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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网络历史小说的叙事变革

2022-03-16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网络媒介精英话语

袁 园

(洛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934)

传播媒介不仅改变外在文学生态环境,引发文学生产机制各个环节变化,而且渗透到文本内部,决定了文本的生成方式与艺术风格。麦克卢汉认为媒介即讯息,媒介对文学的影响并不取决于所传播的内容,而恰恰是媒介自身的属性决定了小说文本的基本样貌。回溯当代历史小说叙事的发展轨迹,无论是十七年至文革时期的宏大历史话语,还是新时期的精英历史话语,尽管呈现出不同的话语风格,但都是以印刷媒介为传播载体。从本质上说,上述历史话语由于受到印刷媒介的层层审核,仍然是一种少数话语与权利话语。作家要么经过官方筛选被赋予话语权力,以意识形态代言人的身份,向民众灌输宏大历史的必然性与规律性;要么以历史知识作为资本来标榜话语权利,对历史叙事进行先锋技巧实验,以彰显超凡脱俗的审美品位。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全面进入信息社会,尤其是网络媒介日益普及,催生出数量众多的历史小说,颠覆了纸媒历史小说的叙事规范,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特征。

一、精英历史叙事的颠覆

纸媒历史小说叙事以印刷媒介为载体,呈现出技巧化的叙事特征。梅罗维茨指出,印刷媒介赋予知识精英高雅性与技术性,导致其权威性与垄断性,使得创作成为知识精英特权,将大众隔离在场域之外,以彰显其作品的稀缺价值。在历史小说作家看来,他们拥有专业的历史文化资本,练就了普通人无法掌握的写作技能,从而垄断了历史小说创作的话语权。这典型体现在以苏童《我的帝王生涯》、莫言《红高粱》、格非《迷舟》、叶兆言《夜泊秦淮》为代表的新历史小说上,作家借鉴西方语言学理论,掀起了历史小说的叙事革命,提升了历史小说叙事的技术含量。新世纪以来,印刷媒介时代的叙事范式显然不能适应电子媒介社会,新历史小说迅速走向式微。由于网络媒介摆脱了审稿、编辑、出版的层层制约,任何人只需点击鼠标即可随时发表,具有前所未有的自由、便捷与互动性,知识精英垄断历史小说创作的局面被打破,历史小说创作进入了草根写史时代,因而历史小说叙事也冲破了精英历史话语的垄断,呈现出众语喧哗的多元格局,“由约束性话语垄断转变为自由性大众言说,由‘金字塔’聆听式文学接纳转变为‘广场型’平等对话,由精英作家的精致书写创造经典品位的经典力作转变为平民立场的凡俗写作”[1]74。网络媒介特性决定了历史小说叙事只有以最短的时间抓住读者眼球,才能获得读者关注、接受乃至消费,文化产品的市场价值才能得到实现,这就对历史小说叙事的可读性与通俗性提出了要求,知识精英引以为傲的叙事技巧被网络媒介所摒弃,网络历史小说语言“不追求经典性,也不追求精致性,追求的是当下和直观,而不是深度和意义”[2]73。

(一)书面语言的口语化转换

热销千万册的《明朝那些事儿》即为典型案例,作品的语言即由当下流行的口语语汇构成,比如“这个猛”“没得选”以及“不好意思”等,且句式短小通俗易懂,特别是以档案的形式介绍历史人物,显得新颖别致,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眼球。作者当年明月在自序中说道:“我写文章有个习惯,由于早年读了太多学究书,所以很痛恨那些故作高深的文章,其实历史本身很精彩,所有的历史都可以写得很好看,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3]1《明朝那些事儿》以幽默轻松的口语化风格颠覆了书面语言规范,摆脱了晦涩沉闷的精英历史话语,折射出网络媒介语境下历史小说语言的转换趋势,网民们喜欢用那些“‘土’得掉渣、‘俗’得可爱、或‘庸’得无聊的原生态语言”,“用大众化、生活化、平庸化的姿态和语言,展示普通人最原始、最本色的生活感受,显示出平民的亲和力和平凡的亲切感”[4]234。

(二)语法修辞技巧的淡化

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提出“陌生化”理论,他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指出:“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5]75受到形式主义美学理论的影响,新时期以来占据主流的历史小说叙事观认为,作家在再现历史真实的同时,还要凸显历史叙事自身的美学价值,作家通过对日常语言的扭曲、错位与变形,着力凸显历史小说叙事的陌生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网络历史小说叙事技术含量明显降低,呈现出去技巧、去修辞与句式简化的叙事特征。如《明朝那些事儿》叙事语汇多为日常用语,句式短小结构简单,较少运用修辞手法,通俗易懂与简洁风趣是其主要风格。比如关于万历皇帝对言官的处罚,作者既没有引用相关的历史文献,考证明朝官职与俸禄制度,也没有通过语言实验提升叙事技巧,而是简单地借用了日常口语中的“罚工资”,取得了深入浅出的类比效果,不仅通俗易懂而且风趣幽默,从根本上摆脱了精英历史话语的含蓄性、多义性和技巧性。

(三)理性与深度的消解

长期以来,纸媒历史小说叙事负载着“载道”“经国”的重任,呈现出理性化、深度化与精英化特征。十七年至文革时期的历史小说必须遵从历史本质论,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与趋势,为现实秩序合法性提供历史论证。新时期历史小说从政治理性转向深度人性,作家深入到历史人物精神世界深处,发掘历史表象遮蔽下的人性内涵。随着新世纪文化语境的整体转型,以及新兴网络媒介的影响,历史阐释权由知识精英走向大众,历史小说叙事的理性与深度逐渐被消解,娱乐消遣功能日益凸显。网络历史小说语言既不想揭示历史本质,也不愿为历史人物翻案,而仅仅是宣泄个体对历史的想象与感受,历史对于大众而言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网络历史小说卸去了沉重的意识形态重担,抛弃了引导社会精神走向的责任,沉浸于电子媒介营造的虚拟历史之中,呈现出感官化、娱乐化、平面化的新兴特征。比如禹岩的《极品家丁》讲述销售经理林晚荣穿越时空,回到古代一个叫华朝的朝代,成为萧家大宅里一名家丁,由此引发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作品呈现出娱乐游戏化的话语风格,作者避开了对历史境遇下人的命运的思考,无意探讨历史人物的复杂人性,将历史处理为轻松搞笑的插科打诨,古代考试被恶搞为脑筋急转弯抢答,故意与历史时代背景形成明显错位,以造成荒诞滑稽的艺术效果,不仅语汇完全由当下流行的口语构成,而且修辞、句式、语气以娱乐历史为目的,从而剥离历史文化内涵,消解历史小说叙事的深度意义模式。

从根本上说,任何文学作为开放性的符号系统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必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发展,唯有如此才能不断地吐故纳新,保持旺盛的生命活力。如果说“五四”运动是新旧文化交锋在语言层面的投射,那么网络时代历史小说叙事变革,则是电子媒介社会来临的必然产物,其背后隐含了审美理论、美学标准与文学语言的变迁。

二、历史小说文本的重塑

新世纪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在最短时间内获取最大信息成为文学接受的法则,人们越来越不情愿浪费时间阅读抽象的语言符号,而倾向于快速浏览观看简明直观的图像,反复回味的文字细读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脱离了大众的阅读习惯,日益缩小为文学研究者的阅读方式。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下,网络传媒为了占有文化市场,最大限度地争取受众,裹挟着新的文化价值尺度全面侵入到历史小说文本内部,改写着不适应文化市场的叙事手法,全面冲击着传统历史叙事范式。

其一,影视手法的借鉴。随着以《甄嬛传》《琅琊榜》《花千骨》为代表的网络历史小说被改编成热播影视剧,影像叙事手法逐渐渗入到历史小说叙事中。比如文字的画面感、场景的快速切换以及人物对白的增多。有的历史小说甚至完全按照影视剧模式来创作,历史小说文体与影视剧本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比如桐华的历史小说《步步惊心》《大漠谣》《云中歌》,本身就是为影视剧量身定做的,因而大量借鉴蒙太奇手法,极力凸显历史叙事的画面感。随着《倾世皇妃》《美人心计》《如懿传》等影视剧的热播,则更加剧了网络历史小说叙事的影视化倾向。

其二,历史真实性的淡化。历史真实可谓是传统历史叙事范式的根基,许多作品不遗余力地进行历史考证,试图逼真再现消失的历史真实。尽管这些作品赢得学术界的好评,然而由于大众历史知识功底普遍薄弱,没有耐心去阅读晦涩繁琐的历史术语,传统历史小说叙事范式很难获得普通民众的认同。大众传媒为了迎合大众的阅读习惯,尽量减少专业性的历史考证,以通俗易懂的现代语言去讲述历史故事,娱乐性与消遣性取代真实性成为根本叙事原则。比如,以我吃西红柿《吞噬星空》、唐家三少《斗罗大陆》、天蚕土豆《斗破苍穹》为代表的玄幻历史小说甚至完全取消了历史,故事内容完全建立在虚构玄幻的时空之中。

其三,文言语言的消解。为了真实再现历史人物的言谈举止,传统历史小说运用大量的文言文以及诗词歌赋,成为阻碍大众接受的主要原因。大众传媒为了最大限度地争取受众,尽量回避拗口晦涩的文言文,而是汲取现代语言资源,比如网络语、戏谑语、口语以及戏仿语等,追求轻松幽默通俗易懂的话语风格。

其四,心理描写的取消。传统精英历史叙事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心理描写,侧重于表现历史人物的深度人性,故事情节淡化可读性不强,很难获得大众读者的认同。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众传媒为了迎合受众趣味,淡化以意识流为代表的心理描写,通过讲述大众喜闻乐见的历史故事,凸显历史叙事的平面化、世俗化与情节性。如果说传统历史叙事中的深度叙事代表了人类理性思维空间,那么直观化、感性化与娱乐化为表征的大众历史叙事,则日益向人类的感性本能回归,标志着新的文化语境下历史叙事范式的转型。

三、网络媒介的两面性

新世纪以来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历史小说叙事的历史感明显降低,不仅历史文化语汇普遍较少,而且文言文引用近乎空白,诗词歌赋更是极少出现,历史小说叙事的现代性、虚构性、娱乐性前所未有地得以凸显。网络历史小说有意消除历史小说叙事的历史感,打破纸媒历史小说叙事规范,挑战传统历史小说语言禁忌,广泛运用现代流行语汇,汲取外来语、网络语、缩略语等诸多现代语言资源,如MMD、NND、偶、东东、升级版等,将嬉闹、调侃、夸张、荒诞与贫嘴拼贴糅杂在一起,呈现出娱乐化、口语化、狂欢化的叙事特征。网络历史小说语言的去历史化,预示了历史小说叙事的变革趋势。新中国成立以来至新时期的历史小说受到印刷媒介的束缚,形成了等级森严的话语秩序与语言禁忌。新世纪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人们以前所未有的怀疑精神与反主流姿态,颠覆了传统历史小说叙事规范,冲破了政治话语与精英话语的垄断,真正实现了历史小说语言的多元糅杂与平等共处。历史小说创作不再是少数专业作家的专利,大众即便不具备专业历史知识,都可以借助网络媒介表达对历史的想象。

施拉姆指出:“媒介一经出现,就参与了一切意义重大的社会变革。”[6]18历史小说在经历作家由行之于心到行之于手,以文字符号的形式生成文本,并不意味着历史叙事的结束,只有经过传播媒介传播到读者手中,并经过其阅读与接受,历史小说叙事的文学价值才最终得以实现,因而历史小说的传播媒介是历史叙事生成的关键。如果说建国以来历史小说的传播以纸质媒介为传播工具,在官方的垄断下单向度地向大众灌输主流意识形态,从而塑造了纸媒历史小说叙事的基本范式;那么新世纪历史小说传播媒介由印刷媒介向网络媒介的转换,不仅在技术上极大地提高了历史小说的传播速度,实现了由单一文字符号向集画面、声音与文字于一体的多维媒介转换,而且以一种全新的文化价值理念渗透到历史小说叙事内部,极大地促进了历史小说叙事范式的转型,进而对历史小说的生产、传播与接受机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麦克卢汉所说:“一切传播媒介都在彻底地改造我们,它们在私人生活、政治、经济、美学、心理、道德、伦理和社会各方面影响是如此普遍深入,以致我们的一切都与之接触,受其影响,为其改变。”[7]213麦克卢汉认为媒介即讯息,媒介对文学的影响并不取决于所传播的内容,而恰恰是媒介自身的属性决定了小说文本的基本样貌。因而,网络媒介不仅改变历史小说的外在生态环境,引发历史小说生产机制各个环节的变化,而且渗透到历史小说文本内部,改变了历史小说的叙事规范与艺术风格,呈现出明显的去技巧特征。

因此,网络历史小说打破了纸媒历史小说的叙事规范,有力地冲击传统历史小说叙事所依托的理论体系,预示着电子媒介时代历史小说叙事的发展趋势。然而我们也要清醒看到,网络历史小说叙事存在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特别是粗鄙化、恶俗化以及模式化弊端,严重损伤了历史小说叙事的艺术性,泯灭了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的界限,禁锢了历史小说叙事的活力。我们要以开放多元的视野,既要肯定网络历史小说叙事的创新,同时也要高度警惕其负面的影响,既要传承传统历史叙事的优秀质素,又要及时汲取新鲜活泼的变革创新,汲取精华剔除糟粕,整合统一吐故纳新,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历史小说叙事的不断发展与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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