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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赵树理小说中不可忽视的情节
——以《李有才板话》和《李家庄的变迁》为例

2022-03-16申朝晖

榆林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铁锁赵树理

申朝晖,石 松

(延安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举办以后,以毛泽东的《讲话》为方向,解放区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思想文化改造运动。在这场影响深远的运动中,赵树理的小说被树立为“工农兵”文学的典型,受到了文坛的一致赞誉。作为一个出身贫寒、心系百姓的作家,赵树理正是得益于对社会底层人民有着深入、透彻的了解,他一改往日知识分子作家对农民小资产阶级式的描写,笔下的劳苦大众鲜活、真实,富有感染力。作为一个特别注重“战斗性、群众性”[1]的作家,赵树理的小说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做到了独树一帜。为了能让作品更好、更广泛地被工农兵接受,赵树理别开生面地采用了群众喜闻乐见的“评书体”形式,使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用于承载新的思想内容。这就要求赵树理的作品以情节发展为主导,尽可能地舍去叙事与对话以外的部分,主要依靠听觉性内容①达成故事推进、人物塑造、气氛烘托等小说必需的要素。可以说,赵树理是个特别注重“听”的作家,因而其作品中频频出现的“偷听”情节就不得不引起读者们的关注与思考。

赵树理对“偷听”情节甚是偏爱,使用频率之高使得它在整个故事当中的作用被凸显出来了。“偷听”情节的设计中潜藏着作者的心血,它为故事的发展推进、小说的主题表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本文将以赵树理的代表作《李有才板话》和《李家庄的变迁》为例,对“偷听”情节进行深入的分析与探究。

一、“偷听”情节的作用及意义

(一)激化矛盾冲突

赵树理小说中的人物大多可以旗帜鲜明地分为两派:一是“剥削派”,主要由地主、恶霸以及他们的追随者组成;二是“被剥削派”,成员主要是贫苦农民。“剥削派”常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被剥削派”则在欺压下忍气吞声地活着。赵树理小说中的数次“偷听”事件,均是“剥削派”干出来的,“被剥削派”因此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李有才板话》里第一次出现“偷听”情节,是张得贵在老槐树旁偷听了贫苦农民的谈话。小元、小旦、小保、有才等人正在谈论刚刚结束的丈地工作,小元言辞犀利地拆穿了村霸阎恒元等人弄虚作假的阴谋诡计。“偷听”后的张得贵立刻将这一消息上报给了阎恒元,阎恒元勃然大怒,随即展开报复行动。于是,小元在农忙的时刻当选为武委会成员,被迫到县里去受训,家中独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娘;李有才则被刘广聚叫到村公所痛骂一顿,说他“造谣生事”“简直像汉奸”[2],还被逐出了住了大半辈子的阎家山。在《李家庄的变迁》中,开篇便是李如珍、春喜、小喜、小毛等人仗着权势胡乱判案,他们不光打了铁锁的老婆二妞,还要求铁锁赔偿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茅厕和桑树的钱。受了这天大的冤枉,铁锁等人在家中哭天喊地。冷元是个冲动又有些冒失的青年,他给出的报复办法是让铁锁去崖头路边把仇人捣下沟里,二妞则是打算孤注一掷去县城上告状,他们商讨的话语却被窗外的春喜媳妇偷听去了。这伙恶霸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第二天就派人捆了铁锁和冷元,要以“响马”的名号治罪。不得已,铁锁只能再次认栽,不但打消了报复的念头,还答应赔偿巨款。春喜一伙儿则从中捞了大笔的好处,心满意足。几年后,铁锁在村里偷偷宣传共产党铲奸除恶的事迹,破除抹黑共产党的谣言,以正视听。有一天,冷元在白狗家谈起小喜总是来骚扰白狗媳妇的事,禁不住说道:“共产党怎么直到如今还不来?你姐夫不是说来了就要杀小喜他们那些坏家伙吗?”[3]这话恰好又被刚刚走到院子里的小喜偷听去,结果导致铁锁被抓走,在训导班里老老实实做了一年多的苦工,受尽了苦累。

这几次“偷听”事件直接导致了“剥削派”与“被剥削派”之间的矛盾激化,成为双方冲突的导火索。以往两派的矛盾也一直存在,但大多时候处于隐蔽、蛰伏的状态。究其原因,首先是被剥削的对象在多数时候是底层群体,没有针对到个人,这就给了“被剥削派”一种畸形的心理平衡,让他们得以继续心安理得地躲在懦弱背后;其次是“剥削派”在剥削过程中多多少少会使用一些手法进行遮掩,尽管这些手法可能并不算高明,但仍然起到了一定的蒙蔽作用;最后是“被剥削派”用常年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换来了一时苟且安稳的生活,只要这样的生活还留有一丝可能,他们就宁愿将自己麻醉下去。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偷听”事件发生,李有才和“‘小’字辈”们大概仍然会像往常一样,在抱怨过后仍旧吃了这个大亏,按照原来的方式继续生活;而铁锁和二妞则是去县上空告一番,最终无功而返。在赵树理的小说中,老百姓与恶霸们原本是分散在两处的,“偷听”事件犹如一座桥梁,使“剥削派”了解到了百姓的真实想法,看到了“被剥削者”有挑战自己威权的意图。“剥削派”与“被剥削派”在“偷听”情节的作用下,形成了狭路相逢、正面对撞之势,激烈的矛盾冲突便无可避免了,接下来就必然是“剥削派”针对个别“出头者”不择手段的打击报复。“被剥削派”力量弱小、意志薄弱,人与人之间又是一盘散沙,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手段来共同对抗压迫,其结果注定是一败涂地,其悲惨境地叫人怜惜。与此同时,“剥削派”不光收获颇丰,还又一次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但由“偷听”事件所引发的一系列冲突也成了一本记在百姓心底的“老账”,在为后续情节的发展提供缘由的同时,也为农民的反抗埋下了火种,并为最终共产党领导人民大众翻身做主设下了伏笔。

(二)丰满人物形象

赵树理极少在小说中对人物进行细致的描写,他更多是通过人物的言行以及所参与的事件来构建他们的形象。“偷听”事件生动反映了三四十年代中国北方农村真实的社会状况,塑造了众多真实而生动的人物形象。

赵树理小说中的“剥削派”把控着村里的大权,在多年的横行霸道中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他们是寄生在底层百姓身上的蛀虫,靠百姓的血汗得以成活,可他们却自视高人一等,看不起穷人。在《李有才板话》中,“剥削派”的小孩偶尔去穷人聚集的老槐树下玩一玩,都要被他们骂作“下流东西”[4]。然而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威风凛凛的恶霸们最清楚自己做过多少坏事,心中总怀着对老百姓的一份警惕,害怕老百姓知道真相,更害怕老百姓因此组织起来,戳穿自己外强中干的表象,收回原本就属于人民的权力。为此,“剥削派”不惜偷偷摸摸,用“偷听”这等令人不耻的行径为自己打探消息,他们“偷听”得手后会立刻商量计策、安排无耻卑劣的报复手段,这更加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剥削派”的凶狠与残忍,对老百姓没有一丝的恻隐之心,是恶的典型。

《李有才板话》中张得贵、刘广聚这样的原本出生于底层的农民,他们为阎恒元鞍前马后、唯命是从,甘当走狗以换取自身的利益。张得贵被村民,包括他自己的妻儿看不起,他“偷听”到老槐树下儿子小旦与众人对他的批判,不但没有任何羞愧和反思,反而将大家谈论仗地的事告密给了阎家,在看到百姓被报复后他感到的是十足的得意。这些人的眼里没有百姓疾苦,更没有是非曲直,有的只是“剥削派”蚕食利益后的一点“剩饭剩菜”,为了这点好处,他们不惜出卖人格、助纣为虐。

“偷听”情节也衬托出了“被剥削派”的单纯与质朴。他们老实本分、心地纯洁,在长久的压迫中保持着温顺的姿态,即使在许多事情上看清了自己在吃亏,也往往只能自认倒霉,顶多在私下发发牢骚、宽慰一下自己,或者是意图采取进城上告这种希望渺茫的反抗形式。他们是有些胆小怯懦,但在人格上是光明磊落的,脑子里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自然也就疏忽了“剥削派”会用阴谋诡计来对付自己,缺乏必要的防备心思,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对方“偷听”成功。在面对随之而来的打击时,“被剥削派”也往往缺乏应对的手段,只能束手就擒,全盘接受。

普通村民也通过“偷听”事件展现出了自己的形象。当“偷听”后“被剥削派”遭到报复的惨剧发生时,大多数的村民是沉默的,他们只想着保全自己,不敢施以援手。只要灾火还没有烧到自己身上,他们就宁愿做一个旁观者。鲁迅先生早就批判过:“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5]《李有才板话》中的老秦更是其中典型,他背负着封建势力千百年来对农民的无情压迫,已经被奴性彻底支配,从内到外都懦弱不堪。众人在老槐树下谈论仗地的阴谋时,老秦也在其中,他竟能在明明白白的事实面前为阎恒元一伙儿人辩护,说“我看人家丈得也公道”[6]。他不重视自己所处阶级的利益,也不重视自己的利益,只知道一味地顺从强权,甚至主动维护强权,将自己应有的权益拱手让出,好得过且过地苟活下去。

(三)展现斗争的复杂性

在赵树理的小说中,“偷听”情节反映出了“被剥削派”与“剥削派”进行斗争的必要性。老百姓是善良、淳朴又温顺的,可这样的优良品质在黑暗时代就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很容易让敌人一次次的“偷听”成功得手。相较之下,“剥削派”力量太过强大,在两派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法调和时,老百姓的忍让只会助长“剥削派”的嚣张气焰,变相地鼓励他们得寸进尺,长此以往,怨恨势必会累积起来。既得利益者绝无主动放弃霸权的可能,老百姓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靠斗争去推翻这座“沉重的大山”。比如《李有才板话》中的老秦,处处按着阎恒元的要求办事,还总是维护阎家人的威权,自己却是村里最穷的人家。阎恒元在和刘广聚商讨让老杨同志去哪一户家吃饭时,他首先就想到了老秦,并且言语中充斥着不屑的意味,因为他确定老秦懦弱的性格使其不敢向老杨同志透露任何的真相,而且老秦家贫困的状况又可以很好地打击老杨的工作积极性。

“偷听”情节也反映出了贫苦农民要实现翻身解放的困难程度。“剥削派”不光有权有势,还狡猾奸诈、诡计多端。他们时刻提防、算计着贫苦大众,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无所不用其极。因此,要想战胜“剥削派”,就必须有比他们更出色的计谋,而这正是“被剥削派”所欠缺的。比如李有才、小元等人,只是背地里发发牢骚就遭到了打击报复。而铁锁、二妞有斗争的意图,但一方面他们缺乏斗争经验,警惕性不高,计划被敌人“偷听”去,未来得及实施就惨遭镇压。另一方面,他们的斗争策略也大有问题。在先前判案时,二妞就因为据理力争挨了小喜的打,之后要去县里告状也是对暗无天日、官官相护的世道认识不足,没能看出这个社会靠道理显然是走不通的。

个人反抗的道路缺乏先进思想的指导,在巨大的实力悬殊面前,只有被迅速瓦解的命运。然而即使农民能够组织起来,没有先进思想的武装,依然无法走向胜利。如马凤鸣和当了武委会主任后的小元。马凤鸣曾在选村长的大会上带领众人揭发旧村长的罪行;小元当了武委会的主任后组织起了一帮民兵。这原本可以成为斗争依靠的强大力量,却被“剥削派”略施小计就瓦解掉了。他们用小利小惠就收买了马凤鸣,用官僚主义的作风轻松腐化了小元,二人沾沾自喜,再没了反抗之心,甚至有加入“剥削派”的苗头出现。这彻底暴露了小农意识的局限性,他们在诱惑面前意志不坚,很容易迷失了双眼。同时他们也很难克服自私的心理,在为更多人谋幸福的大局上出发带领大家共同斗争。

(四)用前后对比凸显主旨

赵树理这一代作家有个重要的历史特点:“他们首先是从事革命的实际工作者,然后才是作家;他们直接参加革命与建设的实践活动,长期忘我地在农村基层参与农村变革,他们的创作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变革的文学记录。”[7]在赵树理的小说中,将共产党领导下“偷听”情节发生的历史性转折也进行了具体的呈现。

在《李有才板话》中,第一次“偷听”事件发生后,李有才和小元都受到了严重处罚,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剥削派”泄了私愤、捞了好处不说,还得到了“模范村”的称号,可谓黑白颠倒。这些不公平不合理的状况随着心系群众、秉公执法的共产党员老杨同志的到来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当老杨同志在老槐树下与人们打得火热时,刘广聚来劝他回村公所,妄图切断他与群众的联系,被他一口拒绝。刘广聚站到人圈外试图“偷听”他们的谈话时,被老杨同志用几句严厉的话给打发走了。看到平日里横行无忌的恶霸受碰,大家“觉着老杨同志真是自己人”[8]。后来老杨在与小明、小保、有才等人商量成立农救会时,又被张得贵在窗外“偷听”去了,阎恒元一伙儿人很快聚集到了一起商量对策,欲图进行破坏。他们一边用家长资格拉帮结派,一边打发张得贵对已经入了农救会的个别会员进行恐吓。有了老杨同志的支持,这次李有才等人不再害怕屈服,他们编了歌谣宣传农救会的理念,写在纸上四处张贴,甚至连阎恒元门上也贴了几张。靠着这样有力的回击,谣言被成功压制,“被剥削派”取得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小胜利。

《李家庄的变迁》中有着类似的戏码。铁锁和二妞因为几次“偷听”事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来共产党员小常来到了李家庄,他公开向村民宣传牺盟会的政策、讲解组织成立的道理、号召大家加入。混在群众中的“剥削派”的走狗小毛进行了告密,感到威胁的春喜等人定下计策要拉拢小常,却被斗争经验丰富的小常迅速识破,一举粉碎了他们的计谋。小常还利用小毛吝啬的特点,成功用计使他自愿、主动地退出了牺盟会,保证了组织的纯洁性,提高了它在群众当中的威信。

几次“偷听”事件的前、后结局是截然不同的,转变的关键点就在于优秀共产党干部的到来。他们有先进的思想、正确的方向、坚定的原则,也有成熟的工作经验,知道如何与“剥削派”斗智斗勇。他们组织和领导贫苦百姓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吹起了强有力的反攻号角,令“剥削派”感到害怕。赵树理这位深受鲁迅影响,但“走的是政治启蒙之路”[9]的作家,用自己的作品告诉了读者一个道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同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被剥削派”被“偷听”走的怨言不仅仅是他们怒火的发泄以及自我安慰,更是民意的直接体现。他们在常年的压迫中积攒了太多的话,渴望被倾听,更渴望问题能够得到解决。人民要当家做主仅靠农民难以实现,只靠共产党员、革命干部也不可能,这二者必须结合在一起,齐心协力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赵树理在这两篇小说中一再出现的“偷听”情节,表现了民意的重要性,也反映出了对“民意表达的保护”的重要性,这是赵树理为中国问题开出的一剂良方。

二、喜爱“偷听”情节的原因

(一)作品内容的需要

如前所述,“偷听”能起到促使事件发生急剧转折、凸显人物性格等重要作用。根据叙事学的相关理论,“人物没有愿望就不会有行动,愿望又会因外界信息的刺激而产生,而通过偷听获得的刺激性信息最容易让人物产生行动的愿望”[10]。所以,“偷听”事件会对“被偷听者”与“偷听者”当事双方都产生深刻的影响,“偷听”行为发生之后也往往会跟着形成一个故事发展的高潮。赵树理作为一名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深知“偷听”情节的妙用,免不了对其产生偏爱,因而在《李有才板话》和《李家庄的变迁》等文本中多次采用了这一情节,使其成为小说内容中最为关键的组成部分。与此同时,“偷听事件由于其独有的戏剧性,会使相关人物在读者心中生成特别鲜明的印象”[11]。这份印象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读者对“偷听者”和“被偷听者”的态度。对于文化程度有限的工农兵读者来说,源自中国传统文化、并与现实生活紧密相关的“偷听”情节,既好理解,又容易产生共鸣;对于始终将对大众的政治启蒙作为理想的赵树理来说,“偷听”情节就会成为其借以实践文学理念的重要方式。

通过分析赵树理的小说作品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对“偷听”情节的巧妙运用,使得小说在缺少视觉化内容的前提下,在故事内容方面做到了极高的完成度,在社会意义方面也同样取得了巨大成就。

(二)文学传统的影响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偷听”出现的频率可谓极高。仅以古典小说中的“四大名著”为例,在《水浒传》中,林冲作为原本家境优渥、生活平静的统治阶级一员,在面对有可能完全颠覆自身地位的威胁时,曾为求苟安而一味地采取妥协忍让的态度,即使遭到诬陷发配仍旧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但到“风雪山神庙”这一节却发生了彻底改变,其中关键就在于他在山神庙中“偷听”到了敌人的对话,看清了对手要赶尽杀绝的决心,致使他仅存的幻想彻底破灭。林冲随后一改往日畏首畏尾的模样,将久抑心底的愤怒疯狂发泄,他大开杀戒后,最终选择投奔梁山落草为寇。《三国演义》中的曹操在逃难中躲进了他父亲的好友吕伯奢家里,因其在无意间听见后厨有磨刀声,又“偷听”到有人说“缚而杀之,何如”[12],激愤中的他便拔剑冲出,将家中上下所有人屠杀殆尽,随后冷静下来发现原来众人只是在准备杀猪给自己做饭。然而知道犯了弥天大错的曹操并未有太多愧疚之心,反而在逃跑途中又用计杀死了吕伯奢。由“偷听”情节的演化、发展,曹操性格中的狡诈、多疑、凶残表露无疑,为其形象的刻画落下了重重一笔。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推倒人参果树的最初起因,就是两个道童商量用人参果待客的事被厨房做饭的猪八戒“偷听”去了。《红楼梦》中的“偷听”更多,研究者冉耀武总结道:“《红楼梦》前八十回,简直是以偷听开始,也是以偷听结束,几乎每一回都有偷听的描写”[13],大观园中的诸多矛盾都是由于“偷听”而起的。《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在被文学家改编成书之前,都是经由说书人用评书这类形式进行传承。赵树理作为一个深受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影响的作家,自然从中学习借鉴了不少文学技巧,他将中国文学传统中的“偷听”情节,在现代乡村社会生活中进行了化用,体现了其文学创作中的出色之处。

(三)社会现实与文化心理的反映

文学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反映社会真实是其重要原则之一。“偷听”情节不光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大量存在,与赵树理同时期的众多“五四”作家都在自己的重要作品当中设置了这一情节,如郁达夫的《沉沦》、鲁迅的《狂人日记》、曹禺的《雷雨》等等,这正说明了它在现实中是一个普遍现象,这与小农经济下的市井生活以及一定的社会心理密不可分。

人类一直是以群居的方式生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聚集的程度还在不断增加,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进一步压缩,再加上居住环境的密闭性不高,以及中国历来的熟人社会传统所造就的对隐私的漠视,为自觉和不自觉的“偷听”行为提供了客观便利。在主观上,“偷听”则与人类的好奇心与恐惧感有关,语言学教授约翰·洛克在他的《偷听的历史》一书中写道:“其实,每个人都好奇其他人私下里独处的时候在做些什么,有什么感受,还有在想些什么。”[14]“偷听”能使偷听者剥开表面去探寻更深层的真相,将“客体信息都从黑暗中掏取出来,让客体的神秘性消失”[15],从而获得一定程度的全知视角。更加完备的信息有助于“建立起人的稳定感与意义感”[16],这种感受对于生活是相当重要的,人可以通过“偷听”这一行为舒解压抑心理,满足部分本能需求。所以,“偷听之所以产生,主要是来自于需要的不能满足,以及为保护个体的生存和发展”[17]。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在赵树理的作品中,“剥削者”们热衷于“偷听”正是他们对于霸权的贪得无厌以及对自身恶行感到些许心虚的体现,而“偷听”情节的出现也是出于赵树理对中国社会现实与民众文化心理的熟谙。

赵树理特别善于用平实的语言、简单有力的故事吸引读者、感染读者、教育读者。“偷听”情节在赵树理的手中大放异彩,是其小说中的亮点,作品借此得以更加立体、生动、吸人眼球,因此倍受读者喜爱,对“偷听”情节从不同角度的分析不仅有助于进一步理解文学作品,也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它所反映出的现实世界与文化心理。

注释:

①指小说中可以形成音响效果、给读者带来听觉上的联想和想象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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