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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艺

2022-03-08|

读者·原创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卤肉豆腐汤红椒

文 | 李 子

某日收工之后去攀岩,两个小时下来,两人都已是饥肠辘辘。攀友(美国人)问我晚饭有何打算。我说:“我下厨随便弄点儿。你要是想来蹭饭也行,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我说得极其轻松,攀友半信半疑:“你这是要亲自下厨?”

我说:“我几乎天天做饭,最多隔一两天就得开伙。居家办公期间,我总共只叫过两次外卖,相信我。”

回到家之后,我洗洗手打开冰箱,把昨日吃剩的豆腐汤拿了出来,又取出冰柜里的鱼丸、蟹棒,切了四分之一棵大白菜,全扔进汤里;另一边,开火热锅,抓了两把冷冻的火锅牛肉卷,切了两个青红椒,再把葱、姜、蒜切碎,牛肉炒散,倒点儿酱油、料酒,撒点儿白糖,青红椒下去焖个几分钟。等豆腐汤咕嘟冒泡,我抽出一小把鸡蛋挂面丢进去。20分钟不到,两人就吃上了热乎的一菜一面,比点外卖还快。

攀友惊讶于我居然从头到尾没有看一眼菜谱。我说:“我每天都是打开冰箱,里面有啥我拿出来做啥。中餐家常菜随便做,也就那几个模式,差不离。”

“当然,你要正式来做客,我也能大操大办,你在餐馆里吃的那些,也都能做。不过油盐不多,灶无明火,也就吃个味道。”我说。

我是跟我妈学的手艺。我妈做饭,老实说,硬实力是不行的。小时候不懂,我妈做啥我吃啥。长大之后才发现,同学家长的拿手菜直逼饭馆水平,说到“母亲的手艺”“外婆的味道”之类,都是满满的溢美之词,而我根本回忆不起来我妈有过什么惊天大作。

我妈是厂子的技术骨干,曾经一度忙到脚不沾地,偶尔还得去生产线值夜班。放学后,如果我不去外公外婆家蹭饭,我妈就得急匆匆赶回家,打开冰箱随便做点儿啥。父亲下班迟,又常有应酬,我家的饭桌上,常常是我们娘儿俩就着两盘菜简单吃点儿。

20世纪90年代没有什么外卖,虽然我妈偶尔也会去卤肉铺子买点儿卤肉,或者去小餐馆点个菜打包,对当时的我来说,家里那狭窄、简陋的厨房永远是最靠谱的食物来源。灶台上铺着报纸,裸露的水管上挂着刀、铲、案板,洗手台下藏着一个永远可以摸出泡菜的坛子,柜子里的酱料和干辣椒,配上楼下摊贩处随便买来的一把小白菜、两斤豆角、一块五花肉,就是有荤有素、有滋有味、营养均衡的一顿晚饭。

我站在旁边看我妈快速切菜、摆弄锅铲,偶尔打个下手,一来二去,即使自己不做,也明白做饭是怎么回事儿了。那是我认识中的日常,匆忙、简单的,不需要投入很多却能填满每日期待的日常。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种日常早已成为我耳濡目染而来的直觉—什么能造就一顿简单的好饭,包括肉和菜投进锅里的时机,等水开、等油热的时候该干什么,如何趁锅里炖着东西的时候收拾干净台面等。

母亲的手艺,不是做一顿多么了不起的大餐,而是她一身疲惫地回到家,还驾轻就熟、一如往常地做着我们娘儿俩的晚饭。

我们一边聊着我妈的事情,一边风卷残云,食物很快就被消灭了。攀友“哎呀”一声:“忘了拍照!”我哑然失笑,这一堆乱七八糟有啥好拍的。做饭若要考虑卖相,才是真的累人,做不来。

但不可否认,我们现在的生活,都在追求戏剧效果,要吸睛,要漂亮,要晒,要去“不能不去”的地方吃“不吃后悔”的东西,要一边喝着加了5种小料的奶茶一边为了马甲线健身。那些支撑我们生活的日常技能,变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不起眼。但我做了技术社会研究和社会学田野调查之后,才发现日常的珍贵和不可替代。

决定一个人和一个社群生活境况的,不仅是物质条件,还有与物质条件相生相伴的技能。那些小的、言传身教的、在无数次重复中生长出来的东西,往往比一个闪闪发亮的新机器、新产品更加珍贵。毕竟,任何机器和产品,都是在放大某一个方面的作用,以达成人们(或者机器制造者)认为重要的目标—省时、省力、省钱,或是给人以无节制的、唾手可得的欢愉。

但生活本身,不像机器一样仅有对目标的追求。生活是一个模糊的、枝节蔓生的、交错复杂的整体,那些小的技能,帮我们缝合生活里那些微小的裂缝,让它圆融而整洁。打开冰箱做一顿便宜又健康的饭,带来的一定不是做好的饭本身,而是把生活熨平的那一瞬的安慰。

不过机器也是好的。当我们把碗筷收进洗碗机的时候,忽然想给我妈发个短信。“安个洗碗机吧!”我说,“有人帮你洗碗,那就能多做点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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