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分析与反思——基于三本国际成人教育期刊的文献计量分析（2012—2022年）

○徐新民 李艳莉

随着我国成人教育理论与实践的不断发展，以成人教育学为主干的成人教育学科群基本形成，成人教育学已从“学科孕育期”经“学科形成期”正在进入“学科成熟期”。然而，与近年来不断扩大的成人教育研究规模相比，关于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理论研究与建设则明显落后。研究方法是人们在进行教育研究时所采取的步骤、手段和方法的总称，它是决定教育研究质量的关键性因素。对于成人教育学科发展而言，研究方法关乎成人教育学科范式的规范性和学科地位的合法性。鉴于国外，尤其是西方成人教育研究起步较早，且形成了规范的研究步骤、重视实证的研究取向以及科学的研究范式，值得我国成人教育研究借鉴。因此，探索近十年来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应用特征和演变趋势，帮助国内研究者把握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发展动态，有助于提升我国成人教育研究水平。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我国成人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学界对成人教育研究成果进行了回顾总结，并探讨了成人教育学科的未来发展方向，其中，部分研究从不同角度对成人教育研究方法进行了统计和分析。一是在对成人教育研究回顾中，将研究方法作为一个分析维度展开统计分析。武丽志等选取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成人教育学刊》，对2001—2010年所刊载的1797篇文章进行统计后发现，成人教育研究方法逐步走向规范，但规范化程度较低，实证研究相对匮乏。欧阳忠明等通过对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成人教育学刊》2001—2020年转载文献的分析指出，成人教育研究方法以定性研究为主导，研究方法逐步走向多元化。乐传永等基于对2021年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成人教育学刊》的分析指出，成人教育研究方法呈现出以思辨研究为主，调查法、历史研究法等多种方法综合运用的趋势。二是运用实证方法对某一时间段内成人教育期刊论文进行专门研究，揭示实然的方法应用情况。殷玉新对2013—2017年间成人教育学术论文进行分析后指出，当前我国成人教育研究方法使用较为单一，思辨研究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质性研究方法和量化研究方法逐步受到重视，混合研究方法基本未得到运用。

纵观已有研究，对于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研究主要存在两大特点：一是多数研究并未明确界定研究方法的内涵和分类，导致所采用的各研究方法存在交叉重复现象。二是专门针对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研究较少，且多是对国内成人教育研究论文的方法进行统计分析，缺乏对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实证分析。因此，本研究选取2012—2022年三本成人教育权威期刊发表的学术论文进行文献计量分析，通过探索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应用特征与演变趋势，有助于提升我国成人教育研究水平，从而促进成人教育学科建设。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取了国外成人教育研究领域三本学术期刊作为分析样本，分别是《成人教育季刊》（Adult Education Quarterly，AEQ）、《国际终身教育杂志》（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felong Education，IJLE）、《继续教育研究》（Studies in Continuing Education，SICE）。一方面，这三本期刊在过去已多次被用来作为研究的数据来源，同时也是国际成人教育研究领域公认的代表性刊物，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另一方面，这些期刊分别来自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不同地理区域，能够较为全面地反映世界各国成人教育研究方法和学术动态。基于SAGE数据库和Taylor&Francis Online数据库，对这三本期刊2012—2022年发表的学术论文进行检索与全数据收集，剔除编者的话、书评、讣告等非学术性文献后，共获取863篇有效文献的数据，作为本研究最终的研究样本，历年发表数量如图1所示。

（二）研究方法的分类

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关于教育研究方法存在多种分类，不同的视角呈现出不同的分类。姚计海等将教育研究方法分为思辨研究、量化研究、质性研究以及混合研究四类，并阐释了每一类研究方法的主要内涵。陆根书等将研究方法分为思辨研究和实证研究两大类，实证研究又包括质性研究、定量研究和混合研究等类别。福斯特（Jesse Foster）等将教育研究方法划分为案例研究、比较研究、文献分析或历史研究、实验或准实验研究、访谈法或焦点小组、观察、调查法或其他定量分析、追踪研究或纵向研究等类别。费耶斯等将成人教育研究方法分为概念分析和综述、质性研究、量化研究、混合研究等类别。在参考已有研究关于研究方法分类的基础上，本研究将成人教育研究方法分为思辨研究、量化研究、质性研究和混合研究四类，并对研究方法进行了具体分类（如表1所示）。

表1 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分类框架

为了解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收集数据资料的具体情况，本研究参考汪燕、陆根书等关于数据收集方法的基础上，将成人教育研究论文中数据搜集方法分为如下几类（如表2所示）。

表2 成人教育研究数据收集方法

（三）研究工具

本研究利用Excel收集、整理数据，从总体研究方法、具体研究方法、资料收集方法等方面对这些文献进行了逐条统计，并运用SPSS27.0统计分析工具对样本数据进行了统计分析。

三、研究结果

（一）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应用特征

1.总体研究方法的应用特征及演变趋势。近十年来，质性研究占据国际成人教育研究领域的主导地位，占样本总体的48.90%；紧随其后的是思辨研究，占样本总体的28.62%；量化研究处于第三位，占样本总体的17.03%；最后为混合研究，占样本总体的5.45%（如表3所示）。

表3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总体研究方法应用频次

从变化趋势来看，质性研究的占比有所下降，但下降幅度较小，从2012年的54.12%下降至2022年的45.31%，下降了8.81个百分点；思辨研究的使用也呈现出下降趋势，且下降趋势明显，由2012年的37.65%下降到2022年的18.75%，下降近19个百分点；量化研究的使用呈现上升趋势，上升趋势较为明显，由2012年仅占总发文量的5.88%上升到2022年的31.25%；混合研究的使用频次较低，仅有一年占比超过10%，呈现出较为平稳的趋势，无明显上升或下降趋势特征（如图2所示）。

图2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总体研究方法变化趋势

2.具体研究方法的应用特征及演变趋势。2012—2022年，理论思辨是被应用最多的具体研究方法，样本期刊24.91%（215篇）的研究使用了该方法。其次是统计分析，有15.41%（133篇）的研究使用了该方法。在统计分析方法中，描述统计是最常使用的方法，占统计分析方法的68.42%；回归分析的应用比例也较高，占比达54.89%；方差分析（18.05%）、结构方程模型（12.78%）、因子分析（11.28%）、卡方检验（11.28%）、T检验（9.02%）等方法也占比较高；聚类分析、相关分析、潜在类别分析等方法也得到一定应用，占比依次为5.26%、5.26%及3.16%；相较而言，主成分分析、多层线性模型、非参数检验、倾向得分匹配等方法的应用程度较低，分别占比2.26%、1.50%、1.50%及0.75%。排在第三位至第七位的分别是案例研究（118篇）、基本质性研究（87篇）、民族志（56篇）、叙事研究（53篇）、文本分析（49篇），分别占样本总体的13.67%、10.08%、6.49%、6.14%及5.68%。现象学研究、历史研究、文献综述、话语分析、比较研究等得到一定应用，分别占总发文量的2.20%、2.09%、1.62%、1.39%、1.27%；行动研究（0.81%）、实验研究（0.46%）、文献计量分析（0.23%）、元分析（0.23%）、社会网络分析（0.12%）等零星出现（如表4所示）。

表4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具体研究方法应用频次

从发展趋势来看，统计分析是增长最多的具体研究方法，从2012年仅占总发文量的5.88%（5篇）上升到2022年的26.56%（17篇），占比增长近21个百分点；案例研究一直备受国际成人教育研究者的青睐，在波动中呈上升趋势；历史研究、文本分析也呈现波动上升趋势，占比分别上升3.9%和4.28%。理论思辨是应用下降最多的具体研究方法，从2012年占样本总体的34.16%（125篇）下降至2017—2022年的12.50%（8篇），下降了21.66个百分点；基本质性研究由2012年的21.18%（18篇）下降至2022年的12.50%（8篇），下降了8.68个百分点；叙事研究也有所下降，十余年间占比下降1.19%（如表5所示）。

表5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具体研究方法变化趋势（单位：%）

3.数据收集方法的应用特征及演变趋势。总体来看，文献法是近十年中样本期刊最为普遍使用的数据收集方法，占样本总体的46.58%；紧随其后的是访谈法，占比达43.92%；此外，调查法、二次数据、观察法等数据收集方法也颇受研究者的青睐，依次占比13.21%、10.08%、9.73%；视听资料、考试测验、网站资料等方法基本未被研究者使用，依次占比2.43%、0.35%、1.04%（如表6所示）。

表6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数据收集方法应用频次

从发展趋势来看，二次数据是近十年来增长最快的数据收集方法，从2012年仅占总发文量的3.53%增长至2022年的21.88%，上升18.35个百分点；观察法在波动中呈现上升趋势，并且在2019年出现峰值，占比达15%；调查法也有所增长，2022年比2012年占比上升0.34个百分点。文献法和访谈法是近十年国际成人教育研究领域应用最多的数据收集方法，但占比均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下降，2022年的占比相较2012年分别下降13.09、11.53个百分点（如图3所示）。

图3 2012—2022年国际成人教育数据收集方法变化趋势

四、研究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通过对《成人教育季刊》《国际终身教育杂志》《继续教育研究》三本国际成人教育代表性期刊2012—2022年863篇论文的研究方法进行分析后发现：

质性研究是近十年国外成人教育研究最主要的研究方法，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近十年来，质性研究一直是国外成人教育研究应用最多的方法，占样本期刊所有文章的40.02%。西方成人教育研究展现出明显的质性研究取向，反映了国外，尤其是西方成人教育研究者受后实证主义、批判理论以及建构主义理论范式影响明显。成人教育研究质性取向突出的根源或在于其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但是，近年来量化研究方法所占比例逐年增加，而且混合研究始终占据一定地位，体现为研究者逐渐摆脱认识论和方法论“纯正性”的束缚，且越来越强调成人教育研究范式的多元化。

统计分析和案例研究越来越受国外成人教育研究者的重视，而理论思辨的应用比例不断下降。近十年来，统计分析法是增长最多的具体研究方法，从2012年的5.88%上升至2022年的26.56%，这反映了国际成人教育研究领域对探索因果关系，发现教育科学规律的日益重视。案例研究是近十年在质性研究中应用最多的研究方法，占比呈现出波动上升趋势，并且在2020年出现峰值，达20.78%，这反映出国际成人教育研究者日益重视对现实中某一复杂和具体问题进行深入和全面的考察。而理论思辨则是近十年应用下降最多的具体研究方法，该方法往往以经验性材料作为论据对论点进行论证，其说服力有待商榷。此外，基本质性研究、民族志、叙事研究、文本分析等方法也颇受研究者的青睐，均得到不同程度的应用。总体而言，国际成人教育具体研究方法的应用呈现出多元化和多学科化趋势，并不断从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学科中吸收理论、模型与具体方法。

国际成人教育研究数据收集方法日益多样化，质性导向的数据收集方式居于领先位置，越来越注重使用大数据库。虽然文献法、访谈法等质性导向的数据收集方式在成人教育研究中的使用呈下降趋势，但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近年来，由于研究者逐渐重视量化分析与数据统计在学术研究中的作用，二次数据、调查法等逐渐成为成人教育研究者普遍使用的数据收集方法，占比逐年上升，尤其是对已有数据库的再利用。国际成人教育研究经常使用的数据库包括国际成人能力评估项目（Program for the International Assessment for Adult Competencies，PIAAC）、国际成人读写调查（International Adult Literacy Survey，IALS）、成人读写能力和生活技能调查（Adult Literacy and Lifeskills Survey，ALL）等大数据库。其中，PIAAC由经合组织（OECD）定期开展和实施，数据包括15—65岁成人的性别、年龄等人口学特征、教育背景、社会背景、语言背景、经济背景、读写能力、计算能力、在技术丰富的环境中解决问题的能力等信息。研究者可以获得不同性别、年龄的成人数据，探讨关键认知技能（key cognitive skills）与人口统计学、教育背景、健康状况等变量之间的联系，为相关政策和决策提供丰富的证据支撑。

（二）启示

本研究关于《成人教育季刊》《国际终身教育杂志》《继续教育研究》三本成人教育权威期刊论文研究方法的统计分析，对推动我国成人教育研究的启示如下。

1.加强教育实证研究，推动成人教育研究范式的实证转型。当前，用实证理念、方法研究教育问题已经成为国际教育学界主流的价值取向，相比之下，我国教育实证研究还相对落后。长期以来，以思辨研究方法为代表的非实证研究方法仍在成人教育研究领域占主导地位。诚然，我国成人教育学的发展需要思辨研究为我们厘清基本概念，提出价值追求。但思辨研究缺乏系统的数据资料收集过程，主要依靠逻辑工具进行思考和辩论，极易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无休止争论局面。此类研究，不可能构成累积性知识，即无法证明其“是”，从而成为后续研究的基础。从世界范围来看，成人教育学的研究也经历了从理论思辨到实证研究的范式转变。近十年来，量化研究、质性研究、混合研究占样本期刊所有文章的71.38%，并呈现逐年上升趋势。实证研究强调以确凿的事实和证据为基础，努力获得对事物特征和变化的“度”的把握，力求获得确切的发现或结论，能够有效促进知识的增长、学科发展。有学者明确提出，实证研究是走向科学的必要途径。因此，我国成人教育研究领域应进一步提高对实证研究的重视度，加强实证研究范式取向，推动成人教育研究范式的实证转型。

2.积极融会其他学科研究方法，注重多角度收集研究数据资料。学科交叉和融合使传统学科的边界变得模糊，研究方法也开始交叉和融合，高度共享，多元视角和方法逐渐成为学科发展的必然选择。就成人教育学科而言，随着成人教育研究领域逐渐拓广，普通教育学的研究方法越来越难以适应新时代成人教育学科发展的需要，甚至阻碍了成人教育学科发展。因此，成人教育学科不应在学科原有的圈子中画地为牢、自我封闭，而应打破边界，积极吸收融合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和技术工具。民族志、扎根理论、案例分析、话语分析、现象学、历史制度分析、社会网络分析等方法在成人教育研究领域的应用，将为成人教育学科发展找准新的时代定位与前进方向。目前，我国成人教育研究采用的数据收集方法相对比较单一，主要以文献法、调查法为主，其他类型的数据收集方法运用较少。然而，成人教育领域的议题往往呈现一定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多元性，单一的资料收集方法可能会影响研究结论的科学性和可靠性。而信息技术的发展以及海量的教育数据库的出现，使得研究者全方位地收集数据资料成为可能。因此，在积极融会其他学科研究方法的同时，也需要提倡多角度、全方位地收集研究数据资料。

3.加强成人教育学科的方法建设，增强人才培养过程中的方法学习。纵观我国成人教育已有研究成果，关于成人教育应用研究方面的专著、论文颇丰，而关于成人教育基础理论，尤其是研究方法的研究十分匮乏，至今尚未出现一部系统的成人教育研究方法著作，甚至关于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的学术论文也是寥若晨星。由此可见，我国成人教育理论界对成人教育研究方法探索严重不足，对成人教育研究方法缺乏深刻的认识，以致成人教育研究中主观主义、经验主义盛行。事实上，研究方法本身就是成人教育学科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研究方法进行探索不仅是成人教育学本身发展的需要，也是成人教育研究的迫切需要。国外研究生教育尤其重视研究方法类课程的学习，强调科学研究的规范性，美国成人教育学硕士一般要求学习1—2门研究方法课程，而博士要求更高，在哥伦比亚大学和明尼苏达大学，这种要求甚至达10—16学分，相当于4—6门课程。因此，应当加强对学生和科研人员研究方法的学习与训练，加大研究方法课程的比重，还要注意培养研究者对于具体方法的熟练使用能力，进而提升其研究方法运用的规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