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 中

◎ 草 予

折中主义者，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鱼，非我所欲也，熊掌，亦非我所欲也，不明所需，于是因盲目而折中；一类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左右为难，不得不因妥协而折中。

折中，无疑是安全的。设席请客，未知诸位口味偏好，干脆备上一桌“折中宴”，半荤半素，半南半北，半辣半淡，面面俱圆，也叫人无话可说。佳节团圆，一方老人翘首以待，另一方老人望穿秋水，小家庭左眄右盼，迟迟不好决断。小人儿提议，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接过来，岂不是好！折中之法，此处最妙。

选择，但求面面俱到的选择，也是一种考验。

没有哪一条溪流，可让所有的秧苗饮水止渴；没有哪一种画作，可叫所有人驻足贪看；也没有哪一种音乐，可在所有的耳畔流连盘桓。皆大欢喜，本就是一句美不胜收的谎言。

即便已成共识，美，也未必打动得了一切目光。越是迁就，反倒越是不伦不类，毫无美趣。所以，美，不可折中，必要一意孤行，不求众和。折中，有讨好之嫌。美，一旦折中逢迎，就有了媚态，也就不再使人敬畏。

美，不折中，才值得抬头仰望。

天真，在孩子身上发现总有毫无保留的羡慕与夸赞，若是在成人身上若隐若现，却难有众口一词的激赏。天真，只是一朵停在童年天空的云；成熟、稳重、得体，才是匹配成年岁月的专有名词？

也许，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天真，是一种祝福，提醒人生无须复杂，简单而自由即可。童年，本就清澈，自然乐意接受这样的祝福。成年的八面玲珑，也全非一己之愿，身在江湖，总要拾起一刀两剑，用以傍身。世故，是一种习得，久而久之，才把天真遗忘。

天真与世故的交战，人类思之已久。先哲早早给了答案，马克思这样说：活泼而守纪律，天真而不幼稚，勇敢而不鲁莽，倔强而有原则，热情而不冲动，乐观而不盲目。结论很折中，周周正正，毫无破绽。

当然会有不同答案。“人这一生，最难抵达的，便是天真。”如此毫无协商余地的回答，来自汪曾祺。好吃好玩，有趣有意思，人们对他无可救药的天真津津乐道。

清醒到了极点，就是糊涂；世故到了极点，就是天真。活着，总要处处权衡，事事折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信奉。连雨果也说，最天真的人有时是最高明的。

一句忠告，即便满腹狐疑，成年人也有可能选择听从，这是他们的折中经验。可是，孩子不会，他们充耳不闻，不予理睬，直到一天，他们有了惊人发现：那句忠告，确是真理，而非谎言。这才深信不疑，收录成长手册。

折中，是不必非黑即白的合乎时宜。平庸是安全的，沉默也是安全的，偏偏苏轼两者皆不是。他，不肯折中，不合时宜，身寄江海，却锋芒惊人。

折中，未必不妥，不折中，也未必失当。方方正正的人，从不介意他人的分明棱角，行星各有星轨，世界各有气象，也是一种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