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蔽·治愈·破茧:电影《峰爆》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2-03-14田佳乐
田佳乐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
2021年9月17日在中国上映的灾难片《峰爆》将灾难叙事与救援行动并置,实现了我国灾难片对多重意义的有效表达,显示出我国灾难片的巨大潜力。影片的空间建构具有强大表现力,既通过展示灾难的发生提供基本的叙事动力和发展方向,也借助多维的空间层次丰富人物形象,完成精神传达,推动灾难叙事进入更为深广的层面。也就是说,影片中的叙事空间不仅指向物理性的空间,同时也指向能够传达更为深刻的心理和精神文化意蕴的符号空间与精神空间。
1 物理空间细腻写实
空间在电影中首先是镜头中呈现的客观对象。灾难电影中的物理空间既是人物活动的场域,也是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的展开地点。《峰爆》依托物理空间展开叙事,既通过对自然空间的表现展示了我国独特的地域风貌,也借助生活空间完善了人物性格,更是通过对灾难空间的描摹为影片提供了叙事上的张力。
1.1 自然空间展示叙事背景
自然地理空间是角色进行实践活动的物质基础和空间场域。影片《峰爆》开场使用一系列航拍空镜头交代了云荡山多山多水、地势险峻的地貌特征。观众一方面仿佛置身于西南山区之间,身临其境地体验着我国西南地区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另一方面也随着镜头逐渐深入云荡山腹地,进入影片叙事的主要场域。在叙事进程中,影片也通过不断强化对自然空间的表现调整影片的叙事节奏,突出灾难的危险、救援行动的困难以及铁建人迎难而上的精神。影片中经常出现许多表现落石或山体岩层破裂的镜头,这些镜头非但不会影响叙事的连贯性,反而加强了叙事的紧迫感。比如,影片开头隧道内的山体裂缝带来了透水事件,在开端部分就将观众拉入突发事故的紧张情绪中。当前往云江镇的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时,镜头又转向了山上滑落的巨石,既为灾难的发生埋下了伏笔,也与车内热闹的气氛形成对比,在一张一弛的叙事节奏中调节了观众的观影情绪。
1.2 生活空间提供叙事基础
我国的灾难片非常善于借助对个人生活空间的表现彰显人物性格并推动观众的情绪递进。一方面,生活空间作为人物个性生成的具体场所,为情节提供合理的解释。影片通过洪翼舟私人生活空间和他的日常对话,使他的专业素质、性格以及他与父亲的矛盾得到了初步的呈现。以上内容是叙事推进、情节自洽的重要基础。摇镜头划过洪翼舟宿舍墙面上的专业工具与奖杯证书,昭示着他过硬的专业素养,为他设计方案和绝壁攀岩提供了合理的解释与铺垫。另一方面,生活空间能够与灾难空间形成对比,调节叙事节奏和观众情绪。影片结尾以暖色调对洪赟兵的私人生活空间进行了表现,简洁温暖的房间和画外音里的日记昭示着在危难之外,他也是一个已经退休的普通人。对比之下,这种退休但铁道兵意志不褪色的精神就有了更强的感染力。影片将日常生活空间与灾难空间并置的表现方式,既凸显了影片的生存意识,彰显了牺牲与付出的伟大价值,也更能令观众与影片产生情感共鸣。
1.3 灾难空间生成核心冲突
作为灾难片,影片非常重视对灾难场景的表现,以灾难空间作为影片中叙事矛盾的生成场所。我国以往的灾难片常被认为缺乏视觉冲击力和刺激感,但本片着力表现了山崩地裂的灾难场景,以灾难的突发性和破坏力给观众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灾难空间既是人物聚集地,也是矛盾的发生地。灾难空间作为受灾主体的求生场域,既显示出了人与自然的矛盾,也在危难逃生中显示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另外,作为区别于科幻片的灾难片,影片对灾难空间的呈现秉持现实主义。影片采用了全实景拍摄,不仅搭建了真实的隧道、溶洞悬崖等环境,更深入地下,在亚洲最长的溶洞里实地取境,将亿万年形成的自然地貌呈现给观众,创造出了几场典型的灾难场景,给观众带来了真实且震撼的灾难体验。在此基础上,片中有超过70%的视效合成镜头,灾难特效过半,在视觉上带给观众巨大的冲击力,让观众身临其境地感受神秘与惊险。
2 符号空间解蔽心路历程
影片中的典型符号空间连接了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同时又在能指和所指的关联作用中为观众展示了人物表象之下隐秘的内心世界。通过符号空间的建构,影片满足了观众透视人物内心的欲望,使影片其他空间层次的生产成为可能[1]。
2.1 安全空间:灾难逃生的一叶扁舟
人类关于灾难的描述,始于有关上古神话的记载。比如,《淮南子·览冥训》中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2]我国几乎所有与灾难有关的神话中都包含了关于“洪水”的记载,而在灾难逃生过程中,避水工具对于人类的再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长久的流传中,葫芦生人神话与洪水神话发生了融合与变异,葫芦开始作为人类从灾难中逃生的重要避水工具。当下的灾难电影中包含了传统的神话思维,葫芦等一系列传统灾难神话中的避水工具在当代灾难电影中也有所体现。影片中的直升机可以被看作是灾难神话中“避水葫芦”这一原型的当代再现。
《峰爆》中的直升机作为一个符号空间,既代表了安全,也代表了重生。一方面,在灾难逃生的过程中被救助者不具备主动的行为能力,他们依靠洪赟兵父子获救,当他们处于直升机这个安全空间中时,意味着这场拯救行动的成功。在这一安全空间中,被救者对直升机中的封闭空间产生信赖体验。借助移情心理,观众前期的灾难体验也能得到抚慰。另外,父子之间的一场“和解仪式”发生在该空间中。在溶洞中,父子二人对彼此多年的心结有了初步的理解,但始终处在紧张的环境中,缺乏一个安全的场域进行关系的缓和。进入这一个安全的空间中,既意味着洪翼舟向父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为两人的和解仪式提供了一个封闭且半隐秘的安全空间。洪翼舟在此空间中表达出了对父亲的理解,也得到了父亲的肯定与支持。
2.2 水域空间:创伤解蔽与心灵治愈
作为一种长久传承的心理积淀,水意象已经成为一种负载深层内蕴的原型[3]。水既包含了对阻隔的象征,也蕴含了坚毅、回归等意义。水域空间在该影片中既象征了洪翼舟的创伤,也代表了他的成长。对符号的记忆作为一个过程,令人不断重复以往的经验并且重建这种经验[4]。
影片中的水域空间作为一个贯穿性的符号空间,一方面通过闪回的方式复现记忆,实现主人公创伤对观众的解蔽;另一方面也是洪翼舟当下体验的生成场所,是他完成心灵治愈的场所。
其一,水域空间通过闪回出现在洪翼舟的回忆里。每当洪翼舟看到大片的水域空间时,镜头就会以闪回的形式复现他的创伤体验,回忆里的水域空间借此完成故事的前史讲述。《周易》中把先民对自然物象的关注转化为观念符号,江河流水代表了难以跨越的险难阻隔[5]。在此处,既代表了洪翼舟和母亲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生死阻隔,也是洪翼舟和父亲心中难以弥合的裂痕。其二,封闭的水域空间作为符号意象也隐喻了洪翼舟封闭的内心世界。在溶洞里的水边,洪翼舟与父亲首次进行了心结的沟通,幼年的恐惧、遗憾与责备终于也第一次得到了宣泄。由此,观众得以窥探到洪翼舟隐秘的内心世界。其三,当洪翼舟醒来发现父亲进入水中探路时,他终于再一次探入水中,救起了体力不支的父亲。水域空间作为曾经的伤痛,这一次既承载了父子二人的坚毅个性,也实现了对洪翼舟幼年时期创伤的补偿,代表了洪翼舟心灵的重新治愈。由此可见,《峰爆》中的水域空间勾连了叙事情节和人物的精神世界,洪翼舟不断地通过水域空间重复他的创伤体验并最终治愈他的创伤记忆。
3 精神空间的仪式化表达
精神空间指涉人的思想、情感、意志等活动所占的空间,是个体生命意义与内心欲望的重要载体[6]。对精神空间的建构能够使影片避免流入单纯视觉景观的牢笼。与西方灾难片注重末世景观的表现不同,我国的灾难片通常是灾难场景与救援场面并置,并在对后者的重点表现中突出精神文化的表达。《峰爆》中的精神空间也是通过一系列仪式化的情境得以生产和凸显。
3.1 成长仪式:弥补个体缺陷
我国的灾难片虽然重在宣扬集体主义,注重对救援中集体力量与集体智慧的表述,但也并非忽略对个体英雄的塑造,以个体精神的不断成长反映集体精神。《峰爆》中将洪翼舟置于人物塑造的中心,呈现了洪翼舟作为个体不断成长和完善的过程。影片中的洪翼舟坚毅执着,但他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心结时始终选择逃避。
父子二人皆个性强硬,缺少沟通,潜在的矛盾堆积已久,这点在洪翼舟与父亲相见之前,就从他与卢小靳的对话中可见一斑了。在洪翼舟的意识中,父亲总是对他严厉且不满。他内心既责怪当年父亲的不称职,也始终自责于自己没能保护好母亲;既认为父亲始终对自己不满而心有芥蒂,又在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入水探路时,立刻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此时镜头中复现了当年母亲落水的情境,在空间上,幼年时期冰冷的河水与溶洞中的水域空间重合,在心理上,同样当年需要自己的母亲与现在需要自己的父亲重合。在相似的水域空间中,长大后的洪翼舟以自己的能力救起了体力不支的父亲。这不仅让他多年以来的心理负担得以释放,实现了他的自我救赎,也作为一个成长仪式,宣告了他开始直面问题与创伤,代表了他精神创伤的弥合。
3.2 和解仪式:破冰父子关系
作为影片叙事的副线,父子关系的和解也借由一系列具有仪式性质的行动得以宣告。
其一,在溶洞水潭前的争吵是洪翼舟希望能证明自己,再次得到父亲认可的体现。在这种复杂且矛盾的心态下,他始终回避与父亲的沟通,回避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回避正视自己幼年时期的创伤。影片在两人于溶洞水潭前争吵的情节中反复使用越轴拍摄,为父子二人的隔膜作了注解,进一步强化了两人之间的情绪冲突和不通畅的交流状态。当洪翼舟要去执行炸山的危险任务时,父亲虽然始终没有说话,但拥抱与给他穿鞋都标志着不善言辞的父亲对他无声的支持与肯定。这些与先前父亲几经犹豫还是没有伸手安慰他的情节形成了对比,既代表父子关系在当前得到了和解,也表现了两人对彼此的认同。
其二,洪翼舟完成炸山救灾的任务是他与父亲和解的第二个仪式。在争分夺秒的救援中,卢小靳打来的电话也被他搁置在一旁。这一场景在心理上与多年前父亲因抢险而错过母亲电话的场景重合,此刻的洪翼舟在紧急情况下作出了与父亲当年相同的选择,这也意味着他终于能真正地在精神上理解当年忙于救灾而遗憾于家庭的父亲。洪翼舟最终将代表了伤痛与思念的平安扣扔向了父亲牺牲的山谷,这是影片最具仪式感的行动,既包含了他失去父亲的痛苦,也包含了他对当年母亲去世时父亲缺席的沉重遗憾的弥补。这一行动意味着洪翼舟真正地在精神上与当年坚守在救援队的父亲达成了认同与和解。
其三,家园并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现实空间,更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精神上的团圆与人的完整。一方面,精神作为家庭的本质,其核心是个体对它的皈依[6]。
只有洪翼舟真正从内心认同父亲,真正与父亲产生精神的共鸣,家才是真正的完整和谐。另一方面,就人物的在场而言,最初影片中的母亲是洪翼舟心理上的在场,他始终带着母亲留下的配饰平安扣,借此让自己获得内心的平静。但实际上,失去母亲的巨大自责与心理创伤时刻挥之不去,洪翼舟也一直刻意回避。而父亲虽然现实在场,但实际在洪翼舟的创伤体验里是缺席的,他始终由于当年的创伤与父亲之间存有隔阂。由此来看,最初的家园并不完整。影片结尾对洪赟兵的日记和扫墓的表现选择了画外音和空镜头,不仅进一步表现着人物关系裂隙的弥合,更意味着精神意义上的“家”的重新回归与完整。此时影片中的人物均没有出现在影片画面中的物理空间中,但在一系列极具诗性的画面里,影片中的人物在彼此的精神以及观众的心理上实现了永恒的在场。
3.3 传承仪式:传递精神火炬
新老两代基建人的精神传承是《峰爆》所要表达的重要内涵,传承仪式也是影片中精神空间生成的另一个重要途径。
其一,“舍小为大,甘愿牺牲”这一精神在父子二人之间传承。这一传承仪式通过洪赟兵给洪翼舟做脚点跨越山岩的行动完成。洪赟兵作为老铁道兵,对生命的敬畏是从集体主义和牺牲精神出发的,他以自我牺牲为老铁道兵的坚毅与奉献作了注解。洪翼舟对父亲精神上的理解不仅仅意味着父子二人的真正和解,更标志着老铁道兵的精神完成了从父一辈到子一辈的传承。
其二,“克服困难,人民为重”的精神也在基建人之间传承。面对是炸掉修建十年即将竣工的隧道还是保护县城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的矛盾选择,整个基建团队最终带着不舍达成了炸掉隧道的一致意见。丁雅珺等人的这场动员会,如同一场传承仪式,基建人们秉持着经理丁雅珺所说的“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精神,不仅在此实现了对家国情怀的表达,也完成了铁建精神和自古传承的中华民族精神的相通与代际传承。
其三,电影的精神空间不仅在影片中被生产,同时也在观众的观影过程中被生成。传承仪式一方面实现了影片的精神空间建构,另一方面也实现了精神和价值表达从影片到观众的传递。从微观层面上看,影片关注了救援行动中个体的深层情感表达,并通过父子关系将这种个体的情感体验转化为具有普遍性的伦理问题。由此,观众得以寻找到进入洪翼舟内心世界的路径并深入理解人物的行为动机。同时,观众也得以借此反观现实中自身的精神空间并与之产生共鸣。从宏观层面上看,空间生产本身是一种精神见之于实践的活动,观众会在此进行个体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再生产[7]。影片彰显了中国式救援的精神内核,突出了牺牲的价值,传达了我国救灾过程中生命至上的原则,通过英雄个体与英雄群体并置的救灾模式和一系列仪式化的表达实现了影片与观众情感的共鸣,也实现了将民族精神文化的火炬从影片到观众的传递。
4 结语
作为目前我国比较有代表性的灾难片之一,《峰爆》有效地实现了情感、灾难类型与价值表达的整合与输出。就其空间建构方面而言,既实现了对物理空间表现的突破,也很好地继承了我国灾难叙事中不同于西方的文化传统。影片借助典型的符号空间勾连了现实的物理空间与主人公的精神空间,为观众在灾难体验和精神文化的感知上形成了有效的连接,既致敬了中国基建人,也实现了民族精神的火炬在影片与观众之间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