海德格尔式的“贫困的时代”。莎士比亚以敏锐的洞察力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在看到走向胜利的人文主义倾向的同时,也意识到了正在前进的世界将是一个为金钱所统治并大力放纵情欲的世界,同时也是个人主义张扬并充满贪婪等各种物质欲望的世界。而这一切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的同时,也将为世界带来不可估量的恶果。莎士比亚伟大的贡献之一就在于,他在展示现世快乐和物质欲望的同时,将其与人类固有的理性本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清醒地认识到人生快乐和满足的过程如果没有道德理性的制约和规范,必将滑向纵欲主义的深渊;利益的追逐如果没有象征正义的理性主义的自律,必将走向野心和暴戾。所以,他在后期的戏剧创作中,越来越关注放肆的、无限制物质索取与理性之间的矛盾和平衡的问题,并试图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从而做到既满足欲望、又不损人利己,既拥有财富和权力、又避免滋生野心和贪婪。他希冀“一切都可以在理性中得到解释并找到它存在的基础”,并“由此产生一种对人类社会生活的新构思: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并从道德上重建的社会既能给人以尘世的幸福,又能拯救人的灵魂”[1]。

莎士比亚的上述思想首先体现在他后期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上。他着重将人物刻画成理性巨人的形象,描写他们的自觉意识以及对人生、对世界及其关系的智性思索,从而天才般地预言了理性时代的到来。其中,作为莎士比亚“中心作品”[2]的《哈姆雷特》中闪耀理性光辉的忧郁王子哈姆雷特的形象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英国学者威廉·赫士列特称哈姆雷特为“哲学冥想者之王”,认为他的性格不是“以意志力量”或“情感力量”为主要特征,而是以“思想与情感的细致”为特征[3]213-214。鉴于此,本文即围绕哈姆雷特与理性智识的关系及其在戏剧文本中的艺术化表现展开论述与分析。

一、生存与死亡:本能焦虑与生命哲学的思索

“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4]81戏剧中的这句著名台词是理解哈姆雷特理性智识性格的关键,也是理解整部戏剧的一把钥匙。生与死的问题是人类共通的基本经验,涉及到“此在”存在的基本方式,哈姆雷特对这一根本问题的关注,显然不是单纯的个体认知范畴,而是反映了他要思考的是全人类都必须面对的问题。这既反映出哈姆雷特作为个体的本能焦虑,也揭示出他在更深层次上对于生命哲学的叩问。

美国当代新教学者保罗·帝利希曾这样谈论人的“此在”存在问题:“人最关注的是自己的存在及其意义,在此向度上,‘生存还是死亡’是一种终极的、无条件的、整体的和无限的关注。人无限地关注着那无限,他属于那无限,同它分离了,同时又向往着它。人整体地关注着那整体,那整体是他的本真存在,它在时空中被割裂了。人无条件地关注着那么一种东西,它超越了人的一切内外条件,限定着人存在的条件。人终极地关注着那么一种东西,它超越了一切必然和偶然,决定着人终极的命运。”[5]据帝利希的观点,生存和死亡的问题从本质上来讲是人在精神上关注自己的终极体验和终极存在方式,这种关注除了隐喻性之外,还包括无限性、整体性和无条件性,它不仅是人的一种特殊的精神属性,而且构成了人精神生活的全部本质内容。因此它负载着人对自身的认识和思考,隐含着人对永恒和死亡问题的一种焦虑。出于此种焦虑,人开始关注自身的存在价值,并试图在解答这一问题的过程中感受生命的意义。

对哈姆雷特来说,这种对人生命的终极关注和理性思考主要来源于“现实和他的生活理想之间的不相适应”[3]436。哈姆雷特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戏剧开头交代,他在威登堡大学学习,那里是人文主义思想的一个中心。这段经历给了这位丹麦王子极其重要的思想影响,使他对世界和人类充满了一套乐观主义的崭新看法。在哈姆雷特的美好理想中,大地是“一座美好的框架”,世界是“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的庄严的屋宇”,而人作为世界的主宰者则是最伟大的创造,是“了不起的杰作”,拥有“高贵的理性”“伟大的力量”“优美的仪表”和“文雅的举动”,行为上似天使,智慧上似天神,堪称“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4]69。可见,在哈姆雷特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而和谐的,由人组成的世界是光明的。但理想很快便被现实击得粉碎:英明的父王突然暴亡,叔父克劳狄斯篡夺了本属于他的王位,母亲乔特鲁德迅速改嫁。如果说这三种情形哈姆雷特尚可理解和接受的话,那么令他最惊讶、也是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母亲嫁的不是别人,正是篡夺了自己王位的叔父。现实是如此巧合,又是那么残酷,这噩梦般的一切使哈姆雷特从理想的云端快速跌落,他开始重新认识世界,开始怀疑人生,并思索人性等一系列重大问题,最终迷惑于其中。而从戏剧情节发展来看,正是这种对人生的迷茫感从根本上奠定了哈姆雷特理性思考和执著探索的精神。

事实上,哈姆雷特是陷入了严重的思想危机之中。人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在他的内心世界中开始动摇,人文主义信念也随之逐渐瓦解、倒塌。哈姆雷特无法理解高贵的人为什么常常会陷入低贱的本能欲望之中,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表面看来属于人文主义巨人的心灵之中会隐藏不可告人的动机。由此,人生的虚无感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更为重要的是面对父亲亡灵的再现和述说,他认识到了自己替父报仇的责任,现实需要行动,而他对许多问题尚未认识清楚。正如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所说,哈姆雷特不断推迟行动,迟迟不能决断,关键问题在于“不是应该做什么,而是应该怎样去做?”[6]

对于哈姆雷特来说,复仇并不是唯一的、最终的目的,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当他听到亡父鬼魂的揭发时曾喊出:“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4]54-55这充分表明哈姆雷特的高度自觉意识和理性思考的有效性。他意识到父亲的被害仅是混乱颠倒的时代的一个偶然现象,在克劳狄斯的罪恶背后隐藏着更为深广的社会问题,这是一种他必须要肩负起的社会责任,其最终目标是改变丹麦这座“人间炼狱”的冷酷面貌,以人文主义的新观念来统治和治理国家。由此,复仇便由个人行为转化为关涉国家和整个社会的大问题,这就进一步要求哈姆雷特不能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盲目行动者,他的行动要谨小慎微,不找到充分的证据和可靠而明确的实施途径不能贸然行动。这既是他理性思考的结果,也是最终造成他人生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是在此意义上,生存与死亡的问题反映了哈姆雷特克服“小我”的本能焦虑、走向“大我”的国家与社会担当的心路历程。

二、疯癫与延宕:理性的伪装与自我的超越

剧中交代,为了能顺利地替父报仇,也为了更好地窥探敌人、求得罪证,哈姆雷特决定装疯。发疯在文学作品中有着巨大的文化意义。当然这不是指因生理原因而导致的疯狂,而是特别指向因无法维持某种价值体系信念导致的精神崩溃。从客观角度来评判哈姆雷特的发疯,事实上是带有半真半假性质的。保护自己、窥探凶手固然重要,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其精神危机的真实写照与自然流露,是面对社会不公的一种难以忍受、无力排解的变相发泄。就人自身的生存哲学来看,发疯和自杀具有同源意义。它们都是源于现实生活的一种极端荒谬感,都是人生价值体系处于崩溃和瘫痪状态下的一种绝望的反抗和自我解脱方式。人在这种状态下,任何人生信念都无法找到依持之体,精神被撕裂为碎片,无法复原为一个统一的整体,突出表现为自我否定和厌恶。哈姆雷特经历了这一完整过程,他深入反省和思考过自己:“我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一个人有了那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的好。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呢?”[4]83他的这种对生命无常的悲观认识使他想到过自杀:“但愿这一个太坚实的肉体会溶解、消散、化成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未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4]35

虽然哈姆雷特最终没有选择自杀来解脱自己的精神负担,但发疯还是给他带来了人生中的一次两难选择,并由此使他付出了理性原则的沉痛代价:面对哈姆雷特的突然发疯,克劳狄斯听从了大臣波洛涅斯的建议,派毫不知情的哈姆雷特的恋人奥菲利亚前去试探。此时的哈姆雷特是选择理智还是情感,这实际上是生与死的人生终极命题的一个具体化表现。哈姆雷特一以贯之的理性行动原则使他做出了最终选择,但间接导致了奥菲利亚个体生命的毁灭,这使哈姆雷特第一次认识到了理性原则之于人生的无奈和有限。

在经历“戏中戏”的证实后,哈姆雷特再一次出现了行动上的延宕,即面对杀父仇人克劳狄斯忏悔时亲口承认罪行,他却犹豫了,没能举起手中的剑,当机立断替父报仇。关于这一戏剧情节,历代莎评家从不同视角进行了多维阐释:有评论家认为是面对强大的恶势力的一种恐惧心理导致哈姆雷特延宕;另一些评论家则认为哈姆雷特为基督教“天堂”“地狱”观念所束缚;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者则认为延宕的主要原因是哈姆雷特具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还有评论家从社会责任、伦理关系等其它角度相应地做出解释。而就戏剧情节发展来看,尽管这些解释都具有合理性,但都没有从根本抓住哈姆雷特的理性本质特征。他之所以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延宕,根本原因与他的理性思考和人生探讨密不可分,正如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所言:“堂吉诃德们在寻找,哈姆雷特们在探讨”[3]483。哈姆雷特明知对手是谁,但为什么还要做长时间的思考?他究竟在“探讨”什么?戏剧前后的大段独白告诉我们,哈姆雷特不仅要替父报仇、“重整乾坤”,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要探究人生的价值,要让人生活得更有意义,实现其人文主义的美好理想和人生的终极关怀。如果认为生命的意义是诸多问题中最急需回答的问题,那么哈姆雷特正试图找到理想的途径去解答,而通过延宕情节正反映了人文主义者在解决人生根本问题上的软弱、无力和矛盾心态。在欧洲的中世纪,人的根本问题与基督教最高的“神”——上帝紧密相连,宗教成为人的最终归宿;文艺复兴对旧有的人的宗教归宿进行了批判和否定,而达成人的自由和超越的新的存在方式又不够成熟,不能以完全独立的姿态出场解决人的精神信仰和依托问题,这势必造成此时哈姆雷特的精神世界处于相对的真空状态,他很难在瞬间找到合适的精神突围之路,犹豫和延宕就在所难免了。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深入分析延宕情节,还能清晰地认识到,哈姆雷特的延宕与“是生存,还是死亡”的哲理思考本质上具有内在的同构性。二者都上升到“此在”的哲学层面,努力实施自我意义上的超越与救赎,都试图以人的理性规范来约束物欲的不断扩张,并进一步积极思考、协调人的欲望的恶性膨胀与精神理性的维持和重建之间的平衡关系。但面对“永生的真神”的缺席,这不是哈姆雷特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完成的任务,其最终只能有一个结果——个体生命的毁灭。这就使哈姆雷特的死亡带有一种自我牺牲倾向,它不仅昭示精神的超越,而且是对有限人生的终极解答。尽管肉体归于大地,但凸现了人的存在价值和理性精神,在告诫世人精神的存在比肉体的存在更有意义的同时,实现了本质生存论观照下的理性对物质欲望的胜利。“元凶除了,英雄也不免一死,只有把自己也不明其必然的命定似的意义所在的故事传诸后世,不用解释,作为教训,亦即把希望寄托于来者。尸体成堆,响起了隆隆礼炮。理想、正义、人道,经过灾殃,重又一闪了光辉。”[7]在此,也许作为复仇主题的《哈姆雷特》已经结束,但作为“自我追寻”和“理性思索”主题的《哈姆雷特》却远未完成。

三、人是何物:典型的“哈姆雷特问题”与时代之思

哈姆雷特一切理性思索的终极落脚点都反映在对人的本质的追寻上,天地间人究竟为何物是始终困扰哈姆雷特的中心问题。当哈姆雷特将话题引向人自身并称赞人具有“崇高的理性”和“无穷无尽的才能”、是“宇宙的精华”和“万物的灵长”之后,他很快转向了关于人的诘问:“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造成的生命又是何物?”[4]69按照常规逻辑,哈姆雷特对人应该是早已有了清晰的认知,否则他不会给人下定义,更不会颂扬人伟大的理性品质和才能,但有了清晰的认知又为何不知人为何物,这显然是自相矛盾的。从戏剧情节的发展来看,哈姆雷特对人的本质的这一诘问明显昭示了他的悲观厌世情绪,也终结了戏剧对人的美好品质进行欢乐赞颂的基调。而就人物性格来看,这一诘问鲜明地体现了哈姆雷特内心的冲突,表明了他对于人的本质的认知并不是始终如一的,事实上戏剧中哈姆雷特的其它心理活动可以充分佐证这一点。他曾明确表示“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4]69,并且认为人无非就是“造化的玩物”[4]46,甚至是“十足的无赖”[4]83。莎士比亚为何要如此塑造哈姆雷特前后矛盾的认知?这正是作为戏剧家的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莎士比亚倾其全部情感和智性,在《哈姆雷特》中不仅充分展示了哈姆雷特的形象和性格,而且深刻揭示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状况,这使得“人是何物”不仅成为了典型的“哈姆雷特问题”,而且也成为了那个时代、甚至是一切时代的问题。

众所周知,以“人”为核心的思想价值体系——人文主义在文艺复兴时期悄然孕育,文艺复兴运动也基于这一思想在“认识和揭示丰满的完整的人性”方面“取得了一项尤为伟大的成就”[8]。人文主义直接承袭古希腊“人是万物的尺度”的人学价值观念,以“重新发现人性”和“人的潜在能力和创造能力”[9]为核心,具有鲜明的反基督教色彩。中世纪基督教思想的核心要义是以“神”为核心的禁欲主义,“神”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处于社会话语的中心,上帝拥有绝对权威,而作为上帝创造物的人,则必须依附和臣服于上帝。上帝与人之间的这种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以及由此建构的天国与人间的二元对立模式构成了整个中世纪的“大宇宙”思想体系。这样,人的理性和情感被压抑,人的地位和作用较之“神”的意志微乎其微。人文主义思想正是要从根本上扭转这一认知模式,回归人自身及其价值、能力体系,最终“创建一个新的认识人的思维模式”[10]。正是这一大的时代文化因素的强烈作用,作为“宇宙的精华”和“万物的灵长”的人类的伟大性逐渐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文主义者的普遍共识,他们坚信人的中心地位,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赞扬人性的美好,彰显人的意志和独立性,强化作为感性的人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充分发掘人本质属性中丰富的理性内涵,从法国作家拉伯雷笔下的“巨人形象”和“巨人精神”,到英国“大学才子派”戏剧家马洛笔下的“浮士德”,人的伟大和理性探索精神被自我放大到了无以复加的极致程度。然而,随着16 世纪文艺复兴后期怀疑论和不可知论的甚嚣尘上以及自我否定精神的提升与发展,尤其是哥白尼“日心说”对“人类中心论”的动摇和解构,关于人本质的认知的分裂倾向日益明显。思想家们和哲学家们一方面认为人是稳定的、坚强的自我主体,另一方面他们又感到人是如此虚幻、难以捉摸且充满不确定性。在这样的时代文化表征之下,哈姆雷特对“人是何物”的矛盾认知正是文艺复兴后期文化精神分裂在文学领域的艺术化映现与传达。换言之,哈姆雷特对人的本质的矛盾认知体现了鲜明的时代之思特征,即文艺复兴“人类中心论”这一核心认知被打破后,对于究竟何为宇宙的中心这一问题的新认知尚未完全建立,人类对自身的理性探索尚未结束,需要在对自身“伟大与渺小”“崇高与卑贱”的二元分裂与融合中重新出发去再认知和再审视。在此意义上,哈姆雷特对于“人是何物”的根本之思使他成为了人类动态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凝定镜像”[11]。

结语

哈姆雷特的形象在莎士比亚戏剧的人物图谱中是绝无仅有的。作家一方面通过这一人物深奥丰富的哲理诗情展现了“最完备”“最恰当”的“近代文学的精神”[3]313,另一方面传达了一种深远的历史洞察力以及更为成熟的向历史纵深方向思考、探索的可贵精神。换言之,凭借哈姆雷特理性主义思索维度的艺术化展现,莎士比亚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身份角色的转换,即他既是一个好的诗人和剧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好的“哲学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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