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负增长时代的应对和挑战
2022-03-16
1月17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2021年人口数据,显示年末全国人口为14.1260亿,比上年末仅仅增加48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为0.34‰,创历史新低,我国人口净增长幅度甚至还不如非洲一个千万人口级别的小国。
这说明去年推出的“三孩政策”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这个政策刚出台时,经济学界抱有一片乐观情绪,笔者通过对我国台湾、日本、美国亚裔的新生儿孩次结构的分析,就在财新撰文(《三孩到底能增加多少新生人口》)指出,当下人口生育颓势,主要是人们的一胎生育意愿低,而不是三胎需求没有被满足,正像一些网友说的那样:“我没有买三辆劳斯莱斯并不是因为限购”。
因此,最重要的是让人们大胆生一胎,放心生二胎,三孩政策只能是救济补充作用,顶多让我国每年多生40万,也就是说,仅仅使每年新出生人口增加3%,或者使得社会总体人口自然增长率增加万分之三,对于我们14亿人口规模的体量来说,杯水车薪。
最近十年,我国新增人口总体呈急剧下降趋势,其中2012年净增1006万,2018年减少到530万,2020年进一步减少到204万,而去年仅仅为48万。照这个趋势看,很可能今年、最迟到2024年中国人口就将进入负增长状态。
这个结论并非耸人听闻、哗众取宠,而是有数据在背后支撑的:从2010年“六普”到2020年“七普”,15-49岁育龄女性人口减少了4 591万(这相当于美国育龄女性数量的60%),去年一年又减少约500万。按照每年新生儿总量与育龄女性总量比4.4%计算(过去5年育龄女性总量3.6亿左右,每年新出生人口1 600万左右),这就意味着每年少出生22万人口。那么,即便不考虑社会生育意愿进一步降低,以及老龄化带来的死亡率增加的问题,我国最迟2024年将实现人口负增长;如果上述两个变量加入进来,可能2022年就实现人口负增长。
另外,社会经济的深层次变化,也使得生育率只能会进一步走低,而不是回弹:
1.现在人们的生育越来越是基于经济状况的理性判断,而不是以前那样受集体无意识或传统家庭伦理观驱使。
通过对比过去10年的新生儿数据可以看出,生育率与经济增长率的正相关性,2012年至2017年之间新经济增长带来的城市中产群体扩大,使得人口出生率呈现反弹,出现了二十多年未有的小高峰。很多人把这次生育高峰归结于二胎政策,其实城市中产阶层敢多生还是源于对经济形势向上的预判。而现在看,未来几年经济形势下行的概率会更大,家庭总收入有可能降低,因此,生育率也只会走低。
2. 城市房价及教育成本高居不下,以及中产阶层上升渠道狭窄等问题,造成人们生育意愿很低。
以房价为例,我国目前房价收入比是全世界最高的,尤其是大城市已经达到畸形状态(北京、上海、广州中心城区房价收入比分别为41、32、28,而纽约、伦敦、东京中心城区分别为7、10、10),多生育一个孩子,就意味着以后要多买一套房子,对于一个收入不错的中产之家来讲,买一套房子尚且是负担,买两套或多套根本无法承受,这就意味着不敢多生孩子。
3. 社会物质条件进步及城市化也会带来结婚和生育意愿降低。
与我们文化背景相同的日本及“四小龙”的人口发展经验表明,人均GDP每增长一倍,出生率就会降低40%左右。中国大陆的表现也差不多,2012年到2020年,人均GDP几乎翻番,结婚人数也从1 323万对下降到813万对,下降了40%左右,目前我国有4 000万左右育龄女性未婚,这意味着每年至少少生数百万人。
总之,在未来两三年内,我国人口將达到历史最高峰,转入下降通道,即便是政府采取强有力的干预措施,达峰时间也不会晚于2028年。这意味着我国历史上首次通过自然的,而不是通过战争、饥荒或瘟疫的方式实现人口负增长。
这更意味着我国人口在以后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都是下跌状态,即使未来有所反弹,也很难回复到今天14.12亿的水平。人类的人口周期往往是非常漫长的,汉元帝时期的人口巅峰(约6 000多万),到了700年以后的唐代才赶上,北宋时期的人口巅峰(约1.2亿),到了明末才赶上。虽然未来技术变革会缩短这个周期,但是我们今天见证的中国人口巅峰,可能未来一两百年内都很难重现。
对于先发国家来讲,城市人口减少带来的衰败问题,是其最重要经济社会难题之一。这些年我先后有意识考察过美国五大湖“锈带”、俄罗斯乌拉尔—新西伯利亚工业区、德国鲁尔区等著名城市衰败地带,深深感觉到克服这个痼疾的艰难。70年代以来,美国东北部很多城市人口减少了一半左右,大量社区成为“鬼城”,房子卖不出去;俄罗斯东部40%以上小城镇面临被废弃,新西伯利亚这种大城市也是半死不活。他们陷入往复的恶性循环中,人们丝毫看不到重新振兴的希望。
我国城市衰败问题亦在上演,“七普”数据显示,全国共有33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有152个与2010年“六普”相比出现人口萎缩。其中整个东北只有沈阳和大连人口有所增长,其余全部是“收缩型城市”,最严重的齐齐哈尔、绥化人口在十年间减少了四分之一以上。城市衰败还蔓延到中部绝大多数地区,安徽14个城市中,8个人口在减少;山西11个城市中,9个在减少;湖北13个城市中,8个在减少。
由于过去我们城建步子太大,多数城市建设面积远远超过实际需求,也为此欠下巨额债务。未来中国城市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像美国或西欧那样吸引外来人口,填满城市,维持现有的繁荣;另一种,可能是像俄罗斯大部或中国东北一样,逐渐败落、萎缩。
从先发地区的经验看,城市衰败将导致整个社会生态系统的塌陷:不仅经济规模缩减、财政衰竭,无力维持城市繁荣,还导致城市生活环境的系统恶化,居民精神状态的颓化,以及社会治安变差等诸多问题。
共和国成立以来经济发展史表明,劳动力最充裕的地区往往是经济发展最有前景的地区。共和国成立最初三十年,劳动力向东北和西北倾斜,因此这两个区域是当时经济增长最快的地方;改革开放以后人口向东南沿海倾斜,因此这些地方成为新的经济重心。
而现在人口形势是:贵州、云南、四川等西南省份,以及中部的山东、河南增长快,华北、东北、陕甘地区人口在减少;省会及以上城市人口在增加,而地级市及以下在减少。近几年,在人口指挥棒的作用下,经济资源的地理分配正在实现重组:人口增长相对较快的西南、中原地位会上升;省会及以上城市会更繁荣。总体而言,成渝、中原、济青、长株潭、武汉城市群是以后区域经济的新亮点。
总之,最近两年我国的国际关系、国内经济发展环境、人口形势等都呈现出数十年未有之大变局。尤其是人口形势的长期向下,将放大各种风险因素,加大我国发展转型以及扩展全球影响力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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