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女士”和“糖先生”
2022-03-10忘川
忘川
2012年,简池35岁,在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做执行主编,先生胡子是编剧,正应邀为电影大咖创作剧本。儿子甜橙不到两岁,活泼可爱,一家人幸福美满地生活着。
2013年年初,简池感觉体内不时闪过尖细的疼痛,但没在意。一天洗澡时,她发现乳房上原来乳腺炎的伤疤长大了。生孩子时,因为胀奶,她乳房上肿了一个脓包,手术引流后,便留下一道疤痕。她伸手摸摸疤痕,感觉疤痕下似乎有个疙瘩,再细细一摸,果然是。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第二天她去医院,医生看过B超单子说:“疙瘩比较大,必须手术。至于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看活体检验结果。”胡子安慰她:“得乳腺癌的概率相当于一个人一年被雷劈了三回还没死,哪有这么巧的事!”
话虽这样说,但胡子还是决定带妻子去大医院看看,并花300元挂了专家号。专家的病人很多,好不容易轮到简池,专家诊断后只说了四个字“必须手术”,就什么也不说了。那就手术吧。
其实,手术不复杂。局部麻醉,把乳房里的肿物取出,快速包扎伤口,然后将肿物送化验部门做切片分析。良性的,手术就此结束;恶性的,做第二次手术。
手术那天,第一个病人的肿瘤是良性,第二个病人的肿瘤也是良性,简池是第三个。从手术室出来,她祈祷自己的切片分析结果能和前面两个一样。可事与愿违——结果是恶性的,浸润性导管癌。
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简池望着天花板,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儿子还这么小,我怎么就得了绝症呢?
胡子把甜橙送回姥姥家,自己在医院照顾妻子。伤口拆线后,简池还需要做4次化疗和30次放疗,费用不菲。虽有医保,但放疗费用不报销,胡子的压力很大。
虽有心理准备,简池第一次化疗时还是被吓住了。化疗室是一间透明的玻璃房,里面坐满了化疗病人。胡子去拿药,她则站在化疗室门前排队。以前,她讨厌排队,这次却觉得好,她不断让后面的人排到自己前面。队伍里,有个光头姑娘看出了她的恐惧:“头一次?没事,我都第4次了。”
化疗对身体的摧残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简池化疗后身体非常虚弱,走100米就得坐下歇歇,并患上了眩晕病。胡子白天做饭喂饭、陪妻子去医院,晚上点灯熬夜写剧本。尽管一赶再赶,可还是误了交稿日期,制片人一怒之下换了编剧。
事业受挫,胡子的心情很差,开始酗酒。但即便酒后,他也没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他对简池说:“你放心,我能养活你。实在不行,我就找制片人,求他签下我;再不行,我找人要个麻辣烫配方,摆个摊子卖麻辣烫。反正,饿不死你。”胡子变了,从一身傲骨的文青变得肯低头了。
第三次化疗后,简池的头发掉得吓人,她发微信给光头姑娘,想问问情况,但没有回复。病友告诉她,光头姑娘离世了。
简池难过极了,心想:自己的余生恐怕也不长了,如果这样,为什么要经历化疗的痛苦呢?所以第4次化疗,她说什么也不做,谁劝都不行。胡子没办法,使出撒手锏,把儿子从姥姥家接来。看到儿子红扑扑的小脸,简池一句话没说,乖乖化疗去了。
化疗后是放疗,每天一次。胡子不放心:“能行吗?”简池默默点头——为了儿子,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活下去!
放疗后,简池明显黑了,手臂一抬,皮肤就扯着痛。在经历了皮肤溃烂的风险后,30天放疗结束了!那天,胡子带她去吃泰国菜,结果喝多了,哭得稀里哗啦。妻子吉兇未卜,自己事业受挫,精神压力和生存压力让胡子整晚失眠。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并且开始尿血。
一天,胡子去卫生间,简池发现他溅在马桶外的尿液黏黏的,感到不对劲,逼他去了医院。结果,医生当即要求他住院,打降血糖针。第二天,血糖稳定下来,医生给他戴上了胰岛泵。
腰间挂着胰岛泵的胡子,背着手,走来走去,还自我调侃:“糖尿病能减肥,赚了。”他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怕妻子担心。
这一年真沉重,两个原本健康的人,一个成了“癌女士”,一个成了“糖先生”。
年终,简池所在的公司亏损,被裁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简池带孩子回了老家,胡子则住在朋友的工作室,留在北京打拼。
离甜橙姥姥家不远有个小广场。简池的表妹在广场上有个摊位——卖烤画。这种画很受孩子们欢迎,表妹把摊位给了简池。虽然挣钱不多,但有收入就有希望,简池很满足。
转眼,夏天到了。
一天夜里,胡子热得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了火车站。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很快乐。胡子真的找来麻辣烫配方,并按照配方,炒了底料,让简池、甜橙试吃,结果难吃得要死。一家人哈哈大笑。
9月,甜橙上幼儿园,简池和胡子则去北京——术后一年,简池该复查身体了。她的肋骨一直疼,怕有问题。果然,医生看了片子说肺转移了,并开出14次的挽救化疗方案。胡子私下问了医生,得知肺转后最多能活两到三年。
14次!简池无法接受。胡子也很清楚,妻子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次的化疗,于是他们找到另一家医院的医生。这位医生给出“双得”内分泌治疗方案:每日口服一粒药,每月打一针诺雷得,不化疗,一月复查一次。
简池心中又有了希望。她在打了第一针诺雷得后,当天下午就乘火车返回了小城。
火车上,简池给甜橙打电话。得知妈妈要回来,甜橙说:“妈妈,我要你第一个来接我!”到家放下行李,简池连口水都没喝,就去接儿子。果然,是第一个!甜橙飞奔过来,简池赶紧蹲下,一把抱住儿子。甜橙搂住她的脖子,一遍遍地叫着“妈妈”。听着儿子的声声呼唤,简池心想:不管自己能活五天还是五年,以后再也不离开儿子了。
第二个月打诺雷得时,简池要带甜橙一起去。姥姥强烈反对,说医院病菌多,对孩子不好。但简池坚持,因为她想让有妈妈陪伴的温暖感觉存留在甜橙的记忆中。
这次打完诺雷得,胡子没留在北京,而是和妻儿一起返回小城。列车上,胡子扭头问简池有什么愿望。简池随口说:“去厦门,去诗人舒婷踩过的沙滩上走一走。”胡子当真了。回去后,他从朋友处借来5000元钱,带着家人去了厦门。他们去了厦门大学,去了鼓浪屿,在海边玩沙子、捡贝壳,在沙滩上印下自己的脚印。
如果妻子熬不过去,这将是他们一家最后的旅行。看着妻儿的笑脸,胡子说:“那一刻我很愧疚、很温暖,又很悲伤。”
这一年,胡子写了100多万字,没换来一分钱。2015年,他们的生活陷入绝境,吃饭都成了问题。胡子使出最后一招:他申请了一个公众号,在上面卖自己的诗集、小说以及未来的作品。胡子的遭遇和才华,得到很多朋友的同情和肯定。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都给胡子打去购书款。
最困难的时候,简池问胡子:“从确诊到现在,我掏空了家底,还拖累了你,我这样活着有意义吗?”胡子说:“这么多好心人花钱买书,不是因为我,而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不要辜负别人的好心,要好好活着!”
简池点点头。是,她要好好活着,也必须活着,因为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暑假,是一年中烤画生意最好的时候。但这年暑假,简池没留在小城,而是带甜橙去了东北农村的奶奶家。简池想,假如自己不在了,甜橙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奶奶家开始新生活,所以,她想带儿子先熟悉一下奶奶家。
在奶奶家,只要甜橙有求于妈妈,简池就让他找奶奶。那年奶奶59岁,体力还行。于是,甜橙迅速和奶奶亲近起来。
让甜橙爱上奶奶家,并和爷爷奶奶亲近起来,正是简池所希望的。因为只有这样,当那一天来临时,儿子才不会太孤单。
那年春节,简池也决定在东北过。年前,她照例去北京检查身体,也照例带上一大一小两个保镖。复查的结果不错,胡子一高兴,给简池买了700多元的羽绒服,给儿子买了一辆39元的小汽车模型。一家三口回到东北时,胡子兜里只有38元钱,别说买年货,连只鸡都买不起。
大年二十七,胡子郁闷地喝了不少白酒,摇摇晃晃去外面上厕所。外面白茫茫一片,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声。忽然,他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银行转账信息,5万元到账——制片人给的定金。
胡子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笑了。
第二天,一家三口喜气洋洋去办年货。他们买了春联、福字、窗花,又买了瓜子、花生、糖果。吃过年夜饭,他们走亲戚、串门子,然后是发小、同学聚会。简池跟着胡子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吃得开心,玩得舒心。“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这句话是真有道理。
过完年,冬去春来。
胡子也迎来了事业的春天。他的剧本得到认可,陆续得到款项。这时甜橙已经5岁,到了需要爸爸陪伴的年龄,于是2016年,一家人再次回到北京。简池也有了好消息,她不用再执行“双得”方案了,只需服用4种常用药即可。
一天她正吃药,甜橙问:“妈妈,你吃的什么药?苦吗?”并拿起药瓶,试图读出药名,但上面的字太难,他认不全。简池说:“苦啊,快出去玩吧。”撵走儿子后,她把药瓶上的标签撕掉,贴上胶布,写上1、2、3、4。她不希望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几天后,简池吃药时发现,药瓶上的字变成了1糖、2糖、3糖、4糖。“糖”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儿子写的。打开药瓶,里面放了儿子最喜欢的彩虹糖。
简池内心一阵温暖。
2018年4月,简池终于停药,彻底从阴霾中走了出来。之后,她写下自己抗癌的心路历程。2021年,这本堪比《滚蛋吧!肿瘤君》的纪实抗癌书《多一天,再多一天》被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简池说,她将保持勇敢,心怀美好,陪著自己所爱的人一直走下去。
摘自《妇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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