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概念、逻辑与价值取向
2022-03-11王中汝
王中汝
[摘 要]国家治理现代化是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面临的根本任务。国家治理现代化语境中的“国家”是政治地理学意义上的国家,而非国家政权。把国家治理现代化视为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的最新发展是不准确的。国家治理现代化语境中的“治理”是主体多元、关系多样的合作共治,而非传统的单向的权力行使。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精准把握不利于现代化的前现代因素,有重点、有针对性地通过深化改革予以清除。人的现代化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根本价值遵循。
[关键词]国家治理;国家治理现代化;人的现代化
[中图分类号]D6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22)02-0004-08
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即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的一项重要工作。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全面深化改革的目标。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专门作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战略任务、工作重点进行了周密部署。新冠肺炎疫情是对我国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一次大考,也是加快国家治理现代化步伐的一个重大契机。学界对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研究,在逐步深入并取得累累硕果的同时,也存在若干需要明辨和澄清的误区。
一、国家治理现代化之“国家”
国家是人们在日常生活和学术研究中经常使用的一个概念。中国共产党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命题后,社会上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是中国共产党人创造性运用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的成果。这种观点涉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国家治理体系与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三个概念。马克思恩格斯主张的社会主义,包括理论、运动和制度三种形态。其中,社会主义制度是与资本主义制度相对应的,是取代资本主义制度的新型制度。社会主义制度体现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中,包括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制度、体制、机制,当然不包括以国家政权为核心的政治制度——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中,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社会,国家和政治均已消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马克思恩格斯主张的社会主义制度在当代中国的实现形式,包括了国家制度、政党制度等政治制度,但远远不只是政治制度,还包括经济制度、文化制度等。这样来看,用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来解读包括政治制度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远远不够的。
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是关于国家政权的起源、发展、最终命运、职能、性质等的科学理论。在《家庭、所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恩格斯追溯了国家的起源:随着划分人群的标准的转变(由“血族”到“地区”),随着“社会分裂为阶级”,作为“特殊的公共权力”的国家就产生了。[1]189-190马克思恩格斯往往在双重意义上使用国家概念:一是政治地理学意义上的国家,是由领土、人民、文化、政府等要素组成的生产、生活共同体,按地区而非血缘划分成员;二是政治学、经济学意义上的国家,即合法暴力的垄断者,或者说是国家政权。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所研究的“国家”,准确说是由中央政权代表的国家政权,而非政治地理学意义上的国家。例如,人们经常说,关于国家安全、外交国防的权力,包括立法权、执行权等,都属于國家权力。这里的国家是指国家政权,且是代表全国的相对于地方政权而言的中央政权。“国家的本质特征,是和人民大众分离的公共权力。”[1]135国家所代表的公共权力,“似乎站在相互斗争着的各阶级之上,压制它们的公开的冲突,顶多容许阶级斗争在经济领域内以所谓合法形式决出结果来”[1]188。在这个意义上,国家所代表的公共权力是“特殊的”,“它在一切典型的时期毫无例外地都是统治阶级的国家,并且在一切场合在本质上都是镇压被压迫被剥削阶级的机器”[1]195。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怎样治理社会主义社会这样全新的社会,在以往的世界社会主义中没有解决得很好。马克思、恩格斯没有遇到全面治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列宁……没来得及深入探索这个问题;苏联……没有解决这个问题。”[2]548显然,国家治理现代化概念中的“国家”,涵盖但并非只是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概念中的“国家”。“国家治理”概念的合理内容,应该是“治理国家”。这里的国家是政治地理学意义上的国家。对中国来说,国家治理的实质是“治理社会主义社会”,或“治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如果非要追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根源,可以依据恩格斯所讲的“工人阶级应当首先掌握有组织的国家政权并依靠这个政权镇压资本家阶级的反抗和按新的方式组织社会”[3]506,或者“在生产者自由平等的联合体的基础上按新方式来组织生产”[1]193。这个新方式是什么,马克思恩格斯没有专门地、详尽地论述过,但可以从他们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特别是对以巴黎公社的辩护中,找到某些线索:经济上,生产资料社会占有,社会生产计划调节,物质财富全体社会成员共享;政治上,充分且彻底的人民民主,有限但必要的国家政权职能——“国家的职能将只限于几项符合于普遍性、全国性目的的职能”[4]197;社会上,充分的多种形式的人民自治——“公社的存在本身自然而然会带来地方自治”[4]157,“全法国都将组织起独立工作的、自治的公社”[4]197。
总之,单纯以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解读国家治理现代化问题,把中国在国家治理现代化方面取得的成果视为对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的发展,是不准确的。政治制度包括政党制度、国家政权制度等方面的创新,尽管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内容,要比政治建设、国家政权建设广泛得多、丰富得多。国家治理体系应该是各个层次、各个领域的治理国家的制度体系,而不单是国家政权发挥作用的制度体系。新冠疫情防控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中央和地方党政机构从全局上进行战略安排,国有企事业单位负责提供公共医疗、交通运输、水电煤气等公共产品,顺丰、腾讯、迈瑞、京东、苏宁、阿里巴巴等民营企业在物流、供应链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众多社会支援组织与公民个体在各个环节的积极参与,所形成的气势磅礴的合力促成了中国在疫情防控上的出色表现。混淆“国家”概念的两种内涵,把国家治理新理念强行溯源到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有可能导致实践中的偏差,即片面地强调国家政权在社会运行中的作用,重蹈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国家权力主导经济社会运行的覆辙。
二、国家治理现代化之“治理”
在我们党的话语中,“治理”并非一个新概念。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普遍使用在诸如“综合治理”“江河治理”“治理污染”等场合,意指整治、管理。与此不同,国家治理现代化中的“治理”,反映的是一种与传统的“统治”不同的社会运行理念。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中国共产党勇于与时俱进,借鉴人类社会科学发展最新成果,赋予“治理”以新的内涵。
治理理念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是相对于传统的单向的统治、管理理念而言的。它的产生与经济全球化深入推进、社会组织和公民个体在社会运行中的作用越来越突出密切相关。“公民社会组织正在承担越来越多和越来越重要的公共管理职能”,“政治学家把这种由民间组织独立从事的公共管理,以及民间组织与政府部门合作进行的公共管理活动,不再叫做政府统治(government),而称做治理(governance)。”[5]31治理与统治的区别,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权力的主体不同。统治的主体是单一的,即国家政权,治理的主体则是多元的,包括政权组织、民间组织等。二是权力的性质不同。统治是强制性的,治理更多是协商性的。三是权力的来源不同。统治主要依据国家法律实施,治理的依据除法律外还包括各种非国家强制的契约。四是权力运行的向度不同。统治的权力运行是自上而下的,治理的权力运行可以是自上而下的,但更多是平行的。五是两者作用所及的范围不同。统治以政府权力所及领域为边界,而治理则以公共领域为边界,后者比前者宽广得多。[6]治理与统治的区别,大体上也是治理与管理的区别。
现有的文献表明,我们党接受治理新理念是在进入21世纪后。要“加强互联网治理”“构建政府、企业、行业协会和公民相互配合、相互协作、权利与义务对等的治理机制”[7]。要“发挥群众组织和社会组织的作用,增强公民意识,推行公共治理”[8]。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要“更加注重发挥法治在国家治理和社会管理中的重要作用”[2]20,首次使用了“国家治理”概念。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2]512,首次提出了“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问题。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以“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为主题,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与“国家治理”“公共治理”“社会治理”等概念一起出现的,是“国际治理体系”“全球治理结构”“全球经济治理”等概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球治理要坚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则[9],协商是“现代国际治理的重要方法”[10]696。习近平总书记深刻阐述了全球经济治理机制的完善问题:平等是基础,开放是导向,合作是动力,共享是目标。[11]这些关于全球治理的论述,尤其是蕴含于其中的原则和方法,在很大程度上也适用于一国之内的治理问题。
这些论述,体现出治理理念的基本内涵。首先,中国的国家治理体系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同一个层面的范畴。“国家制度”,是一个国家的包括国家政权制度在内的各方面的制度。其次,执政党、国家政权等政治组织,企业、个体经营者等生产经营服务单位,非政府公益组织、行会协会、自治组织、社会中介等社会组织和公民个体,都是国家治理的主体或参与者。再次,国家治理的对象,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建设、生态环境保护等各个领域内的公共事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各个主体之间的关系,既有领导关系,也有协商合作关系。角色不同,所处位置也不同,但都能通过协商合作方式解决共同关心的问题。这再次说明,单单从国家政权意义上理解国家治理是不够的。
之所以要强调“治理”概念的科学内涵,是因为不少人把这个概念泛化,并推及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史中,从而遮蔽了它对于社会变革的引领、导向作用。泛化的结果是出现了“奴隶社会的国家治理”“封建社会的国家治理”等概念。依照这种认识,凡有国家存在的社会,都存在国家治理问题。但这并不合乎治理概念的本意。无论是公民个体、相对独立的经济组织与社会组织,还是协商、自治等社会现象,都是近代以来社会各领域相对分化的产物。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只有政治权力对于经济社会活动的支配,只有囿于严酷统治而无任何首创精神的臣民,而无基于独立个性、自主活动的治理。无论是国家还是治理,理解上的誤区必然导致实践上的偏差。例如,只重视政治问题、政权问题、党的执政地位问题,不重视经济组织、社会组织本身的角色、地位问题,不重视人的尊严与积极性发挥问题,结果是本末倒置。现在,我们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很大程度上就是针对这些问题提出的。
需要注意的是,主张治理理念,并非是否定由党政掌控的国家权力。“治理可以弥补国家和市场在调控和协调过程中的某些不足,但治理也不是万能的,它也内在地存在着许多局限,它不能代替国家而享有政治强制力,它也不可能代替市场而自发地对大多数资源进行有效的配置。事实上有效的治理必须建立在国家和市场的基础之上,它是对国家和市场手段的补充。”[12]115-116各种主体各安其位、各负其责,紧密联系、密切合作,才能保障现代社会的良性运行。
三、国家治理现代化之“现代化”
现代化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历史过程。国内外普遍认为,以商品经济取代自然经济,以民主法治取代专制人治,以平等、合作、协商、自治取代单向的统治以及文化领域内的世俗化、合理化,是现代化的基本内涵。现阶段,我们提出要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当然不是说中国还处在前现代发展阶段。七十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在推进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只是,中国没有经过商品经济充分发展阶段,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起点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前现代因素比较多。在特定条件下采用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尤其是经济上的政府配置资源、政治上的人治与社会层面的政社合一体制,更是增添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性。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精准把握不利于现代化的前现代因素,有重点、有针对性地通过深化改革予以清除。
经济治理现代化的主线是围绕市场配置资源这一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清除形形色色的行政垄断与政府不当干预,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包括所有制结构、分配结构与市场经济体制,形成现代化经济体系。政治主导经济社会运行,政府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既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运行的一般规律,也是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重要经济特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理论和实践都证明,市场配置资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市场决定资源配置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市场决定資源配置的经济。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必须遵循这条规律,着力解决市场体系不完善、政府干预过多和监管不到位问题。”[2]499经济体制改革的任务,是要革除政府主导资源配置的旧体制,完善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新体制。政府的主要作用不再是直接介入资源配置,而是“保持宏观经济稳定,加强和优化公共服务,保障公平竞争,加强市场监管,维护市场秩序,推动可持续发展,促进共同富裕,弥补市场失灵”[2]500。换言之,在当代中国,不管在所有制问题上还是在收入分配问题上,市场配置资源都是最根本的途径,其他办法都是辅助性的。国防军事、战略性基础设施、精准扶贫等市场所不及的领域,才是政府发挥作用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更好”,“不是要更多发挥政府作用,而是要在保证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管好那些市场管不了或管不好的事情”[13]66。在现实中存在不少认识误区以及与中央精神背道而驰的思想观点。例如,把贫富差距等现象归因于市场经济,以共同富裕为借口要求政府在资源配置中发挥更大作用;把民营经济定性为资本主义经济,视民营企业家为新时代的资本家。诸如此类的僵化观点既不符合中国改革开放的实际,更与我们党对市场与政府关系、民营经济的性质的认识扞格不入。及时澄清社会上的错误认识,排除干扰经济体制改革的障碍,把最新理论认识成果制度化,是经济治理现代化的迫切任务。
现代化的政治体系至少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强有力的现代化取向的政治权威与领导,二是公开、透明、法治保障的政治过程,三是有序、有效的公民政治参与,四是适度的权力监督制约。在中国,现代化的政治体系基本框架已经牢固确立,包括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等。接下来是根据时代要求加快改革步伐继续完善的问题。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无论是党员还是普通群众,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主动精神前所未有,为政治体系现代化提供了根本动力。在党的领导方面,围绕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创新和完善党的领导制度体系。在人民民主方面,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创新和完善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为人民的有序、有效政治参与创新体制机制。“法治和人治问题是人类政治文明史上的一个基本问题”[14]99-100,是涉及“如何驾驭人类自身”[15]32的重大课题。消除人治,厉行法治,是所有走向现代化的社会必然面对的问题。法治实践越牢固,法治信仰越坚定,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越顺利。此外,还有权力监督与制约问题。传统或前现代社会的公共权力,是不受监督与制约的绝对权力。现代化的公共权力及其行使,则是普遍受到制约的。科学配置权力,不同性质的权力由不同部门、单位、个人行使,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同样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艰巨任务。政治领域内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核心问题或主线是推进党和政府与人民群众的关系的现代化,推进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在新的时代条件下的有机统一。
与经济、政治并行的社会领域,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第三个重要领域,也是最能彰显国家治理理念创新性、革命性的领域。社会领域的治理主体最为多样多元。在基本公共产品如国民教育、公共卫生、社会保障等的提供者政府之外,相对独立的社会组织的存在及其承担的公共服务职能,使得现代社会具备了与传统或前现代社会迥然不同的鲜明特色。社会发展越来越复杂,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越来越强烈,政府没有能力也不应该包办所有的社会事务。相当多的社会事务,应该由社会自身来处理。准确地说,是公民通过社会组织等社会力量来处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民间组织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参与国际合作和全球治理的重要力量。”[16]培育社会力量,提高社会的组织化程度,前提是划分政府行政与社会事务的边界,为社会组织发挥作用提供空间、帮助与支持,这也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任务。与传统原子化社会相比,工业化、信息化支撑的互联互通的现代社会,又是一个脆弱的风险社会。单个地方、单个领域发生的事件,因为信息传递的迅捷,利益的广泛交织,传输工具的便利,人际交往的密切,社会心理的浮躁,如果缺乏快速有效的应变体系和能力,很容易演变为涉及全局的公共风险与危机。因而,现代化的社会要求现代化的社会治理体制与机制。与传统社会国家压制社会力量、垄断社会管理相比,社会治理本身就要求社会力量参与甚至作为主体之一负责社会管理。社会力量与政府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以多种形式呈现的合作共治关系。
当然,按照“五位一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总布局,在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之外,还存在着文化、生态领域内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问题,在此不赘述。有效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总的思路是顺应各个领域的内在规律,清除不能适应时代需要的观念,改革影响经济发展、社会和谐的体制机制,构建市场化、民主化、法治化的制度体系,推进整个社会包括功能、结构的变迁与转型。
四、国家治理现代化之价值取向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2]594。这个科学论断,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了明确的价值遵循。国家治理现代化要以人的现代化为目标,紧紧围绕人的现代化展开。离开了人的现代化,无论如何强调其重要性,国家治理现代化都会走入歧途。
尊重人的主体地位。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人既包括个体的人,又包括集体的人,前者展现了人的自然属性,后者则是人的社会存在形态。“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7]501,这个论断强调了人的社会性,但并没有否认个体的人的存在——“自由人联合体”,本质上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8]53的联合体。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根本弊端就在于公共权力凌驾于社会之上,“把整个社会和人民的手脚都困起来”[19]1077。国家和集体吞噬了构成人民的人的个体,从而也把自己变成了虚幻的、得不到人民珍惜的存在。个体的人丧失了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利,也丧失了发挥创造性活动的机会。这种现象与人的现代化是背道而驰的。现代化的人不是唯唯诺诺、只会服从上级命令、按照上级指示办事的人,而是具有自立、自强、自由、自主个性的人,是既能进行创造性活动又能为自己负责的人。中国的改革开放,摆正了个体与集体的合理关系,恢复了人的主体地位。改革开放的历史是个体的人充分展现其聪明才智的历史,同时也是政府简政放权、赋予个体以行动自由的历史。国家治理现代化各个领域内的体制机制改革,各种国家治理主体治理能力的提升,都要围绕着尊重和弘扬人的主体地位展开,这是现代化乃至人的现代化的根本。
精准把握人的需要。准确把握人的需要的变化并提供相应的制度支持和安排,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任务。人的需要与满足需要的行动是推动社会发展、制度变迁的原初动力。党的十九大提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其中,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取代了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强调的“物质文化需要”,“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取代了“落后的社会生产”。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反映了我国发展阶段的变化,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了现实依据。党的十九大提出:“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在社会生产不发达阶段,“物质文化需要”更侧重于衣食住行等生存和发展的基本需要。“美好生活需要”既包括“更高要求”的物质需要,如更高质量的食品、更安全有效的药品、更大的住房、更好的教育、更便捷的交通等,也包括超越物质需要的新需要,如对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生态环境等的需要。国家治理现代化,必须适应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尤其是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围绕着普遍存在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在不同阶段有针对性地协同展开。
高度重视人的价值。我们所主张的人的价值是生活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当代中国人的价值。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接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独立思考能力越来越强的人们,通过积极创业、有效就业和辛勤劳动,在创造个人幸福生活的同时,为社会财富总量的增加作出贡献,就是人的价值的实现。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要靠各行各业人们的辛勤劳动。现在,党和国家事业空间很大,只要有志气有闯劲,普通劳动者也可以在宽广舞台上展示自己的人生价值。”[20]李克强总理也就“双创”指出,“推进‘双创,不仅有利于增强国家经济‘硬实力,而且有利于提升国家‘软实力。‘双创着眼于实现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有效契合了每个劳动者的内在需求”[10]526。劳动者的“内在需求”不只是物质需求,还包含着自我实现的价值需求。“让群众起来搞创业、以创业带动就业,可以不断增加收入,扩大内需,还能使其在创造财富过程中实现精神追求和人生价值。”[10]525国家治理现代化各个领域的体制机制改革和制度安排,实际上是为当代中国人的人生价值的实现提供条件的,因而也必须围绕这个目标展开。
努力提高公民素养。公民是现代社会人的法律政治身份。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相对于“公”的“私”的问题。“公”是普遍的、一般的要求。“私”的情形则取决于复杂的人性。马克思主义不否定人性的存在,只是不承认抽象的人性善恶问题,认为不同的社会环境造就不同的人性。2020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像一个多棱镜,把多个层面的人性折射出来。有人观察到,人们可以批评某些国家无视生命安全的防控政策,而对留学生回国报以指责;一些官员平常拉高了调门、铆足了劲地创造治理模式,危机来临后则想办法甩锅、回避责任;一些人批评别人‘带病乱窜,对自身却不加约束,自己在骂的往往是自己将来在别的或相同事务上要做的;一些人批评别的国家疫情防控期间种族歧视,轮到自身同样戴着有色眼镜看别人;有人一边喊着‘武汉加油,一边不让湖北人员、车辆通行,等等。凡此种种,都是人性的复杂反映。这里的原因很复杂,包括衡量标准的缺位、人性本身的张力等,导致行为的内在冲突。现实中,还有很多更常见的例子。在这里,存在着“国家治理的人性问题”[21]。既然人性是多面的,总得有一个基本标准,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引导人们至少要做到言行一致、人己一视。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更复杂、更特殊的人性问题。这个基本标准,就是现代公民的标准——有权利、有义务、负责任、敢担当。换言之,就是用“公”的要求,去引导、规范“私”的人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的“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也是类似的意思。在某种意义上,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进度和成效取决于公民素养的高低,取决于具有开创进取精神的现代公民的生成过程。
加快培育健康社会心理。任何社会,不管发展程度如何,客观上都存在社会心理问题。社会正常运转,需要健康的社会心理特别是大众心理作支撑。社会心理是社会现实的折射或映射。既然是折射,在反映社会真实的同时,也必然扭曲社会真实,一般而言是夸大相关问题的严重性。社会心理不健康的一个突出表现,是人们焦虑,容易走极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和社会,极端言论往往有很大市场,既影响自己、他人的行为,又影响国家层面的政治决策。近年来,在已经充分现代化甚至正在进入所谓后现代社会的西方社会,民粹主义的崛起,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中国正处在现代化转型的关键阶段,必须时刻警惕这方面的问题。对各阶层的人民群众来说,要提倡习近平总书记一再讲的幸福生活是由辛勤劳动创造的理念,改变命运主要靠自己,不能有依赖他人和“等靠要”思想。在国家和社会层面,要弘扬宽容、理性、平和的社会氛围,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良好的社会心理支撑。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前所未有地把人的地位、人的主体作用凸显出来。人的生命健康被党和政府放在首位,宁肯暂时放缓经济活动,不管花费多大代价都要挽救患者生命。与此相反,“在纯资本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毫无安宁闲逸的封建背景的社会,对在生存斗争中濒于死亡的人完全无动于衷”[22]316。紧紧依靠人民,充分发挥企业、社会组织、公民个体的作用,是坚持人的主体地位、以人为本、以人民为中心的鲜明写照。在现阶段的中国,随着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人们对自身健康、利益、价值等的关注越来越高,对党和政府的要求,对其他社会主体包括企业、社會组织提供的产品和服务的要求越来越严苛。包括党和政府在内的多种社会主体,也必须与时俱进,以治理思维、体系与能力的现代化,满足人的现代化的迫切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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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