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分的理工男是怎么破产的

崔鹏

我的一个熟人破产了。这里所说的破产就是他的短期负债超过了他的资产，而且还是因为投资股票破产的。这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破产的家伙是个什么人设呢？

我对他的印象基本是，本分、理性、无趣的事业单位人士。也正是这样，即使像我这种总爱把事往复杂了想的，也会为炒股破产的人竟然是他感到震惊。

对于这个本分人自身来说，最重要的是在现有情况下最大限度地维持家庭生活正常运转。而对于更多的投资者，弄清他是怎么在几年之间把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弄垮的，似乎更有价值。下面来说说这事吧。

首先，他为投资股票借了钱。

其实一般来说，炒股亏钱的概率不低，但是能做到破产也是不容易的。在中国的证券运营体系下，场内借钱不容易破产—这是因为那些券商会很小心地做这类事，他们倒不是特别关心投资者亏损后生活受不受影响，而是担心哪个倒霉蛋因为亏损还不了钱，自己会很被动。因为炒股亏损远超成本的人一般是借了不该借的钱。我的这个熟人，为了投资股票，开始是向券商借了钱，之后经历了2018年的下跌，但他不愿意认亏离场，就开始跟各种平台借钱。到后来，再借钱就和股票没什么关系了，只是为了偿还以前借的钱弄出来的利息。

股票投资本身不是赌博，但是如果你借钱买股票，杠杆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买股票就完全变成了赌博。因为借的钱越多，利息压力会因为时间的拉长越来越令人难以承受。在这种情况下，投资者肯定会从时间的朋友变成时间的敌人。时间压力会让投资者的股票收益水平变差，然后还要比一般投资者多付利息。很多时候，这类投资者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再试一次，如果回本还上利息就再也不买股票了。但是真正能上岸的人很少。

我的专栏曾经力劝不要高频率交易，因为那样做即使不影响投资者的平均收益率，交易费用也让人们像背着一头猪在和别人赛跑。如果这个比喻成立，那么高杠杆借钱买股票，就是背着头狼。你要趁狼咬你之前就跑到终点—从来没见过这样比赛的选手可以胜出。

大多数人在制定投资规划的时候都是“理性”的。就像我的减肥计划里描述的—那是一个多么自律和勤奋的人儿啊—但事到临头，就不一定了。

而实际上，每当市场出现起伏，亏损让人肉疼，盈利引人疯狂，这些家伙歇斯底里的一面才会显露出来。

我的这个熟人，为什么会出现一直借钱而不卖股票还钱的症状，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作为一个业内人士，对他们业内某个公司非常看好，并认为这家公司的价值肯定被低估了。

这是理科男容易犯的一种毛病。他们有时候误以为自己具备信息优势，得出了与众不同的结论，而在其所处的环境中，这种结论偶然地得到了表扬。于是他很可能就以为自己收获了类似于《葵花宝典》的武功秘籍—还顺便表扬下自己，“哎呀，我真是太聪明了！”我们可以把这种症状叫作“场景契合类狂躁”（别去医学书上查，这是我瞎起的名字）。

具有这种倾向的家伙如果手快，去网上查一下，就可以发现自己的见解有满山满谷的支持者，而且都认为那个发现是不可错失的机会—之后，场景契合类狂躁者就可能忙不迭地买了和他们所想到的逻辑相关的股票。

而这种灵机一动冒出来的主意，真正能获得超级收益的概率其实非常低。更大可能，他们坚持认定的秘籍其实是很早就产生的错误想法。这些判断真的超凡出众的可能性大概只有3%。

如此大概率的错误为什么还能得到互联网上那么多正面回应呢？原因非常简单，互联网上的信息太多了，查到100条正面吹捧，并不能证明你的判断有多高明，因为再往下看，会有1000条“就这”和“笑死我了”埋伏在后边。

随便举个例子你就能体会到我说的。比如你在百度上搜“狗屎很好吃”，不但可以立刻搜到数不清的支持者，而且还有更详细的，比如狗屎和猫屎口感的比较，狗屎的烹调方式—光这部分内容就有几十 屏。

那么既然有如此众多的同路人，狗屎的拥趸们是不是应该筹备做一只狗屎概念股的指数基金了？

但，且慢！他应该再搜寻一下狗屎的另一面，人不能吃屎的常识解读内容要超过狗屎的做法推荐条目1000倍—当然了，我举狗屎的例子是为了用夸张的手法把问题说得更鲜明一点，我相信大家是具备饮食卫生常识的。

实际上我倒觉得对投资者更具有杀伤力的是另一种情绪—无聊。无聊这种情绪最可怕之处在于，会让人主动放大风险。也就是我们说的，人们往往由于无聊就“没事找事”。

再说回那个破产的人。其实如果他不干借“高利贷”炒股这种事，生活是蛮正常平淡的。不过也正是因为生活太无趣了，大家才会有各种各样的“飞 智”。

人们为什么会讨厌无聊？

这是因为人类本能地会对变化的东西产生关注，而这种关注也会刺激人脑分泌更多令人快感的激素—比如多巴胺和内啡肽。

如果人脑中负责预期的那部分（额叶）意识到所面对的事情发展过于稳定，预期曲线就会是一条平滑的直线。面对这样的预期曲线，人们就会感到无 聊。

改变无聊的状态大概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而改变的方式就是扩大所做的事的预期难度，让预期曲线产生抖动，并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造成抖动的点上。但如果你面对的是投资这类事，摆脱无聊大概率是在做蠢事。

人们的本能走向为什么会和恰当的投资决策方向相反呢？

这是因为人类的文明发展得太快了，它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了人类进化的速度。不光是面对无聊的时候，投资者需要的其他素质也都是逆本能的。

也正是因此，和脑部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儿童讲财商和投资很可能造成很坏的后果。

有时候投资市场会出现参与者集体摆脱无聊的行为，它往往孕育着危机。

无聊的最危险之处在于，很难对这种情绪造成的伤害做出有效防御。甚至有时候人们明知道做出的是错误的决策，但为了获得更多的内啡肽，还是会照错误的路子走。

写《漫步华尔街》的马尔基尔曾被记者提问，“你不是说指数投资是最好的投资吗？为什么你自己还要挑股票来买。”马尔基尔的回答是：指数投资实在太无聊了，我也管不住自己。

怎么防止无聊情绪对你的投资造成伤害呢？

首先，当然是不要在感到无聊的时候做投资决策，那往往是你智商水平最低的時候。

另外，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投资每年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收益率太无聊了，那不妨在街角花十块钱买几张彩票，然后意淫一下忽然多了800万现金该怎么花掉它。那可能让你感觉好很多，而且也比借钱用在股票投资上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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