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传统乐器的源、流、变探析
——以内蒙古地区蒙古族乐团为例
2022-03-11王汉君丁梓艺
张 婷 王汉君丁梓艺
(1.内蒙古艺术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2.集宁师范学院 现代服务学院,内蒙古 乌兰察布 012000;3.中央音乐学院,北京 100031)
蒙古族的传统音乐文化是中国音乐历史长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蒙古族传统乐器是蒙古族音乐文化重要的载体。内蒙古地区的蒙古族器乐表演乐团组合,是传承和发展蒙古族乐器、乐曲的主要实践团体。这些乐团通过对蒙古族传统音乐的演绎,讲述着这些古老乐器和经典乐曲的历史,并在不断传承和发展中,经过改编、二度创作,重塑着这个古老民族的音乐。蒙古族的传统乐器演奏传统音乐,但在保持传统音乐底蕴的基础上,赋予了音乐新的时代活力。
蒙古族传统器乐从民间走来,阿斯尔合奏、东蒙合奏、鄂尔多斯“乃日”合奏、乌力格尔、好来宝等都是蒙古族音乐的瑰宝。近20年来,内蒙古地区的蒙古族乐队及组合繁荣发展,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赤峰市蒙古民族乐团这些具有代表性的乐团以及著名的安达组合,均对民族音乐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为丰富乐团的音色,挖掘、研制和改良特色乐器,促使蒙古族乐团的形制和编制越来越完善及融合等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
一、蒙古族特色乐器的源流变
蒙古族清代遗留有两本器乐合奏曲谱:《笳吹乐章》和《番部合奏》。书中记载,蒙古族传统民间乐器以演奏方式和声部分为四类:一是弓弦类,其中包括:潮尔类乐器和胡尔类大中小三种乐器;二是弹拨类,其中包括:三弦、火不思、扬琴、雅托噶、托布秀尔等;三是吹奏类,其中包括:冒顿潮尔、林布(竹笛)等;四是打击类,其中包括:蒙古鼓、萨满鼓等。
布仁白乙在2007年根据历史资料查阅编撰的《蒙古族传统乐器》[1]一书中介绍了84种乐器,分别为36种打击乐——根据乐器发声方法区别的敲击体鸣乐器12种、互击体鸣乐器10种、摇击、锤击等14种。根据吹奏的唇振、边棱气鸣发音方法统计出10种吹管乐器;根据持琴演奏的坐姿和伏姿共有15种弹拨乐器;根据夹弓和外弓类型共有23种弓弦乐器。随着历史的变迁,许多乐器失传,到20世纪80年代,内蒙古地区蒙古族传统乐器只有为数不多的马头琴、四胡、三弦等乐器广为流传。很多蒙古族民族管弦乐团的弹拨乐声部基本都是扬琴、三弦、古筝,还加了中阮、琵琶;弓弦乐低音声部用大提琴、贝司等,乐器的形制和音色同蒙古族传统风格不一致,蒙古族的特色乐器开发比较有限。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我国与蒙古国文化交流的加强以及世界多元文化的繁荣发展,内蒙古地区蒙古族乐团在特色乐器开发方面进行了实践探索。著名的“安达组合”以及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民乐团、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赤峰市蒙古民族乐团,都是以蒙古族的马头琴、四胡为弦乐声部,三弦、雅托噶、托布秀等为弹拨声部,林布(竹笛)、冒顿潮尔等为管乐声部,蒙古鼓、萨满鼓为打击乐声部的蒙古族乐团。他们在传承的基础上不断发掘和完善新的蒙古族特色乐器以适应现代民族乐团创作与实践的需要。蒙古族乐团为了尽可能地统一乐队的音色和形制,每个声部所使用的乐器都极具蒙古族风格,尽可能地对乐器进行“蒙古族”语言化的重塑,使每个乐团都有自己的特色乐器。
胡笳(冒顿潮尔)、筚篥:胡笳和筚篥都是中国古老的吹管乐器,在汉末蔡琰的《胡笳十八拍》中有记载:“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足以证明胡笳是汉代开始从胡地流传而来的一种吹奏乐器,多种史料都有记载。在北方地区它有潮尔、冒顿潮尔、胡笳等不同叫法,在田联韬先生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传统音乐》中谓之冒顿·潮尔。
唐代段安节在《乐府杂录》中记载:筚篥者,本龟兹国乐也;同为唐代的杜佑在《通典》中说:筚篥,本名悲篥,出于胡中……由此可以判断出筚篥的发源地。最初的筚篥是用羊或牛的角制作而成,后传入中原改用竹制,在中国古代宫廷音乐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它虽在日本、朝鲜获得了较好的发展,但逐渐退出了中国音乐的历史舞台。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赤峰市民族歌舞团根据史料复制出了“胡笳”和“筚篥”,其中“胡笳”有两种,其中的一种是形似花瓶的复簧吹奏乐器,是根据赤峰市喀喇沁旗王府乐队的有关史料记载复制而成的“喀喇沁胡笳”;另一种有人认为它是一种猎人的工具,是猎人在狩猎生活中创制的乐器[2],是根据流传在新疆北部阿尔泰蒙古族地区的胡笳复制而成的“冒顿潮尔”,管用木质(或竹)制作,管身开三孔,上管为吹口。复制的“喀喇沁胡笳”和“筚篥”带有哨片,而复制的“冒顿潮尔”不带哨片。他们根据历史资料移植、编配了胡笳与乐队《胡笳十八拍选曲》,并且创作了笛子、筚篥二重奏《青牛白马的传说》等乐曲。此外,乐团主要乐器还有:马头琴、火不思、三弦、雅托克、托布秀等蒙古族乐器。在实践过程中,乐团尽量还原蒙古族乐器浑厚宽广的传统音响。
图1 喀喇沁胡笳
图2 冒顿潮尔
图3 筚篥
图4 布列号
图5 毕休固尔
布列号、毕休固尔: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民乐团为了增加乐团的管乐声部的厚重和力度,于2014年从蒙古国引进“布列号”和“毕休固尔”两种蒙古族传统乐器,在成吉思汗陵“查干·苏鲁克”祭祀大典演唱的“十二首天歌”的伴奏乐器中就有布列。“布列号”和“毕休固尔”在造型、音色、表现力等方面均与现有的蒙古族乐器马头琴显现出极强的融合感。乐团创作了民族管弦乐《丝路草原》《莫尼山印象》《敕勒新韵》等乐曲,在高、中、低音马头琴和传统民族乐团建制基础上,加入火不思、雅托噶、牛角号、口弦琴、冒顿潮尔、萨满鼓、蒙古鼓等多种民间乐器,这些特色乐器极大丰富了民族管弦乐团的音色。
鹿头琴、亦赫胡尔:鹿头琴是内蒙古艺术学院教师为了完善“潮尔乐团”的声部平衡,根据历史文献《蒙古秘史》于2007年挖掘、研究、制作而成的一件改良乐器。笔者曾在《依托与重塑——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侧记》一文中对鹿头琴进行过如下叙述:鹿头琴是专门为了完善乐团弦乐声部而研制的。“鹿头琴”的音色介于悠扬的马头琴与高亢的蒙古四胡之间,是弓弦乐器中不可缺少的中音声部乐器。“鹿头琴”传承了蒙古族“潮尔”琴浑厚低沉、具有蒙古族特有的音色,沿袭了蒙古族四胡的演奏弓法技术特征,以蒙古族崇尚敬重的“鹿”作为琴头、琴身,配以蒙古族的祥云图,成为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乐团中具有蒙古族特色的弓弦乐器。[3]
图6 鹿头琴
图7 亦赫胡尔
“亦赫胡尔”蒙古语意思是大型弓弦乐器,是蒙古国为了乐队的低音声部,根据贝司改良的特色低音弓弦乐器,由于其特殊的形制,业内习惯称之为“大马头琴”。刘婷婷在《同源与多元——从马尾胡琴传统形态音乐会说起》一文中提出了马尾胡琴具有“同源多流、一体多元”[4]这一特性的观点。事实上“亦赫胡尔”也有马尾胡琴“一体多元”特性的体现,它与马头琴同宗不同类,其构造、音色、功能、演奏法有别于马头琴,是一个独特的低音弓弦乐器。
口弦琴:口弦琴又叫口弦、口簧等,蒙古语则称“特木尔·胡尔”。最早发源于今川藏甘陕的交界地区,由古羌人发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社会的发展,其制作材料也逐渐从竹制发展为金属质地,以蒙古族口簧为代表的铁制口簧在清代盛极一时。
安达组合主要乐器为:马头琴、蒙古鼓、冒顿潮尔、口弦琴、托布秀等,对蒙古族古老的管乐器“冒顿潮尔”和“口弦琴”运用较多,这两种乐器被誉为管乐中的“活化石”。口弦琴和前文提及的“冒顿潮尔”一样,也是狩猎时运用的乐器。这两件乐器形象地模仿出自然界和动物界的声音,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安达组合的音乐就具有返璞归真的艺术特色,将呼麦等说唱艺术与蒙古族传统器乐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图8 口弦琴
二、蒙古族传统乐器面临的困境
20世纪90年代以后,由于世界多元文化的繁荣发展,以及对蒙古国加强文化交流之后,内蒙古的音乐形式和乐器使用等方面有了飞速的发展。从大家熟知的马头琴、四胡、三弦开始着手,对蒙古族传统乐器进行逐步挖掘、研制和引进。研制和引进的乐器,实践时间相对较短,如新型的胡笳和筚篥是赤峰民族乐团在1986年开始挖掘研制,火不思也是80年代研制成功,鹿头琴是在2007年开始研制,不列号和毕休固尔是在2014年开始引进和改良的。这些乐器在蒙古族的乐队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完善和统一了蒙古族乐队的形制,丰富了乐队音色,成为了蒙古族乐团不可缺少的特色乐器。但是,这些从历史中走来的乐器,在人们艺术审美需求不断提升的过程中,还需要走出现有困境,在传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
(一)乐器需要完善
在长期的实践中我们发现,有些乐器还需要不断完善。比如火不思:制作材料比较粗糙,共鸣箱是木板制作的,桐木薄板做的面板,色木做的背板和框板,使用3-5年非常容易变形。一旦音柱变形、位置发生变化,就会出现音准问题,而且弦的张力极大,演奏起来左手按音非常费力,影响技术发挥。火不思的共鸣箱比较小,导致音量也较小,在乐队编制中必须要用多把火不思才能达到与其它声部音响的平衡。鹿头琴同样也有乐器性能不稳定的情况。梯形胡琴筒不适合胡尔琴的拉弦,容易挂卡弓毛;琴弦太松,硬度不够,影响琴的共鸣与音准精确度;弓子太重,不方便跳弓;用于改变定弦的副骨设计虽可使鹿头琴演奏四度,但只可调成相对音高,且在五度定弦变四度定弦的演奏中不精确等。综上所述,任何一件乐器都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走向成熟的,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
(二)教材及作品缺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件传统乐器如果想要更好的发展,必须有经典作品作为载体。在该项目的研究过程中发现,挖掘和研制的乐器发展时间较短,缺乏相应的教材和独奏作品。以鹿头琴为例,目前的鹿头琴没有专门的演奏法教程,只有2010年出版的《蒙古族风格胡琴曲选》收录6首鹿头琴乐曲。火不思目前只有三本教材:2002年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火不思演奏教程》、2009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火不思教程》、2021年内蒙古文化音像出版社出版的《蒙古族火不思教程》。火不思的独奏曲基本以改编的蒙古族民歌为主,在2018年内蒙古第六届室内乐大赛中,来自内蒙古艺术学院的研究生郭子昂创作的火不思独奏曲《大风掠影现胡杨》,成为一首火不思作曲技术和演奏技术最全面的乐曲。胡笳、筚篥、毕秀固尔等基本没有专门的教材。
(三)演奏人才匮乏
作为内蒙古最主要的民族音乐人才培养基地——内蒙古艺术学院,于2014年设置了火不思和亦赫胡尔琴的本科专业,但是,火不思没有专职教师,亦赫胡尔琴和雅托噶由毕业于蒙古国的研究生担任专职教师。2019年,雅托噶表演才开始设置为本科专业。目前,蒙古族乐团火不思的演员基本由琵琶、中阮等专业学生兼任,火不思的本科专业毕业生目前还很少;胡笳、筚篥、布列号、毕休固尔等都是乐团的管乐演员学习演奏的;鹿头琴则是由二胡学生兼任。现实的困境严重制约了民族乐器的传承与发展,也制约了相应的艺术精品的创作,这些挖掘研制的蒙古族乐器如何在艺术表演和教育体制中传承和发展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三、蒙古族传统乐器的传承现状
蒙古族传统乐器如何传承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口传心授”是民间的基本传承方式,虽然保持了浓郁的传统音乐风格,但传承方式没有保障,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发展,传承的土壤和氛围会发生变化,牧民不再以放牧为主要生活了,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年轻人受多元文化的冲击对传统音乐是否还感兴趣?学校教育是一个重要的传承保障,目前国家艺术基金项目也为传统乐器的传承提供了很好的平台。内蒙古艺术学院作为内蒙古民族艺术的教育基地,近年来做了大量传承教育方面的探索。
(一)学校传承
学校是教育传承的主要基地,学校的教育体制规范,有教学大纲、教学计划、教材和统一的授课时间、规范考核,曾任内蒙古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院长的博特乐图说,“传统音乐的学校传承十分复杂,绝不能简单地把传承归于教学,用教学代替传承。”[5]为了能够更好地传承民族器乐,2011年内蒙古艺术学院设立了传承班,对蒙古族古老的“潮尔琴”以及“科尔沁民歌”等运用了“传承班”的传承方式——聘请大师或珍贵素材的传承人做导师。这是新型的教学模式和新的探索,“诚然传承班遇到的最大难题莫过于在现行的学校教育体制中,如何调和民间传承与学校教学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涉及课程师资、形式、方法以及教育理念、教育政策、教育体制等诸多方面的复杂问题,突破这一瓶颈相信必将是传统音乐与学校传承的新地”[6]。2019年,音乐学院开设了“雅托噶班”,招收了6名蒙古族学生学习“雅托噶”的专业演奏。2021年9月,内蒙古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成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系,这为更好地传承蒙古族传统乐器以及其它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了极大保障与展示、研究的平台。
(二)国家基金项目传承
2019年,内蒙古艺术学院获批了国家艺术基金艺术人才培养资助项目“蒙古族马头琴音乐传承与教育人才培养”,项目对来自新加坡、日本两个国家以及从内蒙古、北京、河北、新疆、广东等十个省份的50名学员进行了40天的封闭培训。教师由国内优秀的马头琴艺术家、传承人和蒙古国的马头琴艺术家担任,分别传承中国和蒙古国两种马头琴演奏风格和经典曲目,项目的顺利实施很好地传承了马头琴艺术,推动了马头琴艺术的繁荣发展。
蒙古族传统乐器由于历史原因发展很不平衡,有的乐器如马头琴、蒙古四胡、蒙古三弦等乐器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作品创作、演奏技术、乐器改革等方面都十分成熟和完善。以内蒙古艺术学院马头琴专业本科教育为例,每年的招生计划有20人,成立了“内蒙古艺术学院马头琴乐团”,聘请蒙古国的专业指挥,由学院专业作曲教师为乐团量身打造原创乐曲;2021年成立了“马头琴系”,使马头琴的传承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态势。但新型研制和改良的乐器还很不成熟,比如火不思、鹿头琴等,而“冒顿潮尔”“口弦琴”“潮尔琴”等具有原生态浓郁风格的乐器更需要一种原生的传承。
结语
蒙古族的传统乐器是蒙古族音乐的珍宝,现在有的音乐形式和乐器已然消失,有的处于发展停滞状态,所以在多元文化繁荣共存的新时代里,传统音乐艺术的生存空间更需要积极保护和发展。将蒙古族传统乐器融入现代民族器乐文化的时代特点中,并从中发掘它的史学价值、美学价值和社会价值,这是发展和传承蒙古族传统器乐文化的意义所在,而打造专业人才队伍,更是推动蒙古族优秀传统器乐文化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