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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年代》的创新表现手法探析

2022-03-10张金华

大众文艺 2022年4期

张金华

(西南民族大学,四川成都 610041)

隆重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之际,电视剧《觉醒年代》的推出,具有深厚的时代意义和美学意义。该剧讲述了1915年至1921年间,以李大钊、陈独秀为首的知识分子在混沌、污浊的旧时代如何披荆斩棘、乘风破浪,拨开云雾,创立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故事,“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贯穿电视剧始终。美学意义上,电视剧将教科书中符号化、程式化的脸谱型人物鲜活、立体、丰满地呈现在荧屏上,将抽象而奔涌翻腾的思想具象化,以逼真写实丰富多元的视听语言和隐喻象征的艺术手法凸显时代质感,赋予影像多重内涵。

一、叙事手法:史诗气魄,点面结合

故事从陈独秀、李大钊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说起,二人在日本邂逅,风雨飘摇的国家和民族的内忧外患使陈、李二人忧心忡忡,却又茫然无措,找不到前行的道路。回国后的陈、李,开启救国救民道路的摸索和探路,他们的四周,有虎视眈眈的北洋政府,有复古派辫子党辜鸿铭、林纾、黄侃、刘师培等人的对抗,有以胡适为代表的西方自由主义思潮的侵入,有无政府主义、乡村主义,二人在不断点探索、徘徊、检视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过程可谓是震撼灵魂,感人至深。剧中,民国时期的各路人马纷纷登场,激情满怀的学生,尊孔的复古派教授,草根工农大众,弱国无外交毫无话语权的外交官,市民、遗老、政客、文人、将军……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军阀混战,倒行逆施,民众蒙昧,思想混乱。该剧着力刻画百年前风云际会、群英汇集的时代局面,历史漩涡中的大小人物有血有肉,富有充满立体感,故事时而让人莞尔一笑,时而泪湿长襟。

如何用影像来传达剧中如波涛般奔涌翻腾的思想?思想的产生、发展、碰撞、博弈和最终角力如何表达?这是编剧和导演创作的重中之重。思想是抽象的,但是思想的秉持者是具象的,《觉醒年代》将陈、李二人救国救民之路的艰难探索与民国国运飘摇、民不聊生的艰难时世中的历史事件串联起来,使抽象的思想变得具象可感、震撼人心。《觉醒年代》的叙事主线是陈独秀、李大钊寻找中国出路,回答“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串联起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北大新文化运动、签署《二十一条》、五四运动等历史大事件,宏观勾勒当时历史之轮廓。同时,微观上,着墨于刻画陈独秀、李大钊的精神世界和私人生活,尤其是陈独秀与两个儿子的关系的变化,李大钊与妻子赵纫兰的关系。电视剧重点塑造了陈独秀、李大钊、蔡元培、胡适、鲁迅等新文化运动领袖人物,围绕着“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充分展现了剧情的张力,并交叉着各路思想的纷争,首先是新旧文化阵营内部成员的较量,尤其是辜鸿铭与陈独秀、胡适思想上的交锋,塑造了立体丰满的人物群像;其次,是陈独秀、李大钊与胡适的争论、分歧;还有陈独秀与李大钊思想态度的矛盾冲突,无疑都延伸了剧情张力,曾经历史课本中的历史人物在荧屏上具体可感、鲜活生动。

《觉醒年代》在时空的处理上,采取摆脱现实生活的时间和空间逻辑,运用电影蒙太奇的剪辑技巧,让时空交叉转换跳跃,让剧中思想的火花,流动式地呈现在荧屏上。新文化运动的主阵地《新青年》的创刊、改名、约稿、研讨、论战和北京大学的新旧文化之争是电视剧的重中之重。以主要角色发表一系列文章铺陈新文化运动的开展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比如陈独秀发表《敬告青年》、李大钊发表《青春》《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鲁迅发表《狂人日记》、毛泽东发表《体育之研究》,艺术地描绘了20世纪初期中国的思想文化阵营的历史风貌。各种思想和主义的交锋,陈、李二人如何探讨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传播革命理论,都以艺术化形式呈现思想斗争的锋芒和张力,剧中北大的新旧文化之争,陈独秀在北大谈文学革命,李大钊参加北大红楼读书会,新文化运动系列讲座,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讲座等各种思潮论战该剧均给予交叉蒙太奇的戏剧式表达,这种蒙太奇式场景的有效联结,使民国风云际会的思想论争形成强悍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震撼力。

二、视听语言:逼真写实、凸显质感

《觉醒年代》大写意、原生态地还原了民国味道,以电影质感的场景画面,精细打磨的细节刻画,丰富的镜头语言营造情景交融的意境。有效的空间营造,彰显了故事的时代背景和年代质感,场景的真实还原营造逼真的历史氛围,民国时期黄沙漫天的北京街道,行走的骆驼,骆驼屁股上的假辫子,挥舞大刀的武将木雕,既表达故事情节的推进,也隐喻着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电视剧对场景氛围的营造精准展现年代质感,北平城的漫天黄沙、骆驼、驼铃和一段近乎数来宝式的吆喝,真实地传递出北平城的市井氛围,上海弄堂里的吆喝声,地域气息扑面而来,长辛店工人们住的窝棚和工作的简陋厂房更是逼真还原。皇城根的黄色调彰显北平城的阴沉和黄沙漫天,也暗示着时代的浑浊不清,随着陈独秀、李大钊的出场,色调逐渐明朗。陈独秀家所在的箭杆胡同,出来是一条泥泞小道,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时时需要垫上砖块才能同行,隐喻着先贤们在泥泞中步履蹒跚挣扎前行,历程艰辛不易。当陈、李、胡三人因为《新青年》和新文化运动在理念上发生龃龉时,他们行走在这条泥泞胡同小道上,陈独秀送别胡适,说道:“适之,前路坎坷,小心脚下”,隐喻陈、胡二人的人生道路从此殊途。

剧中大量的雨景和雪景镜头,颇富诗情画意,而三顾茅庐、程门立雪、陶然相会、围炉煮酒、对酒当歌“这些合理的艺术想象、诗意化的镜头语言散发着东方美感。”剧中大到时代环境,小到普通道具和场景,来源皆有迹可循,新民学会、当铺、学士居、长辛店、箭杆胡同、北大红楼、甲寅编辑部、亢慕义斋……蕴藏着鲜活历史的场景跃然荧屏。人物的妆容、服装、生活器具以及建筑、装饰风格,都彰显了时代质感。棉袍、西服、旗袍、工装是剧中主要的服装款式,李大钊的服装以民国袍服为主,衣物略显粗线条,突显李大钊的质朴和率真,以蔡元培、陈独秀、鲁迅为主的知识分子,身穿长袍,服装面料、质感、款式较李大钊略显档次一些,长辛店的工人们身着标志性的粗布上衣和长裤,搭配质地粗糙的帽子,长沙街头被贩卖的幼童,则是衣不蔽体。鲁迅补树书屋前的枣树,来源于其作品《秋夜》,剧中的北大红楼,按照原物的1:1.2的比例搭建完成,新闻报纸是报社1:1复刻的,妆容上更是逼真写实,凸显年代特质。动物在《觉醒年代》里具有深厚的寓意,骆驼出现在民国时期北平城,特别有历史的质感,仿佛《城南旧事》的画面风格。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俩在码头做苦力,吃着发霉变硬的饼,就着水才能勉强咽下去,这时碗里出现一只蚂蚁,陈延年将蚂蚁放生,此时蚂蚁隐喻兄弟俩如蝼蚁般生存着。陈独秀演讲时,话筒上出现一只大蚂蚁,蚂蚁在这里喻示着即使身如蝼蚁,也有鸿鹄之志。还有陈独秀女儿子美饲养的鸽子英英,陈独秀狱中出现的蚂蚱,陈独秀家里饲养的兔子均以“留白”手法赋予影像多层内蕴。

整部剧画面构图以金字塔型为主,即凸显故事核心人物的立体、丰满、多元,镜头机位根据剧情有仰拍俯拍平拍。剧中配乐精妙绝伦,鲁迅创作《狂人日记》前抚摸关公木雕上的青龙偃月刀,联想起表弟久荪疯病发作惨状,煤油灯下,沉思良久,终在纸上写下《狂人日记》标题,音乐激昂悲壮。青年毛泽东出场的戏份,伴随着毛泽东在雨中重重的脚步和沉重的神态,音乐是急促激昂的。陈延年陈乔年出国时,泪眼婆娑的老父亲目送着两个孩子的离开,穿插了几年后兄弟俩英勇赴死的场景,舒缓的钢琴声,大提琴、单簧管、竖琴的搭配使整场戏沉重而令人潸然泪下。剧中鲁迅作为民国时期版画艺术的推动者,还呈现了鲁迅手持版画刻刀和挥舞大刀的武将木雕的场景,片头的版画风格粗粝刚毅,剧中转场旁白时的画面同样以版画形式交代历史。该剧画面整体色调、光影的布置以及人物与场景的色彩契合度高,明暗对比强烈,氛围感十足。整体以灰白色调为主,杂以黄、红、褐、绿色,偏莫兰迪色系色感,饱和度较低,十分有意境感。但是又根据剧情需要,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物时,颜色略微有设计变化,鲁迅的戏份色调偏亮,灰黄色,陈独秀的戏份时,色调偏灰色,毛泽东的戏份,色调偏灰蓝色。作为一种重要的视觉语言,色调以其丰富的表现力,传递着微妙的情感暗示。

三、人物塑造:鲜活饱满、富有魅力

正所谓“人活则历史活,历史活则电视剧活”,该剧人物形象形神兼备,有棱有角,个性鲜明,辜鸿铭、胡适、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这些历史教科书中响当当的年代人物,在剧中鲜活而富有个性魅力。陈独秀、李大钊、蔡元培、胡适、鲁迅、陈延年、郭心刚,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激烈愤怒悲切,这群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为了心中执着的信念,毅然决然地为国家和民族奉献自我。然而他们有各自独特的人格魅力,于和伟、张桐、侯京健、马少骅等演员出神入化的演绎,完美诠释了角色的精、气、神。

人物出场的镜头堪称经典,毛泽东出场的那场戏,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毛教员腋下夹着十几本《新青年》,用手遮雨,行走在泥泞的长沙街道上,长达近两分钟的慢镜头里,小商贩、卖孩子的、穷人要饭的、横冲直撞的军阀,以蒙太奇镜头依次出现,民国残破的北平城和穷困潦倒的世间百态映入青年毛泽东的眼睛,一个积贫积弱的中国,令青年毛泽东痛心。鲁迅出场时,以其代表作《药》中麻木群众争抢人血馒头的场景作为开场,北洋军队的宪兵唱着军歌《三国战将勇》,押解着犯盗窃罪的小偷准备就地正法,鲁迅先生坐在街旁,静静地揣摩着碑拓《云阳伯郑长猷为亡父等造像记》,随着小偷人头落地,旁边愚昧麻木的围观民众一片嚷嚷,端着馒头的妇女贿赂着宪兵,蘸着人血馒头,场面触目惊心。

剧中的两位主角鲜活饱满,充满人格魅力。陈独秀,作为北大文科学长,有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和兼济天下的胸怀。他与陈延年、陈乔年的心理隔阂,从矛盾到和解,刻画得富有层次美感,以及陈独秀、李大钊、胡适三人从同心勠力到分道扬镳,更是令人感喟深思。陈独秀与李大钊逃亡路上,眼见饱受战乱与灾害之苦的老百姓颠沛流离,国家满目疮痍,陈独秀放声大哭,痛下决心,一定要把中国引上光明之路,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南陈北李”,相约建党,为苦难的中国带来一丝曙光。生活中的陈独秀,偶尔也会脾气急躁,经济拮据时筹款卖字,学百姓涮羊肉狼吞虎咽。陈独秀性格中的倔强正直、沉着冷静、积极乐观突破了主旋律电视剧人物塑造假大空、高大全的窠臼,达到艺术创新高度。李大钊,北大图书馆馆长,作为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新文化和五四运动的旗手,李大钊在教科书里的形象无疑是高大的。《觉醒年代》刻画的李大钊戴着斯文的眼睛,留着两撇胡子,眉宇间充满了坚毅的神态,宽厚谦恭,仗义疏财、善良仁慈,虽然出生底层却一身傲骨,与妻子赵纫兰长亭话别的情景令人潸然泪下,而妻子的一声“憨坨”让李大钊顿时充满生活气息。还有宽厚慈爱、礼贤下士的蔡元培,犀利冷峻在新文化文人堆里始终保持疏离感的鲁迅皆是形神兼备的艺术形象。

辜鸿铭,学贯中西,成就斐然,却是顽固的复古派、守旧派。剧中长袍马褂、瓜皮小帽、足蹬布鞋、脑后拖着黄毛小辫,出行都有老仆伺候的辜鸿铭面对陈独秀、胡适和势不可挡的新文化潮流时总是盛气凌人、我行我素,听闻北大学生演活报剧时的讽刺更是鄙夷和不屑,依然故我,坚守传统文化阵地。辜鸿铭视蔡元培为知音,固守八股文,拒绝白话文,对儒学顶礼膜拜,不遗余力地向外输出中国的传统文化与精神。这样一个拘泥古法,与陈独秀、胡适等人势不两立的保皇派老头儿,却在北大的讲座《中国人的精神》上圈粉无数,直言中国人骨子里的温良精神,是一种建立在善良和平等基础上的谦让和包容。这番感人肺腑、掷地有声的见解,振聋发聩,发人深省。面对北大学生对自己辫子的嘲笑,辜鸿铭直言:“我的辫子是有形的,顶在头上,你们的辫子是无形的,藏在心里。”这个深爱自己的国家、民族和文化的复古派老头儿,殚精竭虑地想保住传统文化的根系,他清醒地意识到文化殖民的危机,选择用穿长袍、留辫子的形式昭示自己的立场和决心。

剧中还有一群在新思想激励下,洋溢着爱国热血的青年学子。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俩选择了饱含血泪荆棘丛生的长路,却慷慨明志,从容赴死。他们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心系天下志向高远,为探索救国图存的道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有心怀救国之志的赵世炎、邓中夏,参与新文化运动和工读互助社的富家女柳眉、易群先,巴黎和会外交失败,一夜白头,又拖着病体参加五四游行,最终油尽灯枯的郭心刚。风华正茂的一代青年人,志在为国家和民族寻找出路,扛起中华民族崛起与兴盛的时代重任,书写了一段生动、热血的时代“觉醒史”。

结语

创新是艺术永葆青春的秘诀。电视剧《觉醒年代》整体大气磅礴,深具史诗格局和撼人心魄的力量,更以创新的表现手法和独特的视听语言,大量贴近真实的细节积累呈现真实的历史环境和历史事件,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式地展现觉醒年代的时代风云际会,先贤的觉醒与启蒙、共产党人的初心与使命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该剧在叙事表达上的创新力,还是镜头语言上的想象力,抑或是人物塑造上的精准力,凸显了新时代主旋律电视剧创作的高品质,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