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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性·学术性·创新性
——评王嘉川著《胡应麟年谱长编》

2022-03-16张光华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长编胡氏年谱

张光华

(盐城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胡应麟是明朝中后期的著名学者,一生致力于学术研究,在史学、文学、目录学、辨伪学等领域取得的重大成就,目前已经获得学界的充分认可。但就是这么一位学者,其生平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胡应麟生前曾自撰《石羊生小传》,王世贞亦作有《石羊生传》,逝后又有吴之器、王兆云、钱谦益、查继佐、傅维鳞、王崇炳等人为其作传,但大多篇幅简略,语焉不详。清朝官修《明史》甚至仅以数十字的附传列于《王世贞传》之后,与胡应麟的学术地位与学术影响殊不相称。直到1934年,吴晗先生发表约四万字的《胡应麟年谱》(以下简称《吴谱》),将其一生主要事迹编年系月,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但限于时代条件,舛误、失载之处亦复不少。此后,又有学者试图对《吴谱》加以修补订正,但整体上并没有根本改观。2021年1月,扬州大学王嘉川教授著《胡应麟年谱长编》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以下简称为《长编》),这是《吴谱》发表以来首次重新为胡应麟做年谱的工作,也是学界首次以长篇著作的形式,对其生平进行详细梳理与研究。至此,胡应麟一生经历及其学术活动、学术思想和成就,清楚明晰地展现在学界面前。

在笔者看来,该著的学术贡献与特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本书的特色与价值

(一)史料特色与价值

1.资料搜集非常全面

著名学者朱士嘉说,将一个人一生的道德、学问、事业,“纤细无遗而系以年月者,谓之年谱”。①可见只有全面详尽地反映谱主生平,才能称得上是一部成功的年谱。《长编》作者为了达到这一点,做了艰辛的史料搜集工作,征引文献数量达460余种,仅方志就超过130余种,其它如正史、野史、文集、诗集、笔记、谱录、今人著述等各类文献均进入作者的搜集范围。除剔抉爬梳的传统功夫外,作者还充分利用中国古籍基本库、文渊阁四库全书、汉籍全文检索系统、中国方志库等各种类型的电子数据库,从中获取大量资料。这是本书资料如此丰富的重要原因之一。

通读全书可以看到,这种竭泽而渔式的史料搜集方式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绝大多数时候,作者并不满足于使用一条资料说明一个事实,而是试图把所有相关资料一并呈现于读者面前。如“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己酉(1549)秋,胡僖中乡试,成举人,年二十六。胡僖性恶杀生……”一条(《长编》第7页,以下引文出自《长编》者,均夹注于正文中),作者摘引了胡应麟《少室山房类稿》、王世贞《弇州续稿》、张萱《西园闻见录》、刘宗周《人谱类记》、谈迁《枣林杂俎》、朱珪《阴骘文注》、嘉庆《兰溪县志》等7条史料,证明“胡僖性恶杀生”;又引《明史·选举志》、杨慎《升庵集·举业之陋》等2条史料,揭示明代科举制度的基本情况及其弊端。为便于理解,作者又摘引《明史》《明世宗实录》、嘉靖《嘉兴府图记》、万历《秀水县志》、康熙《浮梁县志》等资料,对第一条史料所涉雷礼、朱衡、方祥等三人的基本情况,予以简要介绍。可见,仅为说明这一问题,作者参阅书籍多达13种。或以为此种做法太过繁琐,但诚如作者所说,“本书的写作遵循宁繁勿略,宁拙勿巧的原则,以大量原始资料说明问题,务使读者在阅读本书时,即使产生歧义也可根据所列资料自行解决,而不必再去费力查找其它资料。”(《长编》前言)这种穷举史料的方式,给学术研究带来的便利是不言而喻的。

2.史料考证细密周详

对史学研究而言,不论史料内容如何丰富详尽,如不能弄清楚其产生的时间,则其史料价值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根本无法利用。对年谱来说,如不能准确地将事实系以年月,就无法清晰地展示谱主生平及其学术思想演进的轨迹。《吴谱》及当前学者研究的缺点之一,便是对胡应麟部分事迹发生的时间考证错误,甚至有整年事迹完全失载的情况。《长编》作者比对不同来源的资料,分析其中的矛盾与问题,纠正学界的系年错误,同时也将《吴谱》缺载年份的胡氏事迹逐条系以年月,终使胡应麟年谱的撰作趋于完善。

如胡应麟第三次随父入京并与诸多官员交游之事,《吴谱》系于明世宗嘉靖四十五年,《长编》则系于明穆宗隆庆二年。作者依据资料,提出四点加以证明:一是嘉靖四十五年胡应麟正随父在家居丧,并未赴京;二是胡应麟文中提到“时庄皇帝御宇”,庄皇帝即明穆宗;三是胡僖在隆庆二年父丧服除,携子入京为官;四是隆庆二年为明廷上计之年,地方官员齐聚北京,否则胡应麟就没有机会和如此多的官员交往(《长编》第62页)。在确凿的事实面前,孰是孰非,自是一目了然。而这样的例子,书中着实不少。

除纠正后世研究者的错误外,作者还纠正了因谱主自己误记而出现的年月错误。如胡应麟《二酉山房记》所载“十一、二从家大人宦游燕。燕中四方都会,故鬻书薮也……”一段文字,如不细察,则会根据其自述,直接系于嘉靖四十年或四十一年,即胡应麟十一、二岁之时。但作者结合其它资料敏锐地指出,“此段叙事时间有误”,胡应麟所述在京购书事,皆发生于嘉靖三十八年“到京师生活后,至明年以祖母丧归家前。所谓‘十一、二从家大人宦游燕者’,应为九岁、十岁时,‘十一、二’时只是随父在家守丧,并未‘从家大人宦游燕’。”(《长编》第37页)再如胡应麟自撰的《书二王评李于麟文语》一文,明确记载了万历八年夏他与王世贞的一次会面,吴晗等学者也以此把胡、王初次相会的时间定于万历八年。作者将各种资料比对参证,指出这是胡应麟的误记,二人首次会面的时间当为万历十年。之后,在万历八年、九年、十年的记事中,作者逐次梳理了二人的交往情况,将二人留下的第一手材料进行了详尽分析,确证二人第一次相会只能发生于万历十年。这类考证,不仅需要足够的勇气,也更见作者考证史料的功力与识见。

准确的系年之外,《长编》对事实的考证也有很多。这里略举一例。《吴谱》嘉靖三十年条,称胡应麟“晚更字明瑞”。《长编》列举王世贞《石羊生传》《胡元瑞传》、嘉庆《兰溪县志》、光绪《兰溪县志》等多条史料,均显示胡应麟“字元瑞,一字明瑞”。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朱彝尊《明诗综》《静志居诗话》等文献则有“更字”之说。王世贞为胡应麟作传时,两人相交已十余年,且《石羊生传》是在胡应麟自撰《石羊生小传》基础上润饰而成,不太可能把胡应麟的名号弄错。由此作者指出,“晚更字明瑞”之说,当是沿袭了黄虞稷、朱彝尊的不当说法,“应以当事人所记‘一字明瑞’为是。”(《长编》第16-17页)此类考证,既纠正学者出现的错误,又追根溯源指出致误的根由,最终的结论当然也是无可置疑的。

(二)内容特色与价值

年谱源于宋代,盛行于明清。但初期的年谱,大多篇幅短小,内容基本限于谱主一生行事,其思想、学术涉及较少。这种年谱,虽不能说没有知人论世的功能,但对人们了解谱主思想学术的演进贡献不大。近代以来,胡适、梁启超、何炳松等学者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在年谱的内容、体例等方面也加以拓展,并编成《章实斋先生年谱》《朱舜水先生年谱》等著名作品,为后世年谱的编纂做出示范。《长编》继承先贤遗规,从内容安排上清晰展现了胡应麟生平及其思想、学术的变化。

1.全面记载胡应麟学术交游

旧式年谱偏重记述谱主一生行事,谱主学术交游、学术思想等往往疏于记载。民国时期,胡适、梁启超等人开始改变这一做法。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详细记载戴震、汪中、袁枚等关系人,《崔东壁年谱》较多收录阮元、焦循、江永、惠栋等人事迹,梁启超非常欣赏这一做法,称之为“可以旁衬出谱主在当时的地位,总算年谱的新法门”。②他本人作《朱舜水先生年谱》时,也把和朱舜水有密切交往的人物如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张裴、姚泰等人记录得很详细。何炳松亦主张,做年谱要“对于和他有特殊关系的学者亦要有相当的研究”。③这种编纂思路,在《长编》中也有非常明确的体现。

《长编》全面记述了胡应麟一生的学术交游情况。在选择人物时,作者非常注重“关联性”原则,即该人与胡应麟是否有过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符合这一要求,即便年龄悬殊、地位卑微,甚至一生不曾会面,亦予收录。不符合这一要求,“与胡应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物”(《长编》第3页注释),即便其人在当时名声极大,威望极高,亦弃而不录。本着这一原则,《长编》在“明世宗嘉靖三十年辛亥(1551),1岁”部分,即举出杨慎、朱衡、周天球、李攀龙、黎民表、潘季驯、吴从宪、康从理、汪道昆、王世贞、滕伯轮、张凤翼兄弟三人、张九一、王稚登、王世懋、陈文烛、喻均、李言恭、苏濬、汪道贯等二十余位关系人,并将所举人物与胡应麟的关系做了重点介绍。这些人当中,周天球、康从理对胡应麟早年影响最大,胡应麟对其有“每饭如睹”的钦敬之情;汪道昆、张九一、苏濬等,胡氏认为他们是自己“生平知己之最”;王世贞为胡氏一生最为钦仰的人物,对其一生影响最大。杨慎、李攀龙、吴国伦几位,胡应麟一生未曾谋面。胡应麟9岁时杨慎病逝,但他是“明代第一博学家,也是胡应麟所敬重的前辈学者之一,胡应麟在论著中多次论及杨慎,并有专书纠正其论著之误”(《长编》第18页)。李攀龙和吴国伦均为“后七子”成员,虽与胡应麟未曾谋面,但对胡应麟诗文颇有影响,深得胡应麟敬重,故而也收录其中。这相当于从一开始,就对这些人物的“关系链”进行了简要、明晰而透彻的把握,对接下来的后续阅读有着重要帮助。吴晗先生《胡应麟年谱》在“明嘉靖三十年丁亥,先生一岁”部分,亦列举杨慎、谢榛、李攀龙、邢侗等十余位人物,④但仅记年龄,至于他们和胡应麟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做任何说明,而这也是目前学术界年谱类著作的一贯做法。相比之下,我们不能不说,《长编》的做法才更为高明、更为得体。而谢榛和邢侗二人,不论生前还是死后,胡应麟与他们从未有过任何直接或间接的交往,从未对他们有过学术评论,也就是说,他们和胡应麟没有任何“关联性”,如此,把他们写入胡应麟年谱是否合适,就成了问题。而就当前学术界年谱著作的编纂来看,大多数研究者都像《吴谱》这样,在收录关系人时缺乏别择,更多地将其人声望或影响作为收录的依据,而对其人与谱主有无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却少有考虑,结果收入了很多与谱主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物,给人留下生拉硬扯、混乱淆杂的阅读感受,不但徒增篇幅,而且对内容也无益反损,实在不足为训。笔者以为,《长编》确立的这一记人载事的“关联性”原则,着实应该成为年谱编撰工作必须遵守的一个基本法则。

当然,《长编》并非仅载入上述二十余位人物。在其后篇幅中,还有众多的关系人陆续收入,作者都以“关联性”原则,严格载录,确保其每一条目、每一内容都与胡应麟有实质性关联,都直接或间接以胡应麟为中心而展开。同时,作者还对主要关系人的重要事迹,如职位变化、行踪轨迹、论著出版、与胡氏的诗文唱和、学术往来等等,均按年月加以记载。如果把某位学者的各条记录集中起来,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实际上为这位学者做了一个简要的人物传记。这种方式,不但可以使读者了解当时的学术风气和社会环境,而且有利于更深入、全面地理解谱主学术思想的成因及其发展变化。

2.清晰展示胡应麟的思想脉络与学术贡献

胡适指出,“若年谱单记事实,而不能叙思想的渊源沿革,那就没有什么大价值了”。他之所以不满内藤虎次郎《章实斋先生年谱》,重要一点就是该谱“只有一些琐碎的事实,不能表见他的思想学说变迁沿革的次序”。在重撰章谱时,凡是可以反映章氏思想主张的变迁沿革的,胡适“都择要摘录,分年编入……有时于长篇之中,仅取一两段;有时一段之中,仅取重要的或精彩的几句”。⑤姚明达总结该谱的七点创新,其中一条便是“摘录了谱主最重要的文章”。⑥这种认识得到学术界的广泛认可,成为以后年谱编纂所要遵循的普遍法则。在这方面,《长编》作者也做出了巨大努力。

首先,《长编》大量摘录了反映谱主学术思想的资料。胡应麟是中国古代图书事业史的奠基人,对于藏书功用、图书形态演进、藏书家类型、图书分类等均有研究,对后世影响深远。因此,《长编》摘录了胡氏代表作《经籍会通》中的代表性资料。文献辨伪是胡氏对后世有重大影响的又一领域。在考辨伪书的同时,胡应麟又总结伪书现象、伪书特征及伪书考辨方法,是辨伪学发展历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长编》从其辨伪著作《四部正讹》中摘录了最具代表性的资料,以显示其辨伪思想与贡献。文学方面,胡氏曾被鲁迅誉为中国古代十大文学家之一,其“文质”“格调”“兴象”“风神”诸论,均独树一帜,发人深省,是中国诗学走向系统化、理论化的关键人物。在这方面,《长编》摘录胡氏《诗薮》中的精要论述,以反映其诗学理论。史学方面,胡应麟在良史标准、史书繁简、史学评论、史料采择等方面均有独到见解,《长编》摘录了胡氏《史书占毕》《经籍会通》《华阳博议》中的精华资料,以反映胡氏这一方面的创见。

其次,《长编》大量收入时人及后世对胡氏学术思想的评论,如《诗薮》,《长编》收入了王世贞《弇州续稿》、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汪道昆《诗薮序》、梅鼎祚《鹿裘石室集》、阮元声和戴应鳌《金华诗粹》、许学夷《诗源辩体》、姚莹《东溟文集》、谭献《复堂日记》等文献所作的评价。有些地方,作者还有进一步的讨论,如钱谦益极力贬低《诗薮》,其评论充满主观和偏见。作者列举各种资料探讨了其中的原因,指出这是不同学术流派之间的门户之争,并不能真实反映胡应麟的诗学成就。这些评论既显示出谱主的学术贡献,也显示出谱主的缺陷与不足,更能反映不同时期的学术风潮,对理解胡氏学术思想、观点大有裨益。对于胡氏涉及的其它领域,《长编》也采取同样的做法,从而也都比较全面、客观地揭示了胡氏学术思想的真实面相。

(三)其它方面的价值

上述几点之外,《长编》还有一些值得称道之处。

首先,作者遵循实事求是的客观态度。许多年谱往往只记述谱主功绩与成就,对其不足与缺陷则回避掩饰,似乎揭示谱主不足就会影响自己研究成果的价值。实则事实并非如此,只有功过兼述的年谱才更能经受得住学术的检验。《长编》完全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客观地描绘胡应麟的生平。例如,胡氏学术中有非常浓厚的正统论思想和名教观念,作者对此给予了直言不讳的批评。再如,据《五杂俎》记载,胡应麟精心设立骗局,最终以极低的价格获取了虞氏藏书。古今学者多认为,以胡氏个人品格,不致有此欺诈之举,所以多方回护和掩饰。《长编》则指出,胡氏一生嗜书,为此节衣缩食、变卖财产亦在所不惜,甚至对汉明帝未能采纳臣下“发冢取书”的意见而深表遗憾。结合这些近于极端的行动和想法,作者指出,胡应麟以欺骗手段获取虞氏藏书的做法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其次,作者有《胡应麟年谱简编》与《长编》相辅而行。《长编》篇幅达86万余字,史料搜集极为详尽,学术价值自是难以伦比,但同时也会出现一个问题。乔治忠先生敏锐地指出:“一年内叙次的资料动辄几万字,除专门研究胡应麟学术的学者之外,一般读者是否惮其繁复?精要史料和作者考论是否会多被埋没,难于显现?”(《长编》乔序)然而,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作者本人也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点。早在2017年,作者即已完成22万余字的《胡应麟年谱简编》,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简明扼要地展示了胡应麟一生的主要事迹,囊括了作者的研究结论,但略去了结论得出的过程。普通读者如欲做一般性了解,可直接从《简编》中获取作者得出的结论。专业学者如想深入研究,则可进一步阅读《长编》,以获取作者得出结论的过程。两者一繁一简,相得益彰,不失为年谱编纂方式的一个创新。

再次,该书也具有一定的教育价值。《长编》通过广泛的资料搜集和精心的内容编排,给我们展现出这样的胡应麟形象:虽中举但终身“布衣”,一生不慕金钱、地位,与古人为友,以学术为业,竭力追求自得之学,最终在诸多领域取得了非凡的学术成就。这种高尚的学术品格,完全可以作为当前学术界的榜样。《长编》还收录了诸多胡应麟的治学体悟之论和他对当时学风的批评之语,如“天授难以尽凭,而人工不可不力”,如“古今绩学之士,靡弗以勤致者”,如“读书大患,在好诋诃昔人”;“昔人之说,有当于吾心,务著其出处而韪之,亡当于吾心,务审其是非而驳之……今明知其得而掩为己有,未竟其失而辄恣讥弹,壮夫不为,大雅当尔耶?”凡此等等,对于激励当下学人发奋治学,营造风清气正的学术氛围,都是非常有益的。

二、两点讨论

综上可见,无论史料搜集考证,还是内容的编排,《长编》均可称为近年难得的年谱佳作。不惟对学界深入研究胡应麟大有贡献,而且对学界编纂其它年谱很有参考借鉴价值。不过笔者也有两个问题,想在此提出讨论。

首先,谱主卒后的影响,似乎应当有所记述,非如此不足以显现谱主全貌。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有一段论述:“若谱主是政治家,他的政治影响一定不致跟他的生命而停止。若谱主是大学者,他的学风一定不致跟他的生命而衰歇。还有一种人,生前偏和时势没有关系,死后若干年却发生何等的影响。所以如果年谱自谱主死后便无什么记载,一定看不出谱主的全体,因而贬损年谱本身的价值。”⑦胡应麟作为明朝中后期著名学者,其所涉各个学术领域对后世均有较大影响。如他对古代伪书的考辨及相关理论,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疑古思潮和古史辨派兴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一部完整的年谱,似应把这些内容包含其中。当然,这有其现实的原因。从本书前言后记中可以看到,由于本书篇幅已经很大,作者不得已压缩了部分原准备加入的内容。但作为读者,我们还是希望本书再版时能补充这部分内容,以使《长编》更趋完善。

再者,本书侧重史料的搜集与史实的排列、考订,对谱主各方面学术成就的评论也以引用前人的评论为主,作者自己的直接评论似乎较少。当然,就年谱体例而言,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如胡适认为,“这种批评的方法,也许能替年谱开一个创例”。⑧但梁启超却说,这“不是做年谱的正轨”,年谱“应据事实书,不必多下批评”,“与其用自己的批评,不如用前人的批评”。⑨谭天甚至称,胡适的这种做法非但不是“创例”,而是“恶例”,因为“年谱不是评传,年谱只偏重事实”,认为胡适所撰《章实斋先生年谱》“忽而事实,忽而批评,又忽而事实,殊属不当之至”。⑩从后世学者编写的年谱来看,两种情况兼而有之,而梁启超的提法更为学界认可。就此来说,本书作者的写法是遵循了学术界大多数人的共同意见,“是做年谱的正轨”。但对读者来说,如果作者能够适时适当地加入一些作者个人简明扼要的直接评论,是否更能展现和揭示作者对谱主的认识和研究,从而为读者提供更多的参考和借鉴呢?当然,就本书作者来说,目前已有《布衣与学术——胡应麟与中国学术史研究》著作一部,专题研究论文约三十篇,关于史学理论、目录学、辨伪学、图书事业史等胡氏所涉领域的成就与不足,均有详尽而深入的探讨。如果说本书直接评论文字较少是一种遗憾的话,那么通过参阅作者的上述论著,这些遗憾完全可以得到弥补,但就是需要读者去另行寻找这些论著,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读者的阅读繁难度。

注释:

①朱士嘉,《中国历代名人年谱序》,李士涛,《中国历代名人年谱目录》,北京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第1页。

②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九十九》,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6页。

③何炳松,《章实斋年谱·何序》,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3页。胡适原书名中有“先生”二字。

④吴晗,《胡应麟年谱》,《清华学报》,1934年第1期,第184页。

⑤⑧胡适,《章实斋年谱·胡序》,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分别引自第36-37页,第36页。

⑥姚名达,《章实斋年谱·姚序》,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31页。

⑦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华书局2010年版,分别引自第102页,第100-101页。

⑩谭天,《胡适与郭沫若》,上海书店1989年版,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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