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态的绿水青山中发掘艺术的“金山银山”

海弦

水天向晚碧沉沉，树影霞光重叠深。

浸月冷波千顷练，饱霜新橘万株金。

幸无案牍何妨醉，纵有笙歌不废吟。

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

白乐天这一首诗，道尽了太湖的美景和他自身对太湖的喜爱。而守望太湖的苏州市吴中区评弹团更是凭借对太湖“信美仍吾土，如何不少留”的无限情感，推出了原创中篇苏州评弹《太湖情》。

作品主题鲜明、主线清晰、结构合理，于2020年9月在苏州光裕书场首演成功，6位国家一级演员的精彩表演博得了在场受众的广泛好评。2021年10月，吴中区评弹团为培养新生力量，为苏州评弹艺术注入可持续发展的“活水”，在第八届中国苏州评弹艺术节上又推出了由7位青年演员合演的传承版。两者台本相同，但各具特色，又一次受到了相关部门和广大受众的充分肯定。

2005年8月15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在浙江安吉余村考察时，首次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2017年12月5日，十九大报告指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人生活在天地之间，以天地自然为生存之源、发展之本，就要树立“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和谐共生理念，着力实现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而《太湖情》的核心就是“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

吴中区评弹团驻地毗邻的太湖，是中国四大名湖之一。万顷苍茫中，翻涌着数不尽的历史掌故与文采风流，正如作品开头所表说的，“碧波浩渺的太湖，历史悠久名扬天下”“太湖美，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自古以来，“浸月冷波千顷练，饱霜新橘万株金”的太湖，就是苏州人民的母亲湖，“伲苏州人就是靠吃太湖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作品的主题铺陈，便由此发端。

一对青梅竹马的青年大学生，毕业后返乡创业，又要成就百年之好，人间幸福，大概无过于此。但如何利用和开发太湖，却成了这琴瑟和鸣中不和谐的音符。创业标兵蔡永春是远近闻名的“蟹大王”，他一门心思想着金山银山，想通过网养湖蟹发家致富，买轿车、盖别墅，走上人生巅峰，全然不顾绿水青山会受到怎样的污染。另一个是村支书张彩英，她坚决贯彻政府防治污染的政策，要在确保生态环境整体利益的前提下，探索实现个人发展的道路。为此，她千方百计保护太湖的绿水青山，要确保子孙万代的可持续发展。

毫无疑问，为坚持绿色发展，构建高质量现代化经济体系，就要围绕调整经济结构和能源结构等重点，培育壮大环保产业、循环经济，倡导绿色低碳生活方式，进而有效防范生态环境风险，提高环境治理水平，最终让良好生态环境成为人民生活的增长点、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支撑点和展现我国良好形象的发力点。这是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最好的诠释，但知者易而行者难，短期易而长期难，在眼前利益和未来收获之间，总会有人选择前者，要金山银山而选择性忽视绿水青山，这样的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正如作品唱出的，如果“致富心头乐，把污染撇半旁”，那“生态被亵渎，水源遭了殃；自然环境变，子孙要没指望”，失去了绿水青山，金山银山也就没了根基。所以，张彩英坚持将网养改为塘养，这既可对塘水进行净化处理，保护太湖水域的生态环境，也能收获稳定长远的经济效益。只有这样，“留给伲的子孙的就是金山银山”。

绿水青山可以带来金山银山，但金山银山却买不回绿水青山。只有确立有效的绿色发展观，绿水青山才能带来金山银山。《太湖情》正是立足于此，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时代金句为基点，构建出了一个生动的故事。

见微知著，以小见大，是曲艺作品的重要特征之一。但要写好“小”故事、特别是要在其中条理清晰地反映大道理，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指出，一个成功的剧作必须是“结构第一”，其所谓的“立主脑”“密针线”“减头绪”，均说明建立一条情节主线的重要性。他认为，“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杀（狗记）》之得传于后，止为一线到底，并无旁观侧出之情”。当代评弹理论家吴宗锡也一再强调确立剧情主线的重要性。“评弹的结构主要就是根据人物性格与情节在矛盾冲突中纵向发展的主线形成的”“评弹以情节发展的全过程为主轴线来安排，构作其整体结构，一系列的大小事件贯穿于这条主线。在评弹术语中，称为‘书路’。”《太湖情》正是以主要矛盾冲突发展为纵轴的三回书作品，情节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前后呼应，很好地支撑和阐发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主题思想。

第一回主要表现“护网”与“拆网”的理念之争。这是中篇主线的“起手式”，在一对情侣之间埋下了矛盾冲突的种子，也为整个“书路”的基本走向定下了基点。张彩英根据上级政府的生态保护政策，要求蔡永春带头拆除养蟹的围网。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恋人肯定会支持自己的工作，却想不到一场轩然大波由此而起。蔡永春想不通，自己“不辞辛苦勤劳作，冒烈日，斗风寒”，一门心思养蟹致富，就是为了给张彩英更好的生活。但张彩英却如此“不领情”，一时只感“如同霹雳当头来”，认为“围网拆除非小可，分明是要毁我锦绣好未来”，坚决不拆网。张彩英则认为“水是生命的源，潺潺闪粼光，润物细无声，湖水似琼浆，万万生灵靠它得绵长”。而养蟹要投饲料、放药物、乱生态、泛蓝藻，对水生态的消极影响极大，所以对蔡永春进行耐心劝说，要他放弃“致富心头乐，把污染撇半旁”的片面想法。蔡永春退而求其次，想要“先讓我养脱十年，连下来再保护生态”，也遭到了张彩英的坚决反对，“十年污染，要无法挽回”。由此两人的冲突最终爆发，蔡永春认为，“人要活在当下，总不能为了后代牺牲当代”，而张彩英则认为，“前人不作牺牲，何来幸福万代”。两人各不相让，以至蔡永春一时气恼，扬言“结婚登记暂时不谈”。

个人认为，这部分内容的“色拉米香肠”式结构，更有助于树立人物形象。传统曲艺作品有一种创作方式，是将正邪好坏的基本形象一次塑造出来，故事矛盾则在这个大框架下铺设，人物形象也是在这一基础上的丰富，总的来说就是“好的要好，坏的要坏”，这样有助于受众较快地分清厘浊，进入书情。而这种“色拉米香肠”式的层层进推的方式，能让人物形象更有层次感。蔡永春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反派”，他的坚持和退让都是基于自身对美好生活的理解，是他对另一半的责任使然。同时，这种“退一步，看一看”的表现，更为蔡永春增添了几分精明商人的气息。

第二回着重描写“护网”与“拆网”的具体表现。蔡永春与张彩英不欢而散后，就去向自己的母亲求援。老太太一直十分疼爱张彩英，视同己出，由她站台，孝顺的张彩英肯定是要听话的。蔡母已从邻居那里得知拆网之事，既认为张彩英是“臀膀拍脱臼朝外弯，要拿伲自己人开刀”，又担心拆网要“拆散鸳鸯两离分”，使“养蟹婚姻成泡影”，所以想“吃牢儿子搞定媳妇”，拿儿子作法，用绕指柔的功夫让张彩英改变主意。但蔡永春也因“言语冲动欠思忖”而懊悔，担心张彩英“意甚愠怒记在心”，不敢出面。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蔡永春的寄娘（干娘）凤珍却在湖边拾到彩英的一只鞋子，并怀疑张彩英已经出事。母子闻听如遭雷击，蔡母更是“一口气回不上来，当场昏厥”。这回书把蔡永春母子俩既不满意拆网之举，又窘于亲情难以张口，更担心彩英遭遇不测的复杂心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让情节主线在迁回中曲折前行。

第三回着重刻画“护网”与“拆網”冲突的弥合方法。正当蔡母心脏病发作入院之际，张彩英居然好端端前来探望。就在母子俩如释重负之时，彩英现身说法，道出了那一只鞋子为何遗失在湖边。她陪水质监测队去检测水质，却发现疯长的割人草已对人员和湖水形成了严重威胁，弄不好两三年后伲太湖人“真格水也要没的吃”，这道出了拆网的“大义”。同时，张彩英直面蔡母“围网一拆，血本无归”的担心，坦言“多年情分记胸怀”“不是亲娘也胜怀胎”。小我之母要事事挂怀，时时惦念，那对养育苏州的太湖“母亲”又该如何呢？“污了母亲湖，人人心有亏，纵然千金万银滩，也换不回绿水与青山”，这就是张彩英的答案，由小及大，情理兼备，而一句“我是领头当家人，他是众望所归的精英才，我们要敢为人先竖标杆”，更是把自己和蔡永春放在同进共退的位置，而在稍后蔡母问及婚姻大事时，她更是作出了“明天肯定去领证”，喜酒“年底就办”的承诺。在为蔡永春母子解怀后，张彩英顺势传达了政府并不是要“一刀切”地禁止养蟹，而是要在拆网后改网养蟹为塘养蟹，兼顾防治污染和发展生产，既“恢复伲的绿水青山”，又能为子孙后代留下“金山银山”。如此一来，蔡永春母子豁然开朗，永春更是对彩英说，“你肺腑之言我牢牢记，万语千言我口难张”，当场表态决定，“围网准定拆”。至此，围绕“护网”和“拆网”而展开的主线由转而合，主要矛盾解决，作品圆满收官。

情理法三者，“情”是追求，“理”是底线，而“法”则是人类要尽“情”适“理”而制定的秩序。一个好的曲艺作品，也应该兼备三者。“情”是根本，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有了“情”的真正温度，作品才不是空洞冰冷的；“理”是内核，一个作品没有中心思想，没有理念追求，就是一盘散沙，不能称为“艺术”；“法”是法度，是创作的思路，是融合“情”“理”的桥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理”，是我们一定要坚持的，但讲“理”而不说“理”，明“理”而不释“理”，作品就缺了骨架，就不能撑起完整的故事。所以我们在《太湖情》中看到了，创演者们充分继承发扬苏州评弹的优秀传统，用集中、联接的纵向结构，用一根主线贯穿情节始终之“法”，联接起了许多的“情”，让受众能在感同身受的氛围中充分体验作品蕴含的“理”。

不论是首演版还是传承版，表演者都展现了广受观众好评的各种评弹唱腔，如钱国华与吴琪良以【薛调】唱出的“闻此言皱双眉”，节奏明快，铿锵有力；陈琰和王一凡（田璟璟）以【快蒋调】唱出的“你们一时难察内中详”，音色清脆，旋律质朴；莫桂英、金文娟以【薛调】唱出的“蓦地晴空起空浪”，融入了【琴调】和【香香调】，激越快捷，淋漓酣畅；陆人民、朱永刚以【严调】唱出的“默默暗思忖”，运腔稳健，简洁朴实；张建珍、金净芳唱的【俞调】“叫一声妈妈你莫心烦”，婉转清丽，词意柔和；马志伟、吴斌以【翔调】唱出的“永春闻言不觉暗凄惶”，运腔明朗，遒劲飘逸；莫桂英、陈馨怡以【陈调】唱出的“世代生长在水边”，音色苍凉，韵味淳厚。这些声情并茂的选曲，都很好地表现了角色在彼时情境下的复杂感情，更博得了台下受众的共鸣。当然，因演员天赋与功力的不同，两版尚有差异，首演版更见成熟，而传承版略显稚嫩。

除了作品本身，吴中区评弹团最令人称道的仍是对人才的培养。该团虽名家荟萃，享有盛誉，但大部分演员仍为青年。他们多数毕业于苏州评弹学校，受过专业教育，理解力强，基本功扎实，进团工作后又经长期实践锻炼，部分还曾多次参加重大演出。但该团仍然认为，为传承和弘扬苏州评弹艺术，响鼓还得用重槌敲。因此在编创《太湖情》时，吴中区评弹团先是排演原创版，定好基调，做出样板，然后通过中坚演员和新锐演员一对一结对子，让前者手把手地带后者，把表演思想和艺术功法切实地传递下去，使后者能在学习有目标、存疑有辅导、揣摩有借鉴、提升有措施的浓厚艺术氛围中，精心学研，大胆施展，充分发挥自身颜值高、劲头足、台风新的长处，在三尺书台上呈现出一场与首演版各具风采的演出，使人看到了苏州评弹薪火相传，后继有人的可喜前景。

（责任编辑/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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