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境于乐中 融情于声中
——作曲家赵麟音乐艺术成就评析(下)
2022-03-13王安潮
文/王安潮
二、时空境界的营造与渲染
如引言所述,引发笔者对赵麟艺术成就做专题评析的是交响音画《千里江山》的创演盛况。一是此作是全面反映赵麟音乐创作技术与观念的新作,这也是赵麟同类体裁中的较大型的纯粹的交响乐作品,从中比较可以深入认知《千里江山》的技术特色,辨析赵麟创作上的转型与学术发展方向上的变化,二是基于赵麟目前已进入成熟期阶段,对他这样的中生代作曲家进行全面的作曲技术与观念的探析,也是调研“70后”中国作曲家的重要选题,毕竟他们多已成为当下各领域的扛大梁者,在新时代文化背景下的新探索观念,为开辟中国交响乐今后的发展而提供理论借鉴。
《千里江山》在7月30日作为“上海夏季音乐节闭幕音乐会”的重头戏,在展演后产生了轰动性影响,演出后就迅速有《文化报》(孙月)、《中国日报》(姜东)、《新民晚报》(朱渊)、“上海电台经典947”(李长缨)及新华社等媒体,以专题评报的方式而盛赞,对其“出圈”的社会反响也可见作品的受众程度。笔者是于8月3日在新开业的浐灞保利大剧院现场感受其风采的。
在前述评论基础上的再谈这部作品,其理由之一是音诗所赋历史名画的艺术气象,音画的当下探索。从中国画的发展来看,“江山千里望无垠,元气淋漓运以神”,是清朝乾隆皇帝细观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后的题诗,画中平远、壮阔之意境,恢弘酣畅之气韵颇得观者的赞美。北宋画家王希孟以其青春之豪气所绘的被誉为中国古代十大名画之一的作品,被作曲家赵麟以交响诗的形式而加以乐境描绘,其音画的表现形式跌宕起伏的旋律及音色音响,音乐描绘了气象万千的画境,绚丽多彩的声律融会了壮观雄阔的浓情,展现了赵麟这位出身于艺术世家的古城青年才俊的音画造像之气度。
鸿篇巨制的《千里江山》令古城人为之赞叹,而这场演出由余隆指挥中国爱乐乐团而演,对于作品乃至西安保利剧院来说都是具有特殊的意义,一是以开启全国巡演之旅而为赵麟家乡的新剧院献上大礼,赵麟一己之力而为家乡音乐文化发展助推倾情;二是赵麟在家乡舞台上第一次专场作品音乐会就以如此大的力作亮相,自然是艺术性与社会性的协同并举,华丽呈现;三是恰逢自己父亲赵季平的作品音乐会及其巡演也在同期举行,可谓同城音乐双雄会,历史意义与人文情怀可见一斑。
再谈的理由之二是交响音诗所用于表现名画意蕴的艺术手法非常奇巧,因而吸引各方注意。从音乐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当晚的上座率、观后的乐迷赞语及新闻媒体的评论,都可谓盛况空前,古城乐迷的反响非比寻常。观赏中除了古城的作曲家家们悉数到场外,普通大众也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色彩斑斓的变换可能是之前少见的音画表现奇巧的手法之所在,这一创意可能与近年来的“青绿山水”系列作品大量涌现有关,而追求精致的艺术审美的宋代之韵,也是赵麟所表现传统文化“青绿”审美视点的动因及技巧选择,由舞剧《只此青绿》所展开的“造极一时”的宋代文化,尤其是绮丽炫美的“青绿山水”,在赵麟的音诗中被用以音乐画境的展开之法,以通感的审美手法而带领观众进入精致隽永的视听境界,交响诗《千里江山》恰逢其时,尤其强调视觉美与听觉美以美美与共的手法,使得多美艺术享受得以更好地凝聚。
回顾宋代艺术美学的历程不难看出,“千里江山”的艺术视角在有宋一代多被选题,具象的精细描绘与大观的宏阔泼墨曾是艺术史中的协同并现的“双驱”。从宋代的诗词中就可找寻大量咏颂“江山”之作,如:婉约派词家柳永(约984—约1053)在《双声子·晚天萧索》有“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苏轼(1037—1101)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是居于“大江东去”之地而发出的感叹:“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在《念奴娇·中秋》中,苏轼“人在清凉国”而再次感慨“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张昪(992-1077)在《离亭燕》的词牌中:“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李之仪(1048~1117后)的《朝中措》中有“表里江山如画,分明不似人间” 。在南宋的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境况中,诗词之中仍有对“千里江山”的赞颂之作,如:张孝祥(1132-1170)的《水调歌头·桂林中秋》“千里江山如画,万井笙歌不夜,扶路看遨头”;管鉴(约1133—约1195)的《虞美人》“不如携客过西楼。却是江山如画、可消忧”;文天祥(1236-1283)的《回董提举中秋请宴启》中:“载画舫之清冰......呼芳樽于绿净......江山如画,尚从前赤壁之游。”以此来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在历史中并非“孤证”,“千里江山”的艺术视角影响深远,可能是青绿山水的颜料造假偏高,使其在后来的发展中鲜有再造。在今天大力发扬传统经典文化的语境下,它再次被提及,是时势之需,艺术之需,赵麟之乐应时之需。
再谈理由之三是音诗所挖掘的结构之美。音诗《千里江山》从视觉美学上找寻了成乐之本。从音乐形态的选择上,“千里江山图”之“山”有近观和远观之大小之分,“水”也有近大远小之别。因此,创作中选取了独奏乐器与交响乐队对比的手法;而江山有蜿蜒曲折之态,音乐旋律中也随之应以曲折的衍变之形态成章。从结构形态及其布局上来看,六个乐章统分结合,逐层展开,以画的结构布局为基础,又跳开画面具象思维的束缚,视角上有宏观有微观,用笔上有浓墨重彩有精雕细琢。第一乐章“云飞起,楚天千里”似在从江的上游溯起,水从泉出,水从涧出,或涓涓细流,或奔涌急趋,水面或宽或窄,音乐也以各式形态而予以表现,其山的形态也具有这样多态变化的特点,由此形成第一乐章之形态;第二乐章“水云溶漾”,以笙的融合之态而与交响乐队交相辉映,笙或以长线的和声浮现于乐队之上,展现清雅旋律的丽词俊音,展现“荣光浮动”,以饱满的和声藏于交响乐队的涌流之中,展现“声和流泉”;第三章“月壑松风”,以琵琶与交响乐队的对话而示人,弹跳吟揉的琵琶长于颗粒性律动,也以紧张的和音而凸显于乐队音响之上,琅然与清园的对比,在虚实之间展现琵琶的特色;第四章“千层浩荡”将二胡善于表现跌宕起伏的音响置于交响乐队之中,线性旋律所构造的大幅度的起伏,是整个乐曲逐渐营造高潮的结构之“黄金分割点”,将“满怀冰雪”和“百川流”用于乐曲的解语中,足可见作曲家的意味之所在;第五章“峥嵘曙空”,以钢琴的丰富声部变化空间与万千灵动织体用之于交响乐队之中,“叠嶂”、‘万马’、“众山”是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最为出彩之处,赵麟的钢琴所用在于结构之意,将其用于厚重而深沉的音响纵深,是这部交响诗的高潮营造手法之所在;第六乐章“万山入海”先从融合的视角出发,将画卷的结尾处予以归结音响的视觉艺术取像之点,竹笛与女高音是两种不同的艺术造像,他们的音色彼此独立,但从结构意义上来说,乐曲不刻意于对比,而在于趋同,美美与共,天下大同,音诗复归平缓、凝聚,所以,作曲家在题解中用语“万众归心,天下一家”。因此来看,长篇的交响音诗《千里江山》并非无限的空间铺展,注重结构布局的起承转合,拱形结构控制,注重凝练取景王希孟图中的亮彩之处而用于结构的特色之选材,所以,乐曲以起承转合的渐变性思维而明确其结构开合,而非散性的开放性离散之状,这恰是赵季平在《和平颂》《丝绸之路幻想曲》等大型器乐曲中的结构原则与审美,也是赵麟创作理念中“传统和现代”的融合观,传统是素材基础,现代是凝合手法,两相融会,乐曲凝成一体。
此外,人文情怀也是在此中值得一谈的话题。在与音乐家合作中,其人文情怀而生成的人脉为此作的创演有所助力,使得音乐家们为其而荟聚,是相互成就的协作关系。参演中的音乐家们在其中倾力相为,贡献创造性于其中。作品参演后,很多演奏家发表了他们的看法,如:二胡演奏家陆轶文参加了《千里江山》的首演以及致敬北京国际音乐节25周年的那一场演出,她在演出后给笔者发来短信中说,整部作品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的宋代美学,因此而给人以极强的画面感,第四乐章名为“千叠浩荡”,是非常激昂辽阔、大气磅礴的一个乐章,也是非常有激情和力量的一个乐章,在演奏时能充分感受到了作曲家通过音乐所表达的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之情,陆轶文认为第四乐章中为二胡写的一段华彩段落,演奏起来很过瘾,充分展现了二胡作为一个独奏乐器的艺术魅力。竹笛演奏家王俊侃也表示他是很高兴应邀参加《千里江山》首演及之后系列巡演活动是,他很享受演出的全过程,作曲家笔下的旋律婉转动人、富有诗意,将中国画作、民族乐器、民族声乐、管弦乐队糅合,展现出充满音韵美意境美的乐章,为了能更好地诠释音乐,在首演的前期排练中,赵麟和王俊侃及共同演绎第六乐章的方琼教授不断探索磨合,力求呈现出声乐器乐相融相谐相得益彰的最佳效果,共同尝试探讨从梆笛到低音大笛等不同形制的笛子及箫,最终确定以洞箫作为第六乐章主奏乐器,同时,辅以竹笛来呈现,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从演奏家的协力倾情参与而呈现的心路历程来看,《千里江山》的成功绝非偶然,不仅是余隆及其交响乐联盟的外力相助,还有大量音乐家为其愿意倾力,这是赵麟长期友善的协作沟通观念之所为,而“用情用力呈现好每一部作品”,正是赵麟的艺术执念,这些助力了赵麟及其作品呈现。
综上,深耕于宋代艺术文献的意境之中,将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而创造性地发展现代乐境于宏篇构思之中,“富号猗顿,洋洋清绮”,赵麟用《千里江山》图中的视觉之景而造境于今天的艺术手法之下,“张华短章,奕奕清畅”,虚实结合,形态多变,从宏观形式而来结构凝力,从微观之态而来变换语言与色彩,“穆穆以大观,飘飘而凌云”,听来令人音画跃然。
结 语
“知文质附乎性情,见华实过乎淫侈”(《文献雕龙·情采》),赵麟的《千里江山》从文献的深度研读到音乐技艺的恰当选择,以其性情而倾其力,从而实现了艺术内容“之文质”和音乐技艺之“华实”,将王希孟画中之境转为乐中之境。赵麟的家学渊源及坚韧的艺术历练是其成就卓尔不群的基础。他从影视音乐的情真意切触动人心开始,到大型舞台戏剧作品的大开大合伸展;而藏于其内的人文才情,也是其成功的额外源力。融多种情感与历史题材于作品之中,是赵麟作品广受喜爱的素材之源,选材之妙,而多种发展手法则是其技艺发展之道,“树兰之芳,草木之微”,是《千里江山》音画融合为一的声景之本,是成熟艺术家赵麟努力建构的为术之道,立足之本。承袭父辈及先贤的学术与观念,谋划时代才俊之敏思,“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文献雕龙·才略》),相信渐成俊杰之境的作曲家赵麟,必将会在今后的创作上再上新高峰,再探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