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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6郭淇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菜市场小巷妈妈

郭淇

拖着偌大一个行李箱,她回来了。一个人,从大城市回到这个分外熟悉的,落花也落雨的小镇里。

行李箱的轮子轱辘轱辘地转着,磨合着这条青石板路。轻响在古朴的小巷里低回,咿咿呀呀,仿佛穿透着,来自另一个时空。

碧蓝的天,如同被仙人的琼浆玉液洗净,明净高远,又安静淡然。天气很好,阳光柔柔腻腻,倾注在巷里,如同一盅稀薄的葡萄汁,发酵着心的悸动。

棕毛扇尾的鸟儿依旧喜欢成群结队地停在老厝上的屋檐,扑哧扑哧地呼朋引伴。巷角的石头冒着青苔,稳重低调地倒映着岁月打磨的模样。

一切都该是记忆中的模样。

忙碌的大城市里,她没有时间去停下匆匆的脚步。但,她总是觉得,无论如何,该回来一趟了。她害怕,会丢失某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走得远了,也要回头看看不是吗?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成年人了,外面的世界,随着门,关在看不见的身后。

厨房灶台上的高压锅,“嗤嗤”地喷着气,锅里的白米粥愈渐膨胀,醇香一丝一缕地散出、吐出—这是最接近生活本身的味道,无欲无求的味道,令人心安的味道。

油菜心、生姜鸭、山药……那些她儿时最爱,现在依旧念念不忘的食材,一罗列在灶台上排开。妈妈依旧穿着那件溅着油渍的黄棕色围裙,撸起袖子,洗菜、切肉、拍蒜、烧水、热锅,一顿热络。而她就在一旁看着,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嗷嗷待哺,心安理得地坐等饭熟菜香的小女孩。

还没到饭点,她干脆脱了鞋,光着脚,慢慢在家里逛着。花瓷砖略微透着凉意,从脚掌漫到每一寸可以感知的肌肤,很是舒畅。阳光透着窗棂,晃悠着打在白墙上,一片惬意的灿烂。

房间书架上的书显然是被重新整理归置过,按着大小,包好书皮,挨次倚靠着—那是她以前读过的、没读过的,或者只零零散散读了一半的书。粉色的床罩被乖乖铺好,一股清香,混杂着阳光留下了若有似无的痕迹。

她开了网门,走到阳台,发现新添了不少小生命—泥盆里长着精气神的薯叶、瓷碗里冒着尖芽儿的蒜头,以及那株她以前随便种下的吊兰,长势竟格外好!叶子细长而有劲,清新而活力,就连底下的根,也缠绕成一团,险些把那软底花盆挤得膨胀。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同一片天空下,看似波澜不惊的时空,却是万物都在成长,不管你是否留意。

大快朵颐一顿,这次,终于不再是被白塑料盒盛着的色香味特浓的快餐了,她再满足不过。

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了电视开关,五花八门的连续剧与综艺节目任君挑选,但她只匆匆随意瞄过,指尖熟练地按着快进键。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哪有那么多频道。那时候的电视,小小一台,脏灰色,嵌着偌大几个显眼的按钮,再拿块绣花织布披上防尘,塞在竖柜里正好。而每次遇到信号不好起“沙沙”的“雪花”时,她还总会走过去拍上那么几下,仿佛那是个有效的对策。

即便如此,印象中,那时的电视节目确是最令自己着迷的。漫长的假期里,她会看葫芦娃和他的爷爷,也会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经常性的,她还会蹲点卡通台,跟着上面的漂亮姐姐学做手工。当然,那时的情感连续剧还是家长里短的偏多,她却也可以跟着大人看得津津有味。

“发什么愣呢?”妈妈一边把端来的水果放下,一边寻着牙签插上。“欸,给我按个《老妈的桃花运》,我上次只看了一半,十六集哈。”

“妈,你现在也终于追剧了呀!”她笑着,遥控器上的手指总算有了方向。

“这不你们都长大了嘛,一个个都朝外走了,我也就少操点心。空下来找点剧看,这日子也容易过。不过也难得,你个大忙人终于得空回来,看来也没把我忘了,哈哈哈!”

她确实很忙,其实也没得空。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笑着坐下专心看剧的女人,看着桌上那盤切得精巧的水果,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也是得空了,至少,可以装得下除工作之外的更多东西。

巷里,阳光也正好。

夜色渐渐浮出了地表,每户人家星星点点的檐上灯也悄悄点亮,照着自家石门槛,也照着每个过路的人。

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回声飘忽着穿过几条小巷。她开了大门,在里屋找不到以前那把木板凳,便干脆直接就往石门槛上一坐,凉如水,但,舒服。

天上月色极好,月光如银子,毫不吝啬洒进小巷,遍地都是。大星子嵌进透蓝天空里,沉静温柔,每个看着它的人,心都不免柔软了几分。

小巷外,便是成片成片绿油的田,每到夜晚,蛙声虫声,繁密如细雨,那是独属于它们的热闹与喧嚣。只是,再晚些时候,它们也知是半夜了,不应当那么吵,便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那小小的眼儿安睡了。

“露水落了,不凉吗?”

“不凉,天气很好呢!”

“进来时把锁扣上,檐灯就不关了。”

“嗯。”

这里的稻子长得慢,人们唱歌也很慢,就连日头月光,都喜慢吞吞地弥漫、徜徉。

陪着妈妈,去趟菜市场吧。那是她一直想做却还没有做的一件事。

人们常说,菜市场是一个地方的灵魂,因为那里有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是距离生活最近的地方。人头攒动里,红果绿蔬、鲜鱼水菜,一箪食、一瓢饮,展露着生活最真实的面容。

太阳冒着光与热气,悬挂在东边仿佛镂空般的蓝天。

她挽着妈妈的手,听着妈妈藏不住笑意里的絮絮叨叨,穿过叽叽喳喳的人群—年轻的主妇、驼背的老妇人、憨实的大叔、闹腾的小孩,还有装满菜的手拉车、载着小孩的自行车,以及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买卖间的讨价还价声、清脆利索剁猪骨的豪爽声、瓢盆桶板的碰撞声……

她忽然觉得,若是一个人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就该放他去菜市场,去感受一下那种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去看看那些为了生活而努力的人们。也许,你有再多的矫情和委屈都会掉在地上。

习惯了外卖,习惯了超市,习惯了似乎本该就得习惯的一切。但在她踏进小镇里菜市场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习惯,不过是被岁月蒙了尘的将就,不过是在远走的路上,不做选择地接受填充好了的一切。

在她发愣的时候,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寻觅了良久,方才在一堆闹哄哄的鲜鱼摊人群里,发现那个被挤着、踩着,却满脸洋溢着喜悦的面孔。

在城里,她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只觉那种扎堆的闹腾有些许的可笑。但在这,一切皆是有理有据,也皆是无缘无故。

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生活气息的味道,她大踏步,扎进人群,瞬间,与眼前人,与早市场,与生活,与原本的自己融为一体。

她轻拂蒙了尘的别致纹路,怀着某种微微涌上心尖的情感,小心翼翼打开上了小青锁的木匣子。这是她的宝贝—装着整个童年与青春。

缀着细纹小雏菊的笔袋,打开哗啦哗啦倒出,里面有洗净晾晒后的开心果壳,有从田间捡回的冰凉透明的圆滑石,有从儿时玩伴那搜刮而来的各色卡通贴纸……事实上,不过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可当它们腻腻歪歪倾倒在眼前时,呈现的,却像童年的碎片,记忆的温存,满是感动。

再往下翻,寻出一沓明信片,不一样的字迹,出自每一个不同的她所心心念念的人:“海豚从眼前飞跃,我看见了最阳光的笑脸,好时光都该被宝贝,因为有限。”“天南地北,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依旧要做个开心且努力的女孩!”“哪天成了小老太,一起去看風吹叶子草结种子,我们依旧还是我们。”一张一张,那些别样的美好,藏在校服里,藏在扎着马尾辫的青涩里。

而压在箱底的,是三张毕业照。

从前的课堂总是很漫长,下课铃也总打得很慢,就连教室里的笑声也总飘忽着不易散去。她见过值日时嫩亮的朝阳,也见过补作业时傍晚渐欲收敛的昏亮。那个时候,简单、勇敢,也最是美好与难忘。

毕业,在六月。火热,因为,告别着过去。

过去终是过去,但也不要忘记过去。那里,有最初的力量。

她收拾好了一切,看着窗外蓝得不需任何点缀的晴空,自顾自地笑了,也许是发现了往回走的意义吧!

广播里时时播放着列车的最新动向与抵达的车次时间,嘈杂的人群里,各形各色的人行色匆匆。

她一个人,拉着那个驶过小镇青石板的行李箱,寻找着自己的车次。列车的终点,是高楼大厦,是霓虹流彩,是儿时的向往,也是长大后的无奈,但,依旧令她坚持并热爱。

她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一个重走成长路的假,一个在匆匆里放缓脚步的假。她释然了不少,即便不是全部,但总归是明白了。

回去的第一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透明玻璃罐里,许多只冒着星光的萤火虫在歌唱,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玻璃罐没有盖子,但它们谁都没有离去,在自己的星光里,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属于自己的歌。

无论去哪儿,无论在哪儿,热爱不停,就像梦里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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