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图”与“万字符”之异同

窦倩童

“太极符”与“万字符”从象征意义上看，有何异同？邱紫华先生在《东方艺术哲学》中认为，象征的事物具有多义性，分别为本来义、引申义和暗示义，此可谓别开生面。解决上述问题，一定意义上可阐发“方”“圆”之间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特点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影响。而在对上述问题的解决过程中，以“太极符”“万字符”对比较少涉及。从象征意义角度看两大符号则可以在现有的符号学与象征学基础上同步进行，以象征的多义性，通过时间的推移与人类为其赋予的意义来阐述二者从古至今的统一与对立。

“象征”是与人类思维有关的学科相联系的概念，早在远古时期的巫术与神话中，就已存在象征的运用。原始人类使用木棍和石器在岩壁上绘制符号记录历史，使用金箔打造太阳神形象，或是将一个象征祥瑞的符號雕刻于佛祖胸前，使符号更具象征意味。而太极图与万字符作为大众广泛了解的古文化符号，其象征的哲学意义及潜在含义被学者们沿用至今。太极的圆，是混沌，是世间万物交融，也是美的代表之一。万字符的方，是稳定，是正直，是一种形状，更是一种做事态度。

历史渊源

“太极”一词最早出现于《易传·系辞上》，其本身拥有穷尽、本质、根源、全息等多重含义。太极在历史上由宋朝道士陈抟传出，后传入周敦颐手中。周敦颐著《太极图说》加以解释，太极图由黑白两条鱼组成，二者循环往复，互相交缠而不相融。白鱼为阳，黑鱼表阴，阳有阴眼，阴中抱阳，代表阴阳交融，二者循环而平衡。

太极图中两条阴阳鱼象征宇宙的循环往复，两条鱼虽相互交融却又保持着二者的独立性。所谓阴阳观念则与生殖崇拜有密切的关系，其原因可以在上古时期的文明中找到答案。例如，出土于陕西永靖伏羲时期的双耳彩陶壶上雕刻的双龙太极图（纹样呈漩涡状）以及商周时期青铜器上雕刻的雌雄双龙相互缠绕的太极图（伏羲女娲交尾图）等。涡旋代表轮回不止，子嗣绵延，龙、蛇都有多子多孙，繁衍后代的象征，人们从两性繁殖中逐渐悟出了阴阳相交却各自独立的理念，这一点肯定了太极的思想本源。

“万字符”最早可追溯到迄今9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彭头山文化。出土于河姆渡文化的陶盘上发现有鸟喙象征的万字符，后续马家窑文化与小河沿等文化中都相继出现。万字四周向外发射，象征太阳光，四个角统一方向翻折，似乎象征着太阳永不停息地散发光芒。

象征意义

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兹在《文化的解释》中提到“象征人类学”。他认为这是文化人类学发展的新兴走向，而符号象征则包含在文化的概念中。人类得以沟通交流并产生对生命的理解都离不开符号这一体系。他把文化看成一个象征的宗教体系，通过符号图形来传承文化含义，并且代代相传。在对艺术史中的图像进行阐释的过程中，象征和符号学的研究方法有着重要的作用，因为图像的内在涵义通常会以一种象征性的形式化的价值显示出来。所以，从符号象征的角度来看“太极符”与“万字符”，我们可以从原始时期、宗教信仰以及近现代的象征意味三个方面去理解原始符号在中华民族内在生命本质中的图像呈现。

出土于屈家岭文化的一组彩陶纺轮中发现漩涡纹样（图1），这种漩涡纹样与太极符号在形式上有较大的相似之处。关于漩涡纹样的象征意义，笔者比较赞同的是太阳崇拜这一观点。循环的涡轮如同阳光，为人类带来温暖，同时也象征着日月更替、四季轮回等抽象概念。

新石器时期的彩陶纹样多用线条来装饰，经过发展，一些类似于“十”字的符号也在线条的基础上穿插出现。新石器时代中后期常出现以十字和万字作为纹样装饰的陶器，从马家窑文化的彩陶纹样中（图2），可以看出其演变历史。通过十字符与万字符的观察可以发现二者是有所关联的。万字符是由十字符发展而来，这一观点在德拉维亚《符号的传播》中也得到了证实。他将万字符归于十字符中，并讲到十字代表天神，四周翻折的菱形呈放射状。而在楔形文字中，菱形象征着太阳。由此可以肯定，万字符是象征着太阳的符号，也可以理解为是太阳象征的变形。这也印证了笔者前文所说：“人类对自然的崇拜凝炼出了万字符这一符号。”

道教中的太极思想源于《易》，上古时期的先天八卦图、河图洛书各自发展并不断融合才有了道教的阴阳太极图。《道德经》中对“太极”的阐释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符与道教的思想教义相符合，其核心概念中的“道”“阴阳”“八卦”都与太极图有着密切联系。这一时期，人们思考的不局限于对自然的崇拜，而是上升到了对人生、世界甚至宇宙的思考，太极图也经过反复修改、传承，演化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式。在道教中，太极符更多象征的是“天人合一”的思想。

万字于西元前八世纪时始见于印度婆罗门教的记载，是主神毗湿奴的胸毛，以“vatsa”的记号形式存在，在西元前三世纪被用于佛典。到了西元后一世纪时，更名为“svastiko”，本为牛犊头部的毛发螺旋相，演变成主神毗湿奴的胸毛相，后成为十六种大人相之一，又成为三十二种大人相之一。在佛陀三十二相中，第十二相为毛孔生青色柔软，具体描述为“谓身诸毛孔，一孔一毛，生相不乱，右旋向上，青色柔软也。”而万字符在这里就有着佛祖胸前毛发呈旋状散射的象征。基于此后人对于万字符又有了佛光普照的理解。

太极符和万字符经过了原始时期意识的转变，又在宗教洗礼下换了新的模样，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中逐渐被推广出来。二者跟随着时代的步伐，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并拥有了象征的新意义。

自道教兴起，以太极图作为避灾的符号成为主流，一些驱邪的物件应运而生，太极符号开始以吉祥象征寓意走进大众的生活。中国人自古喜欢对称协调之美，人们基于双鱼相交，循环往复这一特点，将太极符重新设计，形成喜相逢纹样。喜相逢，顾名思义指两个喜庆元素在图案中相逢。由于这一图案往往包含阴阳两个对象，所以一直以来以爱情、婚庆场景使用颇多，例如结婚时贴的窗花，新人的枕套被褥上的刺绣等。喜相逢不仅继承了太极阴阳相交生万物的理念，更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平衡对称的审美思想。

在民间刺绣与家居装潢中，万字符以其可无限循环的优势，被后人进行重新设计后，形成二方连续纹样（图3）与四方连续纹样。由于万字符属方形结构，在图案方面易于人们对其进行再设计，又其有着吉祥的象征，故而在布料中的刺绣部分与家居装潢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无限循环的形式又被人们赋予了吉祥不断、好运连连等寓意。

在以年轻人为主要消费群体的今天，符号的象征已不仅仅局限于传统吉祥符号，而是象征着整个东方文化体系。例如国际品牌的时装秀中采用太极符纹样进行重新设计而装饰的走秀服装;家居装潢方面采用万字纹装饰等。现代设计师们借助电子设备的辅助，在传统文化符号中提取出可用元素，并与当下流行的元素进行整合，搭配大胆的色彩，打破符号传统的表现形式，形成以当下年轻人更易接受的符号传播方式。

太极图之于道教，象征的是人类对人生、世界甚至宇宙的思考。2008年卡地亚品牌推出的“太极如意”项链及吊坠，设计师以黑白钻石作为主要材料，融合太极与无限循环符号，将浩瀚宇宙容纳进一副吊坠中，诠释出阴阳相交融而和谐互存的境界。

2017年，锐步品牌设计出一款融入中国太极风格的球鞋回馈中国鞋迷。鞋身以不对称的鸳鸯色为主，添加两条阴阳鱼组成的太极图形，并在鞋身加入中国传统泼墨元素。整体设计以中国古代辩证唯物哲学思想为主题，不仅传递出中国太極哲学观念，更具东方美学在其中。

装潢设计从古至今都是人们对房屋装饰必不可少的需求，万字符传承至今，在装潢方面有极大的装饰用途。明清时期达官显贵们会在窗户上装饰万字纹以显示其财富与地位，而现代设计中，万字纹更多会为家庭添加中国传统装饰趣味。通过前文所说四方连续的排列手法体现出民族特点，充分展示出万字纹样的文化内涵（图4）。

“太极符”与“万字符”之比较

通过对太极符与万字符各个时期所包含的象征意义的简单梳理，能够看出这两大符号在各自文化领域中拥有各自不同的宗教派系及不同的信仰。二者间也有一些形神兼备的联系。

前文提到的涡轮纹样彩陶纺轮以及十字和万字作为纹样装饰的陶器，无论是原始的太极符还是万字符，在人类早期文明中，两个符号似乎都象征着太阳光对人类的恩赐，人类为了长期拥有太阳已达生存而将太阳的形象简化为符号以供崇拜信仰，所以在原始社会，这两个符号的相同点都在于对太阳的自然崇拜。

在道教文化中，太极图始终作为凝聚文化的符号存在着。它在道教中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个符号，更像是一个系统化的标识，看到太极符，很容易使人与道教联系起来。

东汉时期，佛教与万字符随丝绸之路流入中国，所到之处都可与当地文化相交融，形成具有当地特色的佛教文化。在中国，佛教文化与儒、道思想有所结合，也对中国文化产生极大影响。在佛教中，万字被刻于佛祖胸前，被众佛教徒认为是象征祥瑞的符号，同时，看到万字符就会使人与佛教联系起来，这与太极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此时的两个符号在象征意义上已产生一些差异。与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不同，此时的太极符号是作为道教的思想凝练的一个符号而存在：世间万物是对立而统一的，阴中有阳，阳中抱阴，这种和谐而循环的发展观念与中华民族的发展观念不谋而合。而在这一时期，万字符则象征佛法，其无穷尽的散射形状正是佛光普照的完美表达。两个符号在这一时期是两大宗教派系的代表，各自都包含着其宗教的内在含义，相较于原始时期简单的含义而言，更加深了宗教意义。

随着两个符号不断地演变与发展，到了近代，太极符与万字符象征的更多是祥瑞。特别是民间手艺人从太极图中提取出阴阳与圆的元素，将龙凤、花鸟等元素加入进去，添加以云纹装饰，使龙凤、花鸟元素在画面中对立而不失平衡美，演变出龙凤呈祥、鸾凤和鸣等经典纹样。万字符在民间的应用较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更多的是将万字纹与其他纹样结合，或是以二方连续和四方连续的形式作为装饰。

符号由人所创造，依附于人而发展于人。这两大符号经过千百年的沉淀，蕴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宗教信仰及风俗等方面的内容，使得二者在今天也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成为人类历史文化不断繁荣进步的象征。中华民族是代表东方的一大民族体系，而太极图从古至今，一直是中华文明的符号象征，被誉为“中华第一图”。中华民族喜对称平衡美，太极的“圆”完美阐释了中华民族对于美的追求。万字符属舶来物，从佛教传入中国后，佛教对文化的包容性使其与中华文化完美结合，以其象征吉祥的特征传承至今。太极符美在圆润，却不可过圆;万字符美在棱角，却不可全方。思考方圆问题，就如同这两个符号一般，方圆之间，需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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