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鸡崽
2022-03-11白秋
白秋
奶奶是村子里最后一代裹脚的人。每当冬天夜长、夏日乘凉时,我们总能从她嘴里听到好多意味深长的故事。
那个年代,每当青黄不接的时节,村里都会来一个赊小鸡的。小时候,我总搞不懂,为什么小鸡只赊不卖?去问奶奶,她说赊小鸡这营生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了。喂鸡的大都是庄户人家,这个季节正是缺粮少米的时候,哪有闲钱买鸡?只能赊。
常来我们村赊小鸡的那人姓李,高密城南人。一到村口,他就用一股悠扬沧桑的腔调喊起来:“小鸡儿喽,赊小鸡儿嘞……”那声音到结尾时余音未了,还要翻上个八度再转两圈,传得很远,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听村里老人说,这是“叫场儿”,潍水谣的调儿,是沿街叫卖人必备的功夫。做这门生意,必须先学叫场儿。有的学了几年也学不会,干不下去,就只能改行了。
老太太婆娘们直接叫他老李,不知道他真实名字。老李挑着担子进村,总会在村头我家那棵梧桐树旁停下,把苇筐盖儿小心地揭开,在小鸡的“叽叽叽叽”叫声中,一边摘下草帽,一边喊:“小鸡儿喽,赊小鸡儿嘞……”
听到老李唱赊鸡小调儿,不一会儿,三大娘二婶子们就三三两两从家里出来了,一边品评着小鸡,一边与老李交涉:“哪时孵的?”“旺像吗?便宜点儿吧。”嘴里说着,手已经伸进了筐里,追着那些个头大、活泼精神的小鸡,如捞饺子般捞几只放到地上或苇筐的盖子上,看着它们赛跑。老李也不着急应答,一手拤腰,一手摇草帽,不慌不忙,笑容可掬。
很快,婆娘们都挑好了自己的小鸡儿,跟老李记上账:几个公的,几个母的,保证几个活下来。她们心满意足地回家了。苇筐里空了,老李悠然地盖上盖子,挑起担子,最后再喊一声:“赊小鸡儿喽……”人随声去了。
秋风起,秋意渐凉。母鸡开始下蛋的时候,有人开始唠叨,老李该来收账了。
果然,不几天,老李就拿着皱巴巴的小本子,挨家挨户“秋后算账”。村里人都是满脸笑容,端水递烟,把赊账的钱如数还上。家里钱不凑手的,也会借钱或用鸡蛋来顶账,不让老李再跑第二趟。
我好奇,问奶奶,假如有人赖账怎么办?奶奶说:“不会的。多少年了,咱村从没有这样的人。真要赖账,经不住人们戳脊梁骨。”
那一年,奶奶挑了30只小鸡,可养了没几天就死了十几只。等老李收款时,按规矩是可以扣除死去几只的,奶奶竟然按约定的数付了钱。
我在旁边忍不住说:“死了的小鸡也收钱?”
老李睁大眼睛问:“真事儿?”奶奶瞪我一眼:“别听孩子瞎说。”
事后,奶奶说,赊小鸡的走南闯北不容易,不能让人家吃虧。小鸡没病没灾一般都能长大,免不了有被黄鼠狼叼了、被猫吃了,也有得鸡瘟“全军覆没”的。那都是不可预料的事,一般都会按当初谈好的价格,把钱给赊小鸡的人,从不跟人家计较。
那次,老李到底还是少算了几只鸡的钱。落得奶奶埋怨了我好长时间。想想这事,真稀罕。那时的人,咋就跟现在不一样呢?
有天我去早市,猛然看见一个貌似老李的人在卖粽子。他在唱歌,歌唱得很特别:“粽子来,卖粽子喽……”就是小时候听到的那个赊小鸡的调儿,他的模样也跟记忆中的老李一等一地像。
鼓了半天勇气,我走上前问:“你老家是高密的吧?”看他一脸惊诧,我连忙解释,简单跟他说了说奶奶赊小鸡的那段经历。
听我说完,他哈哈大笑:“调儿是那个调儿,人还是那样的人。咱现在不赊小鸡了,但老习惯还在。假如今天你没带钱,照样耽误不了吃粽子!”
(源自《上海故事》)
责编:王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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