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一直在

高红亮

那只猫又来了。

这间宿舍编号517，在顶楼。大家都不清楚它是怎么上的五楼宿舍阳台。只是因为大一的时候，张红温柔地喂了它一条鱼，它便像被施了魔法，每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阳台上，睁着两只圆眼向屋里凝望。它一身漆黑，尾巴尖却有一簇白毛，如暗夜里的一颗星点缀在夜空。四年了，它跟大家都成了朋友，一切都轻车熟路。

热死了！张红说。今晚出奇的热。此时，她正低头努力干饭，点了青椒肉丝盖饭的外卖，外加一杯蜜雪冰城的柠檬水。她一口饭一口柠檬水，一股冰凉顺喉而下之后，圆圆的脸舒展开来，再从五脏深处盘旋出一声“啊”，还唱起了那几句歌词：你爱我呀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疫情期间封校，不让点外卖。昨天她点的外卖快送到的时候，她给外卖员打电话，让外卖员换上一件大T恤。外卖员来了，她深情地叫一声爸，成功骗过了保安。今天还想故伎重演，却被保安拦住了，问她：怎么今天的你爸跟昨天的你爸长得不一样啊？张红还没答话，外卖小哥先慌了，来了一句：我只是跑龙套的，非让我骗人！他扔了外卖给她，骑上电动车一溜烟跑了，害得张红跟保安说了半天好话。

她的歌声引来阳台上的猫喵了一声。

张红眼睛眯笑成弯月状，对着猫喊一句：大壮，今天没鱼！

貓好像听懂了似的，喵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走了。

猫的名字叫大壮，是张红起的，因为她的前男友叫王大壮。王大壮先追的张红。那晚张红对室友们说：我有男朋友啦！宿舍里几个人同时抬起手指，愤怒地指向她：谁先脱单谁是——狗！然后便将枕头毛巾臭袜子一起扔过去：老实交代，哪个学院的？张红说：电信院的。于是宿舍里开了一晚上的案情分析会，分析这个叫王大壮的与张红谈朋友的动机：是找个饭票卖身投靠，还是因为寂寞拿张红开心？张红说不管什么吧，先谈。大学不谈个恋爱，不叫上大学。然而过了没一周，张红沮丧着圆脸，大哭了一场。原来王大壮另有新欢了。

这也太快了，比点个麦当劳的时间都短。哭完了，室友们纷纷幸灾乐祸地问：为什么？张红说：他嫌我胖。几个室友不服：你这叫胖吗？你这叫丰满。张红说：我也这么认为。你们说，花同样的钱，找个个高肉多的媳妇，他亏吗？室友说：不亏，是他没远见。一个山里娃，刚进城几天就当陈世美了，找机会一定收拾他一下。张红说：你们别管，我自己收拾他。接着走向阳台，看见那只猫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她，期盼着晚饭张红能给它鱼吃。

从此那只猫便有了名字：大壮。

不过，张红还真把王大壮收拾了一顿。那是一个晚上，大家在饭后一起去操场散步，看看哪个帅哥能够在夜晚闪亮登场一下。可转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入517的法眼，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说好的唐三藏呢？全让兔子精抢走了吗？王雪一拉张红，手一指不远处一个男生：那不是王大壮吗？张红一看，正是他，一个人蹲在一边，举着一瓶啤酒正往嘴里倒，像极了睡桥洞子的流浪汉。

张红走过去：还有酒没？

王大壮抬起那双六神无主的大眼：没了。

张红说：我想喝。

王大壮说：你自己买去。

张红一手推了他个仰八叉，王大壮也不说什么，躺在那里，跟躺尸一样。

后来的情况都是张红跟我们说的：王大壮被踹了，一脚踹到了大西洋。张红拉上他，当晚找到了操场上的那一对儿，一个大背摔倒在地，然后再向他俩真诚道歉：对不起，我看错了，以为是我们队长呢。

张红是校业余摔跤队的。

这下，算是给王大壮报了仇。

临近毕业，宿舍里充满了离别的味道，只剩张红不急不慌。张红四年来科科保持着六十一分的完美模式，除了体积又增大了一些，仍旧跟来时一样，脸还是那张充满了婴儿肥的脸。室友问：你是找工作还是考研？张红说：我爸让我回家种蘑菇。

张红家里是种蘑菇的，有好几个大棚，一年下来挣的钱不比在城里上班差。她爸本来想让她学农，可她偏不，学了工科。这个专业名字很高大上，叫光电信息科学与工程。她爸送她上学时，她跟她爸说了好几次这个专业的名称，她爸也没记住，只是问：这个光什么电将来能挣钱不？不行你还是回家种蘑菇吧。离校的时候，大家都收拾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一个个梗着脖子往楼下搬。王大壮来了，他是帮张红搬东西的。室友们小声问张红：你不是跟他吹了吗？

张红说：又成了。室友们问：为啥？张红说：我替他报仇雪恨了，也算是美女救英雄。我回家顺便带王大壮这个劳动力回去，四年大学没白上，赚了。

临走的时候，张红特意点了份红烧鱼的大份外卖，放在阳台上那只猫的面前，一边看它吃一边说：大壮，我今后就不陪你了，我要回家了。这鱼你省着点儿吃，离下届的人来还有两个多月呢。

大壮好像听懂了什么，喵了好几声，定定地看着张红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