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现代审美意义的中国古典舞蹈艺术民族性探讨
2022-03-15王楠
王 楠
(沈阳音乐学院舞蹈系,辽宁 沈阳 110043)
“格韵”两字多应用于书法、绘画艺术中,其内涵是基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展现其审美艺术和风格面貌。如中国画讲究“笔墨所到之处,非气象、气格不可传其神韵也”,显示了由内而外的意韵和修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民族性,依托古典美的身体语言,展现出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格韵特色。审视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其内涵是传统美学理念与舞蹈艺术的双重结合,将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现代艺术规范与传统艺术精髓高度统一,具有鲜明特色的民族精神与价值取向。宗白华认为:“由舞蹈动作伸延、展示出的虚灵的空间,是构成中国绘画、书法、戏剧、建筑里的空间感和空间表现的共同特征,造就了中国艺术在世界舞台上的特殊风格。”[1]中国古典舞蹈,包含更多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特性,如《敦煌舞》中的“飞天”“反弹琵琶”等舞姿形象,借鉴敦煌壁画的舞蹈艺术抽象而来,并赋予其现代审美内涵。中国古典舞蹈艺术,以其强大的生命力与艺术表现力,承继着中国民族文化的艺术精髓,更是中国舞蹈艺术范畴中独具民族格韵的一个缩影。
一、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建构之路
在中国舞蹈艺术领域,古典舞蹈无疑是遭遇现代文化冲击最激烈的舞种,中国古典舞蹈,想要承继传统文化艺术精神与舞蹈气质,却又经受来自其他舞蹈审美理念的改造与影响,使其陷入尴尬境地。
(一)立足民族审美视角的古典舞蹈风格转变中国古典舞蹈以“古典舞”名义进行创建,绝非是对传统舞蹈艺术的简单复制,而是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且具有一定典范性的舞蹈,强调对传统、古典艺术文化,舞蹈身韵和气质的承继与发展。[2]但对于中国古典舞蹈本身,却经历了“被改造”的曲折之路。戏剧家欧阳予倩认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应该向戏曲文化学习。[3]由此,一些学者们纷纷将目光聚焦中国戏曲,从中国戏曲基本功、表演艺术中来提炼和挖掘古典舞蹈的训练方法。这一探索,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囿于戏曲训练的多样性、丰富性、系统性特点,其舞蹈训练的内容,多为培养戏曲表演人才服务,显然并不能代表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特色。朝鲜舞蹈家崔承喜通过对中国古典戏曲、中国舞蹈艺术的深入探索,特别是融入京剧、昆曲等戏曲表演元素,成立“东方舞蹈研究所”,协同梅兰芳、尚小云等戏曲表演艺术家展开对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研究与整理工作,逐步完成中国古典舞蹈最初的授课教材。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发展迎来新的契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复兴,在于从中国传统戏曲、武术等文化中提炼古典舞的审美精神并在西方芭蕾艺术的借鉴中逐渐独立而来。1957年《春江花月夜》古典舞的编排与创作成为典型代表,其“缘情”“畅神”作为传统美学范式,利用舞蹈动作语言进行直观表现,展现了独特、浪漫的艺术审美意境,特别是“闻花”“听鸟鸣”“照影”“学鸟飞翔”等舞姿,充满了中国民族文化的风格韵致。
(二)复“古”之形态,赋“新”之身韵 中国古典舞蹈的复兴之路,在对传统戏曲的学习、借鉴和改造中,将民族审美风范融入到中国古典舞蹈的建构中,通过民族化、古典性的艺术表现形式,实现情与意的融合表达,展现了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独特格韵。[4]由甘肃歌舞剧团创编的《丝路花雨》古典舞剧,以敦煌莫高窟壁画舞蹈雕塑为蓝本,将绚丽、静态的敦煌乐舞呈现在舞台上。鲜明的民族舞剧特色、特有的S形曲线运动规律,将中国古典舞蹈的静态造型与动态动作组合起来,最具代表性的舞蹈造型“反弹琵琶”,更是成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独树一帜的风格流派。《丝路花雨》的创作,其选材源自石窟中的“敦煌舞蹈”艺术形式,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注入了新的创作灵感。敦煌舞蹈以其浓郁的民族风格特色,在中国古典舞蹈复兴中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随后,《仿唐乐舞》《编钟乐舞》《九歌》《长安乐舞》等民族传统舞蹈艺术的创编,激活了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发展路径。孙颖创编的《铜雀伎》成为继《丝路花雨》之后新的乐舞形式,孙颖以画像砖石的乐舞为原型,将现代舞蹈技法融入其中,表达人性主题,创新了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表现形式。其后,孙颖创编的《炎黄祭》《龙族风韵》等古典舞蹈作品,展现了中国历史文化与民族舞蹈的艺术风格。孙颖创编的古典舞蹈作品《踏歌》,以汉唐时期的民间踏歌为原型,将古典民间舞蹈进行了雅化创新。通过对古史典籍、文物文献的挖掘,从中提炼古典舞蹈艺术形象,拉开了中国古典舞蹈的当代建构序幕。
二、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发展的民族性审视
(一)“西学东用”导致民族性的缺失 在中国古典舞蹈艺术的复兴之初,多是对西方芭蕾舞蹈的学习和借鉴。这种利用西方舞蹈训练理念和模式,反而让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性走向缺失。利用芭蕾舞蹈的方法来指导中国古典舞蹈的训练,只能解决某些技术性问题,但绝不能替代对整个中国古典舞蹈传统的解释。中国古典舞蹈本身的民族性需要溯源于中国舞蹈艺术文化。与此同时,吸纳西方芭蕾舞蹈科学训练理念,其目标在于培养中国古典舞蹈演员的肢体开发,功能性训练占主导地位。回到中国古典舞蹈,芭蕾舞蹈的知识、技法、教法,多停留于基本的训练和表现形式上,并未深入移植芭蕾舞蹈的理论体系。芭蕾舞蹈艺术,其艺术审美是由外在的形体训练延伸到内在的气质表达,与中国文化的“言不尽意”恰好相反。芭蕾舞蹈教学指向性很强,以芭蕾舞蹈动作训练、芭蕾舞蹈艺术表演为主体。中国古典舞蹈在借用芭蕾理念教学训练中,显然存在诸多矛盾点。“西学东用”,看似丰富了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形式,实则让中国古典舞蹈脱离了民族特性。再者,对芭蕾舞蹈教法、理念的借鉴,多存在生搬硬套的问题。如在舞蹈技能训练中,对腿部、跳跃部分过于偏重,对中国舞蹈身韵、手眼身法步的训练不够重视。一些教师将“跳得高”“转得多”作为训练目标,未能深入探析和呈现舞蹈跳、转等动作的民族特色。在中国古典舞蹈艺术表现形式上,用芭蕾舞蹈的规格来指导中国古典舞蹈,只练技术,不求风格,必然导致中国古典舞蹈脱离民族性。因此,挖掘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风格与韵致,要将民族性作为舞蹈艺术教学和训练的准则,才能不失中国舞蹈艺术文化传统。
(二)“身韵”彰显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风范 针对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格韵”,古典舞先辈们先从芭蕾中学习和借鉴教法,再从芭蕾化实践中深入探究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性。“身韵”作为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特色,与中国传统审美、中国艺术文化具有内在承接性。芭蕾舞蹈,在训练方法上有其科学性、逻辑性和系统性,但其功能性指向偏离了民族性初衷。在训练手法上,芭蕾舞蹈倡导以开为主、以关为辅;以绷为主,以松为辅;以直为主,以曲为辅。这种理念反而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矛盾。从“身韵”训练中,中国古典舞蹈契合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风格。如《爱莲说》《扇舞丹青》等中国古典舞蹈,其民族性特征尤为浓郁,对舞蹈表演者而言,更需要高超的舞蹈艺术表现力。可以说,在中国古典舞蹈教学体系中,“身韵”是关键性课程。在老一辈舞蹈艺术家的不懈努力和艰辛积累中,让“身韵”成为构筑民族性的基本舞蹈要素。从舞蹈源流来看,中国古典舞蹈中的“身韵”,与中国戏曲文化中的“身段”具有内在关联性,但又具有独立性。[5]“身韵”课程,自成体系,为古典舞蹈教学提供了方法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其审美并非单一,正如中国古典舞蹈,既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又有成熟的独特审美。中国舞蹈艺术流派中,古典舞蹈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必然具有多样的艺术表现格韵。
三、中国古典舞蹈艺术“一体多元”的审美建构
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在不断发展和完善过程中,逐渐形成多种风格流派、多种训练方法并存的“一体多元”格局。从艺术精神来看,古典体现了典范性、代表性,对于中国古典舞蹈,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的典型性审美形式。如“惩恶扬善、抗击外寇入侵”的民族精神。
(一)中国古典舞蹈是多种艺术风格的有机体李正一认为,在发展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实践中,最根本、最重要的问题归结于三点,即热爱传统、扎根传统、发展传统。[6]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是根本态度,只有扎根传统文化,才能更好地发展传统文化。在现代审美视域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并非静止的、单一的,而是丰富的、多样的。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可以从不同层次、不同视角来呈现其艺术审美形式。李正一、唐满城等人深入到中国戏曲文化与戏曲表演艺术中,从中提炼和挖掘中国古典舞蹈元素,提出以“身韵”为主体的古典舞学派;高金荣等人通过研究敦煌壁画,从中提取“敦煌舞”艺术形式;孙颖等人通过对汉画像、汉画砖中舞蹈艺术形式的挖掘,创编汉唐古典舞学派;马家钦等人通过研究昆曲创昆舞学派。中国古典舞蹈,不是单一的艺术风格,而是源于对中国文化的多维化解读,呈现出不同艺术风格的舞蹈审美形式。中国文化本身是多元的,其古典舞蹈艺术审美也必然是多元的。吴晓邦认为,舞蹈界在创作上,应该倡导存同求异。[7]唐满城认为,对于“同”,应该是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舞蹈艺术文化,对于“异”,则体现在不同舞种的丰富性、多样性,有个性、有特色的舞蹈风格。[8]因此,中国古典舞蹈,不是古代舞蹈,而是用古典的形式来展现当代人对舞蹈的审美需求。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应该是多种舞蹈风格、形式的结合体,实现传统文化与时代审美的统一。我们要坚持民族性、传统文化、古典审美为核心,构筑“一体多元”中国古典舞蹈形式语言体系,接纳更多新的舞蹈艺术形式和审美风格。
(二)“古典”是中国古典舞蹈艺术民族性的集中体现 对于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古典的内涵必然与中国传统文化密切关联。印度古典舞舞种很多,自成不同的风格流派,每个流派都有与之对应的训练方法和教材。中国古典舞蹈也是融合多种风格流派的舞蹈艺术,也应该对应不同的训练方式和教材。孙颖从《铜雀伎》《炎黄祭》《龙族风韵》等汉唐古典舞作品中,逐渐提炼出汉唐古典舞的艺术风格与教学体系。这一训练方法,解决了课堂与舞台脱节的难题,教学要为风格服务,而风格源自舞蹈作品。扎根于民族文化的传统性和审美的典范性,才能更好地传承舞蹈的民族性特色。中国传统文化成就了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本质,“古典”不再是一个概念,而是民族文化的集中体现,用舞蹈的方式来重构民族文化。因此,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性,要指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挖掘与阐释,通过对不同传统文化艺术形式的提取来丰富和拓展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特质。“古典”是对传统文化的坚守,更是对中国舞蹈形式中独具民族性的文化传承。“古典”为中国古典舞蹈艺术注入了生命活力,也让中国古典舞蹈合乎美学规律。
四、中国古典舞蹈艺术“中和之美”的内在品格
中国的舞蹈文化有多种体系,如反映民俗、宗教信仰的民族民间舞蹈,反映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古典舞蹈,探索现代文化气质的现代舞蹈等。中国古典舞蹈,与古老的中华文明相连,体现中国文化的审美共性。中国文化中的“和”为贵,中庸之道,与中国古典舞蹈的民族精神相携统一。
(一)中国古典舞蹈与传统哲学、美学的共通性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基于身体形态动作的表演,来传达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一些古典舞蹈动作,源自传统戏曲、武术等艺术,其内在品格体现了“和”之美、“中”之道。在传统文化里,“和”所寓意的“和谐”,也有“平衡、融洽、协同、统一”之义。对“和”的表达,在古典舞蹈艺术中,突出对“永恒”的追求。中国古典哲学中的“天人合一”理念,就是将“和”作为宇宙生命的基本构成,从人与天的统一中来阐释自然。“中和之美”是人与天的和谐统一,也是人类自身的和谐统一。传统美学思想与哲学思想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深远的。同样,中国古典舞蹈艺术也遵循“中和之美”的审美理念,体现在古典舞蹈的艺术形式、古典舞蹈作品的价值取向、古典舞蹈的身体训练等方面。中国古典舞蹈,在审美追求上强调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与塑造,来表现人物之间的情感。这种情感,以“中和”为宜,突出向善的民族旨趣。在古典舞蹈动作形态上,体现人的敦厚、温婉、善良品格。如木兰从军、越女浣纱等典型人物,其品行与中国传统审美情趣相合,成为经典。再者,古典舞蹈中,非常注重适度、调和等审美心理的观照,让观众从中获得“中和”感受。古典舞蹈在创作中,其价值取向也体现了“中和之美”。以“情”为真,被看作中国表演艺术的基本特质;以“和”为善,被作为中国表演艺术的基本取向。对和平的热爱,对人的关注,从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境遇的呈现、人物追求的表达,利用古典舞蹈艺术形式来教化人心。对英雄,要褒扬;对奸佞,要贬抑。这种创作手法,在古典舞蹈艺术作品创作中,以爱憎情感的宣泄来获得心理的平衡。另外,“中和之美”还体现在中国古典舞蹈身体美学形态上,“精、气、神”的展现顺应人体外部形态对内在价值的和谐相通。
(二)中国古典舞蹈美学精神契合中华文化的包容性 文艺创作,要弘扬中华文明。在中国文化精神中,和为贵、自强不息、威武不屈等品格成为民族精神的鲜明特色。《礼记》中“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9]中国古典舞蹈的“中和之美”与新时代文化价值观不谋而合。在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形式上,古典美学中的包容、豁达与平和成为古典舞蹈身韵的审美体验。当代社会,文化自觉、文化自省更加强调对精神食粮的追求。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唤醒了中国人的文化自觉意识。推进社会和谐,需要心态上的平和与包容。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向往丰盈了当代人群的艺术审美诉求。中国古典舞蹈在表演中抒发艺术情感,展现精深博大的历史文化。中国古典舞蹈作为高雅的艺术形态,为人们提供了独具内在魅力与包容情怀的民族格韵。如在中国古典舞蹈中,中正方圆的舞姿训练,对射燕舞姿的构成,由上肢手臂顺风旗造型,下肢射燕姿势和旁腰动作,构成身正形圆姿态。对拧身探海舞姿的表现,圆场步伐的路线规划,都非常重视力的起落与节奏变化。可见,从中国古典舞蹈艺术审美表达上,集合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品格,支撑着中国身体美学与审美理想。
结语
从中国古典舞蹈实践与理念阐释中,由“身韵”“敦煌”,再到“汉唐”“昆舞”,其复兴之路体现了“一体多元”的发展脉络。对中国古典舞蹈的审美观照,其目标在于挖掘古典舞蹈的文化传统与民族格韵。中国古典舞蹈的艺术特质归根结底是对古典舞民族性的传承。新的时代,要构建中国古典舞蹈文化氛围,以民族文化传承为己任,来提升中国古典舞的国际影响力和民族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