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增长的极限到可持续的未来
2022-03-11黄晶孙新章
黄晶 孙新章
编者按:
“未来会带来什么?”自2012年挪威商学院教授乔根·兰德斯(Jørgen Randers)在其撰写的《2052:未来40年的中国与世界》开篇提出这一问题,转眼已过去十年。时空跨越,他的思考与预测,对于当前我们应对变局与挑战、寻找未来之路依然具有重要启示。
兰德斯是当今世界在可持续发展和气候变化领域有影响力的知名人物,也是罗马俱乐部中国委员会联合创始人,多年来在可持续发展领域努力推动与中国的合作。本文以乔根·兰德斯与其他学者合著的《增长的极限》到他牵头撰写《2052:未来40年的中国与世界》的过程为线索,梳理了其从大学时代到著名学者的经历及学术贡献。兰德斯运用在系统动力学理论基础上建立的世界模型,对未来全球发展趋势进行分析研判,并警示世人只有尽快转变发展方式,才能拥有可持续的未来。
“未来会带来什么?”2012年罗马俱乐部报告《2052: A Global Forecast for the Next Forty Years》(中文版译为《2052:未来40年的中国与世界》,以下简称《2052》)开篇提出的问题与该报告的作者乔根·兰德斯的经历和背景紧密相关。
兰德斯是1972年著名报告《增长的极限》的核心作者之一,40年后兰德斯撰写出版《2052》,通过再次运用系统动力学理论基础上建立的世界模型的方法,就未来40年全球人口、经济、能源、气候、粮食以及不同区域发展趋势进行分析并提出,按照目前的发展方式,到2052年世界将面临贫富分化、经济停滞、极端气候事件频发等突出问题,是对《增长的极限》观点的再论证和再警示。
从《增长的极限》到《2052》
乔根·兰德斯(Jørgen Randers)1945年出生于挪威奥斯陆,青少年时代一直在挪威生活和学习。1965年和1968年,他从奥斯陆大学固体物理学专业分别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1970年他进入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攻读物理学专业的博士学位。在这一年的一次物理学研讨会上,兰德斯结识了系统动力学创始人福雷斯特教授(Jay Forrester),这次会面为他加入福雷斯特的“人类困境”研究团队创造了机会,之后在福雷斯特的学生丹尼斯的领导下,在研究团队中具体负责世界模型World 3污染模块的建模工作并参与了报告的撰写。
“人类困境”研究项目对人类发展的未来进行了系统思考和深入研究,通过构建系统动力学模型开展了多情景模拟,其成果就是1972年发表的众所周知的警世之作《增长的极限》。该书得出的结论是,假如世界人口、工业化、污染、粮食生产与资源消耗按当时的增长趋势继续下去,将在100年内达到极限,并且很可能出现经济系统和生态系统崩溃;改变这种增长趋势并建立一种长期的生态和经济系统的稳定状况是完全可能的;人们要想追求第二种结果,越早开始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该书给人类社会的传统发展模式敲响了警钟,引起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兰德斯也因为参加了这项重要的研究工作在学术界开始崭露头角。
尽管兰德斯以物理学专业博士生进入麻省理工学院,但在学习期间转攻管理学,并于1973年获得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管理学博士学位,随后他留校担任了一年助理教授。1974年兰德斯回到挪威奥斯陆从事企业经营与管理工作,1981年受聘开始在挪威商学院工作。1991年,兰德斯收到《增长的极限》第一作者德内拉的邀请,希望他加入《增长的极限》20周年修订版的编写,他欣然接受并飞回美国重新回归研究团队。兰德斯与德内拉等一道分析研究了1970年至1990年的全球发展情况,并利用这些信息对World3模型进行了更新。他们认为,20年来世界发展总体上与他们当初的判断一致,人类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压力仍然在持续加剧,现在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通过所谓明智的政策措施避免“过冲”的发生,而是想办法从不可持续的状态中拉回来。为此,他们将修订版的书名定为《超越极限:正视全球性崩溃,展望可持续的未来》。
《超越极限》出版后,兰德斯虽然在非政府组织和企业工作,但对人类未来的关注和思考并未停止,10年后他与德内拉、丹尼斯再度合作,共同研究撰写了《增长的极限》第三版,书名为《增长的极限:30年更新版》。第三版的核心思想和主要结论与前两版基本一致,但对数据进行了更新,对模型进行了改进,并在数据分析中采用加拿大学者威廉·里斯(Willian E.Rees)提出的生态足迹理论与方法,对不同发展情景下全球生态环境状况、人类福利变化等进行了分析。报告在对全球未来的展望部分提出,世界需要一场类似于农业革命、工业革命那样的革命,也即可持续革命。报告提出,这场革命涉及到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革,因此需要每一个人的参与。
从2005年开始,兰德斯担任挪威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委员会的负责人,研究工作的重心转向应对气候变化。他认为,随着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不断上升,人类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他说自己怀着对人类的未来惴惴不安的心情,在2012年想做个尝试,运用他从事了几十年的系统动力学模型去描述未来的40年人类社会最有可能出现的图景。2012年是《增长的极限》发表40周年,回顾与验证过去40年的全球狀况,展望和预测未来40年的困境,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承前启后”。他邀请全球30多位在各自领域有影响的专家学者,包括与他一起写作1972年版《增长的极限》的威廉·贝伦斯(William Behrens),共同研究和描绘未来世界的多维图景,这就是《2052》。
主要思想与观点
兰德斯的学术思想和观点主要体现在《增长的极限》及其后续系列著作特别是《2052》当中。
这是兰德斯和他的同事在开展“人类困境”项目研究中共同提出的,研究团队通过建立基于系统动力学的经济社会系统仿真模型,对未来世界进行推测和模拟,得出了关于极限问题的结论,认为自然系统为经济增长提供资源,同时也为其代谢污染,在一个有限的地球生态系统内,资源的增加与代谢能力是有限的,自然系统无法支撑无止境的经济增长。
兰德斯和他的同事引用了物理学中的“过冲”概念,来形容超出地球承载量的人口和经济增长带来的后果,短期“过冲”所带来的是人类福利下降,长期“过冲”将可能导致社会经济系统崩溃。从《增长的极限》到《超越极限》,再到《增长的极限:30年更新版》,尽管报告框架结构和內容不断变化,但其核心观点和结论基本未变。
《增长的极限》及其后续系列的研究思路和基本理论是基于因果关系构建的系统动力学模型World3。当年的研究团队运用这套模型,通过追踪若干个流量指标(如出生率和死亡率、投资和折旧、污染产生和消纳、土地开发情况等)以及这些指标之间的相互关系,模拟1900-2100年期间的存量信息(资源、人口、粮食、污染、工业产出等)。模拟过程中预设了多个情景,每一个情景通过改变参数模拟“真实世界”中人们可能出现的不同态度和应对策略。在《2052》中兰德斯同样使用了系统动力学模型,但这套模型与World3相比,在模型结构、变量参数等许多方面有明显不同,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兰德斯在借鉴World3基础上构建的一个新模型。在兰德斯的模型参数中,既包括人口、GDP、能源使用、温室气体排放、气温、工业基础设施等实体的变量,也包括体制、自由贸易、短视政策行为等非实体的变量。这些改进使得模型预测结果与以前的World3相比更加符合世界真实状况。兰德斯的《2052》与《增长的极限》另一个不同是,它没有沿用之前的多情景模拟,而是根据研究人员的判断,对未来世界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进行推测,特别是汇聚了全球不同领域权威专家的观点来支撑这些判断。
兰德斯在《2052》中提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民主体制、代际和谐和稳定气候五大问题将是人类社会面临的重大挑战。资本主义的贫富分化、经济的停滞现象、民主决策的缓慢、代际间矛盾的冲突、以及极端气候事件的频繁发生,将成为2052年前世界最突出的五大特征,这五大特征构成兰德斯笔下“未来四十年”的基本图景。在提出这些问题的基础上,兰德斯对未来世界进行了分析与判断。他认为,随着城市人口的增长,生育率逐渐下降,全球人口将在2040年达到81亿峰值,然后进入下降通道。较低的人口增长率导致全球GDP增长放缓,2050年全球GDP将为2012年的2.2倍。为解决资源枯竭、环境污染、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社会不平等带来的问题,GDP中被用于投资的比例将大幅增加(从2005年24%增加到2050年36%),全球人均消费增长放缓,在部分地区会出现下降。能源使用总量将在2030年达到峰值,随后缓慢下降,能源结构中可再生能源比重大幅增长(从2010年的8%增长到2052年的37%)。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到2030年左右达峰,到2052年排放总量仅下降到2010年的水平,将全球温升控制在2℃以内的“剩余碳指标”会在2030年前用完,温升会超过2℃,气候灾害将越来越频繁。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利弊兼有,综合来看将会使农业产量相比没有气候变化的情况下降5%,2052年全球食品总产量约100亿吨,世界有充足的食物但地域之间分配严重不均。全球生物承载力在过去40年中保持基本稳定,但受气候变化以及人类对自然的其他破坏行为影响,从2040年开始将减少。
兰德斯将世界划成五个主要区域:美国、中国、除美国外的经合组织(OECD)国家、除中国外的其它金砖国家及新兴经济体(Brazil,Russia,India,South Africa and Emerging Countries,以下称BRISE)和世界其他地区(Rest of World,以下称ROW)。兰德斯认为,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的未来。美国在未来40年中经济增长缓慢并出现停滞,能源使用总量基本保持不变,广袤的土地可以继续为其经济发展提供充足的自然资源;中国经济将保持较快增长,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但国内资源难于支撑发展的问题会继续凸显;除美国外的OECD国家居民生活仍然会保持在较高水平,但经济发展逐步停滞,人口不断减少,能源使用总量下降;BRISE国家的经济将较快增长,丰富的资源储备能够满足未来需求,但国家之间严重不均;ROW经济将保持增长,但人口快速增长、资源供需矛盾逐渐显现,仍将是全球最为贫困的地区。
与《增长的极限》对未来的描述相比较,《2052》勾勒的未来世界在“悲观”程度上更轻。也就是说,虽然当时的《增长的极限》并不是在宣传“零增长”和“悲观主义”甚至“世界末日”,但是因为有关于“崩溃”的警示,所以给人以悲观的印象。《2052》本质上其实也是在继续发出警告,不过兰德斯在警示世人的同时,着重强调还拥有机会,告诉人们如果积极行动仍然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也就是可持续的未来,这也反映出兰德斯希望在《增长的极限》的结论基础上给出更加积极的建议。在《2052》中,兰德斯就可持续革命问题,也即如何实现可持续的未来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一是形成新的价值范式,从关注经济增长转向关注福祉改善。到21世纪后半叶,各国应将增加人类的整体福祉作为发展的主要目标,而非单纯的经济增长。二是形成新的治理范式,重视本土化解决方案的重要性。世界不可能将所有问题都通过全球化的方式解决,未来几十年气候变化会对不同地区产生不同的影响,一些本土化的、因地制宜的治理方式应得到重视。三是形成新的体制范式,建立着眼长远发展的政府决策体制。兰德斯认为,资本主义体制使决策者往往注重短期利益,这导致其难以从长远发展的角度做出明智决策。因此,他提倡更加强势的政治经济体制,从上而下对资本和市场进行干预。四是形成新的创新范式,重视群体智慧在创新中的作用。兰德斯认为,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使人们可以聚集智慧,开放和集体的创新将成为新的范式,未来的商业活动可以在互联网的支持下通过“引导群体智慧”获得竞争力。
关注可持续发展及中国的贡献
兰德斯曾在挪威商学院、罗马俱乐部、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挪威市场研究所、挪威工会联合会研究中心、剑桥大学可持续发展领导力研究所等多个学术机构和团体从事教学或研究工作。其中,他结缘可持续发展,与罗马俱乐部密不可分。
罗马俱乐部是一家由意大利实业家奥莱利欧·佩西(Aurelio Peccei)和英国科学家亚历山大·金(Alexander King,又稱亚金)于1968年推动成立的非政府组织性质的国际学术团体,其宗旨是汇聚科学家、经济学家、商业领袖和政治家的智慧,为人类社会发展面临的多重挑战寻求系统性解决方案。1977年至1987年,兰德斯一直是该组织的成员,2012年以来他再次成为该组织的成员。除了作为主要研究人员参加《增长的极限》及其后续系列报告以及主笔撰写《2052》,2018年他牵头完成了罗马俱乐部委托的研究报告《转型是可行的:在“行星边界”内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
该报告有不少引起世界关注的内容,其中提出全球要如期实现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并确保9大行星边界处在安全状态,需要从五个方面入手转变发展模式:1.加速发展可再生能源;2.提高农业可持续生产能力;3.转变经济增长方式;4.努力消除社会不公;5.加大教育、性别平等和健康领域投资。兰德斯是罗马俱乐部多份研究报告的骨干人员,2016年参与《重振繁荣》报告的编写,该报告就应对全球失业、不平等、气候变化等问题提出了见解;2018年参与《翻转极限:生态文明的觉醒之路》报告的写作,该报告从可持续发展的视角提出了对全球治理、金融体系等进行改革的建议。
兰德斯与中国有许多联系。20世纪80年代,他作为挪威商学院院长积极推动挪威与中国合作办学,还以非政府组织、学者、商人等不同身份多次来访中国并努力推动与中国的相关合作。兰德斯任WWF副总干事期间负责熊猫保护和救援行动,多次来中国并表示他十分喜爱中国和中国文化,曾为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委员、上海社科院开展的有关研究工作提供咨询,受邀出席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2018年主办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以及中国科协等2020年主办的“第二届世界科技与发展论坛”,兰德斯还受聘为复旦大学的荣誉教授和北京大学的客座研究员。他和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合作,共同筹建罗马俱乐部中国委员会。
40多年来,兰德斯感受到中国经济社会的巨大变化,对中国发展前景看好。在《2052》报告中,兰德斯针对可持续发展的长期规划与目标提出:“资本主义的短视已经无法做出保障长期利益的明智决策,而中国多年来实行的五年规划以及绿色转型能够以系统性的方式,将中国建设成为符合其长期目标的国家。”他曾接受包括新华社、人民网等中国多家媒体的采访,在2018年的一次采访中提到,1978年首次来中国时,感觉中国非常贫穷,整个国家的色调都是灰色的,沙尘漫天,每个人着装都一样,大街上连个广告牌都没有。如今中国的人均收入比1978年增长了20倍,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转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国家。
作为一个多重角色的学者,兰德斯对中国进行了综合性的观察,在《2052》中他具体描述了多年来对中国的印象和对中国未来的判断,坚定地认为中国是全球可持续发展长远目标实现的有力推动力量。我们愿意也有理由相信兰德斯对中国的描述和判断,中国有定力也有能力在百年变局与世纪疫情交织、全球可持续发展面临多重挑战的形势下,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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