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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视野中的友道观

2022-03-08胡可涛

中华瑰宝 2022年3期
关键词:鲍叔牙管仲儒家

胡可涛

朋友的价值—“以友辅仁”

儒家的朋友之道,最初是建立在血缘关系的基础之上的。在早期文化中,“友”主要限定在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如《尚书·君陈》中的“惟孝,友于兄弟”,即履行孝道是兄弟友爱关系的基础。进而,“兄友弟恭”逐渐发展成为调节兄弟关系的基本准则。《礼记·礼运》中的“十义”未谈及朋友关系,而《礼记·中庸》中的“五达道”以及《孟子·滕文公上》的“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中将“朋友”一伦单列,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从战国中后期开始,“朋友”一伦超越了血缘关系,成为儒家人伦关系中独立的环节。

如果说“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凸显的是封建等级制度的要求,强调的是“别”,那么“朋友”一伦更多强调的是“同”。我们为什么需要朋友呢?儒家认为朋友存在的价值在于帮助我们进德修身,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君子”,即“以友辅仁”。结合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来看,朋友的存在至少可以满足人的三大需要:

其一,爱和归属的需要。每个人都渴望爱,我们可以从良好的朋友关系中获得爱与归属感,正如《诗经·小雅·伐木》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儒家认为君子之交建立在道义的基础之上,可以超越血缘和利益的羁绊,故而朋友之间的感情虽如水一样平淡,却更为纯粹、恒久。同时,儒家将帮助朋友当成义不容辞的道德义务,如《论语·乡党》中记载,孔子的朋友死了,没有人主持办理丧事,孔子站出来说:“我来。”这种精神被民间社会所吸收,后世甚至发展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做法。儒家将“多贤友”和“有朋自远方来”视为人生的快乐,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从朋友身上获得爱和归属感的表现。

其二,尊重和理解的需要。无论人生的顺逆,朋友都可因为尊重和理解而成为对方的“知音”。战国时期,齐国的管仲和鲍叔牙是好朋友。两人一起经商,管仲总是多拿利润,鲍叔牙知道是因为他家中贫困,并非贪心;管仲几次帮助鲍叔牙,结果尽是帮倒忙,鲍叔牙知道他并非无能,而是时运不济的结果;管仲三次做官,三次被罢免,鲍叔牙认为他只是没有遇到伯乐;管仲三次从军都当了逃兵,鲍叔牙知道他并非怯懦,而是因为家里有老人要奉养。管仲曾感慨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显然,真正的朋友因为相知甚深,故而能够真正理解对方,尊重对方。

其三,自我实现的需要。周敦颐说:“人生而蒙,长无师友则愚。是道义由师友有之。而得贵且尊,其义不亦重乎?其聚不亦乐乎?”(《通书·师友下》)可以说,正是在师友的砥砺下,个体的道德尊严才得以彰显。清儒李惺在《药言》中认为:“人生德业成就,少朋友不得。”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我们不仅需要学习和汲取朋友身上的长处,而且也需要朋友为我们提供助力:一方面在朋友的帮助和勉励之下获得实现自我的精神动力;另一方面,通过朋友的“责善”发现自身的短处,进而完善自我。毕竟,与陌生人相比,我们更容易接受朋友的忠告。故而,吕坤强调朋友之间要“德业相勉,过失相箴规”(《蒙养礼》),实现“双赢”,即“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朋友的选择—“友其德也”

朋友对于我们的人生非常重要,所以选择什么样的朋友就显得至为关键。交友不慎,不仅可能导致个体修身的失败,甚至还会给自己的人生埋下祸端,正如清儒申居郧所告诫:“始交不慎,后必成仇。”(《西岩赘语》)

儒家在选择朋友问题上,大抵将对道德、人品的考量放在第一位,如《孟子·万章上》中所说“友也者,友其德也”,主张与那些人品高洁、仁心宅厚的人做朋友。与有道德的君子交朋友,可以让我们汲取朋友的智慧乃至人格的力量。退一步讲,与君子为友即使因性格或者观念不合而分道扬镳,也绝不至于反目成仇。

孔子主张“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这当然也是从道德方面的考虑,正如朱熹的解释:“友所以辅仁,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四书章句集注》)不过,笔者认为朱子的解释把朋友的范围理解得过于狭窄,因为结合《论语·述而》中的说法“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笔者认为儒家的主张应是广泛地向他人学习,取长补短。荀子则是将“是我而当(即肯定我,赞赏又很恰当的人)”理解为“友”,“非我而当”(即指出我的缺点,批评又中肯的人)理解为“师”。事实上,儒家意义上的“友”与“师”在外延上是存在着重叠关系的,故有“亦师亦友”之说。

儒家还具体划分了益友和损友。在《论语·季氏》中,孔子主张结交正直(“直”)、诚实(“谅”)、见多识广(“多闻”)的朋友,与谄媚奉迎(“便辟”)、表里不一(“便柔”)、花言巧语(“便佞”)的人保持距离。益友与损友的区分其实质也是义、利之辨。正直和诚实是一种道德品质,见多识广是指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实质是侧重于道德知识的广博。至于谄媚奉迎、表里不一以及花言巧語的背后往往是因为利益的作用。王通在《中说·礼乐篇》中说:“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故君子不与也。”若是将朋友关系建立在势、利的基础之上,友谊必定不会长久。

交友的准则—“朋友有信”

在确立了朋友关系之后,儒家认为双方交往最基本的准则是“信”。这一点甚至被孔子作为道德反省的三个重要内容之一,即“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论语·学而》)笔者认为,“信”至少有三种涵义,即诚信、信任、信用。

首先,朋友之间应当坦诚相待,即“诚信”。程颐说:“相比之道,以诚信为本。”(《程氏易传·比卦》)朋友之间的交往需要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显然不太可能是真正的朋友。正如《法言·学行》所说:“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与君子还是小人做朋友,最本质的差异就在于是否“诚”,前者是“和而不同”,后者则是“同而不和”。正如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所说,一个人真正的朋友,是他的另一个自我。朋友如同我们的镜子,在这面镜子之下,妍媸毕露,美丑尽现。镜子必定会如实地呈现镜像,朋友也应当诚实地表达对彼此的真实看法,不论长处和短处。在朱熹看来,朋友之间有责善的义务、箴规的责任,这是“尽我之诚”。不过,必须注意方式和方法,把握好尺度,所谓“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

其次,朋友之间应当“信任”对方。孟子主张学习经典时需要“知人”“论世”,这是讲如何与古人交朋友。其实,在与现实社会里的朋友交往,“知人”“论世”同样非常重要,必须充分了解朋友的为人,知道朋友的抱负,并且认清社会的客观形势。若两人是真正的朋友,必定会选择信任朋友,鼓励朋友,支持朋友,所谓“乐其友而信其道”(《礼记·学记》)。尤其在患难之中,朋友的信任最足以见真情,这也是儒家提倡“主忠信”(《论语·子罕》)的理由。

最后,朋友之间应当信守承诺,即“信用”。朋友关系是建立在信用的纽带之上的。东汉名士范式与张劭在太学是同窗好友,两人离开洛阳返乡时,范式对张劭说:“两年后我将到你家拜见伯父伯母,看看你的孩子。”两年后,当约定的日期快到时,张劭把此事告知母亲,请母亲准备宴席。张母问:“你们已经分别两年了,并且相隔千里,他真的会来吗?”张劭说:“范式很讲信用,一定不会爽约。”果然,范式如期而至。在与朋友的相处过程中,我们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很容易做出承诺,然而这种承诺一旦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而无法兑现,我们就会失去朋友的信任。若是朋友确实需要帮助,而我们有能力和条件给予帮助,一旦答应,我们就一定要言必行、行必果。孔子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论语·学而》)可见,在与朋友的交往过程中做到信守诺言,是做人的根本。

在传统的“五伦”之中,朋友一伦最注重平等,与其他四伦注重差别性、等级性大不相同,故而后人认为它可以消解“三纲”中因等级差别所带来的紧张与对立。明儒何心隐主张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交而友”“相友而师”,并以之贯彻于君臣、夫妇、父子、兄弟,从而实现人际间的和谐相处。谭嗣同认为“五伦”中“于人生最无弊而有益”的就是朋友,因为它可以保证个体“不失自主之权”。

进入现代社会,“自由”和“平等”已经成为基本的价值观,甚至在法律制度方面也有明确的规定。不过,现代社会绝不是一个无差别的社会,性别、年龄、职位等诸多差别还是客观存在的,它势必会造成人与人之间价值观的差异和认知的分歧。但是若能以儒家友道思想为借鉴,人与人之间能够像朋友一样真诚相待,平等相处,必定可以消弭分歧与隔阂,促进社会关系的和谐与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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