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爰启封疆:春秋前期楚国经略南阳盆地史事考述

2022-03-07牟浩馨

南都学坛 2022年6期
关键词:方城左传楚国

牟浩馨,刘 伟

(曲阜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南阳盆地位于今河南省西南部,是南北方之间的重要缓冲地带。西周时期,周王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对南阳盆地进行经营开发,如昭王遣臣子省南国、宣王封申伯于谢等。平王东迁之后,地方封国逐渐游离于西周的政治和文化中心之外,造成了地缘政治实体的分裂[1],周王室与南阳盆地封国之间难以实现有效的政治联动。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楚国在入春秋后便脱颖而出。在若敖、霄敖、蚡冒三代君王苦心经营、积极进取的基础之上,楚国的实力进一步增长。文武之世楚国迅速崛起,并不断蚕食南阳盆地诸国,最终将其纳入楚国政治版图。前人时贤对春秋前期南阳盆地及楚灭诸国的研究已有不少(1)相关研究如:赵炳清《春秋时期楚国的政治统治方式与疆域变化略论》,载《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第83-91页;张丹《南襄盆地出土两周时期铭文研究》,武汉大学2012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84-227页;赵炳清《楚国疆域变迁之研究——以地缘政治为研究视角》,复旦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第90-160页;余云祥《南阳盆地春秋铜器墓初步研究》,郑州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9-78页;许倩《周代南阳盆地封国初探》,烟台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2-49页;张继华《南襄盆地及邻近地区周代贵族墓葬与政治变迁》,郑州大学2019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5-224页;李玉洁《楚史稿》,河南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57-86页;何浩《楚灭国研究》,武汉出版社1989年版,第3-236页;徐少华《周代南土历史地理与文化》,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 年版,第10-59页;魏昌《楚国史》,武汉出版社2002年版,第56-90页。,但往往忽视从整个区域的视角讨论楚国对南阳盆地诸国的经营,故仍有未尽之意。如今地不爱宝,考古发现为我们探究这一时期楚国与南阳盆地的关系提供了新的材料。本文拟以相关传世文献为基础,结合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对楚国经略南阳盆地的情况做进一步考察,并简要探讨南阳盆地在楚国北向发展中的战略地位,以就正于方家。

一、启我疆土:楚国对南阳盆地诸国的蚕食与兼并

西周时期,南阳盆地内分布着诸多诸侯国,如申、吕、邓、鄂、唐等。《国语·郑语》载:“当成周者,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2]这些国家是周王朝在南土设置的重要封国,有屏藩成周、镇守疆土之功用。南阳盆地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既有高山峻岭可控扼关塞,又有宽城平原以驻足屯兵。其地西近川陕,东邻江淮,南控荆楚,北抵中原。因此成为春秋时期兵家必争之所,也是楚国对外扩张的首要阻碍。

(一)楚武王时期对南阳盆地的侵蚀

入春秋后,楚国向外扩张的锋芒已经引起了中原诸国的恐慌。《左传·桓公二年》载:“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杨伯峻先生解曰:“此年为楚武王之三十一年,中原诸国患楚自此始。”[3]97楚武王雄才大略,欲观中国之政,因此占据汉淮、吞并南阳,突破周王朝在南土设置的军事防线便是他对外扩张的首要计划。考虑到军事实力以及地理形势上的局限性,楚武王对南阳盆地诸国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用兵策略,即先征伐南阳盆地内距离楚国疆域较近且实力弱小的国家。蓼国位于南阳盆地东南端,地望在今河南唐河县南[4]55。《左传·哀公十七年》载有楚武王时观丁父克州、蓼一事[3]1908,蓼国的具体灭亡时间可能在桓公十一年或稍后[4]55。唐国同样是盆地东南部的小国,地望在今河南唐河县一带[4]61。上引《左传·哀公十七年》记载观丁父“克州、蓼,服随、唐”[3]1908一事,可见楚国克蓼后又继续征服唐国。邓国与楚国仅有一水之隔,因此成为楚国向南阳盆地扩张的下一个目标。楚武王一方面选择与邓国联姻以获得其政治支持;另一方面积极寻找时机、图谋伐邓。公元前703年,楚国与巴人联合取得邓国南鄙鄾邑。

中甗铭文记载了王命中省察前往南国的道路并设置居所一事,其活动路线经过南阳盆地内的邓、蓼[5],以邓、蓼两国为连接的进军路线早在西周昭王时已经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军事道路,可见楚武王的进军方向与步骤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在征服盆地南部的蓼、唐以及邓国南鄙鄾邑之后,楚国的疆域得以向北拓展,并初步占领汉水以北广大地区,为日后进军南阳盆地打开缺口。在服随称王后,楚武王将都城迁至汉水下游附近的郢[6]。楚武王称王与都郢应为时间相连的两件事,都郢的时间约在楚武王三十五年前后。笪浩波认为郢的称号与楚王的称号同时出现不能说是巧合,显然存在某种关联。这是楚人表明其政治地位的一个标志……周人称其都为京,楚人称其都为郢,这体现了楚国欲称霸天下的雄心[7]。然而,正当楚武王横行南服、准备继续向外扩张时,这位雄心勃勃的楚王不幸于公元前690年逝于伐随的路上,他对南阳盆地的用兵计划也随之落幕。纵观楚武王时期对南阳盆地的军事政策,可知其征伐范围主要是南阳盆地东南缘的小国,总体战略相对稳进且保守。因此终武王之世楚国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南阳盆地东南边缘地区,并未深入到盆地核心地带,而这种情况到楚文王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二)楚文王、成王时期的攻伐吞并

楚国在征服随国、控制汉东地区之后,就进一步图谋占领汉水东北的南阳盆地作为北上争霸的根据地[8]。楚文王即位后楚国的北扩政策开始向尖锐且激进的方向转变,并率兵大举征伐南阳盆地诸国。在用兵策略上,楚文王选择抓住主要矛盾,一改楚武王时的谨慎行军之风,先用兵于较强的南申和邓国,之后再陆续消灭其余小国。公元前688年,楚文王率师伐申,直插南阳盆地心脏地带,南申的具体灭亡时间约在楚文王三年(前687)到楚文王七年(前683)间(2)楚文王出兵之时已是庄公六年冬,时间偏晚,且过邓国还享其礼遇。而楚伐申回国已是“还年”,可见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之久。故而笔者认为申国被灭的时间上限应推至庄公七年(楚文王三年、公元前687年)。又,清人易本烺认为申国被灭应在息国被灭之前,但息国的灭亡时间却有待重新审视。杨伯峻先生认为庄公十四年所记“当是前数年之事,此年息妫则已生二子矣”。既为追述,则楚灭息之年应早于庄公十四年。而庄公十年息国仍然存在,并与楚国图谋伐蔡。清华简《系年》第五章记载了楚王虏蔡哀侯一事,虽无明确纪年,但考之《左传》相关记载,此年应为庄公十年。楚文王虏蔡哀侯后为客于息,此后“明岁,起师伐息,克之,杀息侯,取息妫以归”。“明岁”说明灭息的时间是楚文王为客于息的后一年,由庄公十四年春息夫人已有二子推之,为客于息与虏蔡哀侯应为同为庄公十年之事,则“明岁”克息当指庄公十一年。因此,申国被灭的时间下限应为庄公十一年。。邓国位于盆地最南端,地望在今襄阳市樊城区古邓国遗址[4]14。从地理位置上看,邓国是楚国跨过汉水进入南阳盆地的必经之地,亦是随枣走廊与宜城通道之间的十字路口。楚武王时曾取得邓国的南鄙鄾邑,但之后并未对邓国采取其他的军事行动。楚文王灭申之后先后两次伐邓,并于公元前678年灭邓[3]184-185。此外南阳盆地内的其他国家如吕、鄂等国的灭亡时间均不记于典籍,但是根据楚国的灭国大势,亦可估计其灭亡的时间下限。申、吕地望相近,且被灭后曾同时被楚迁往信阳,因此吕国极有可能覆亡在楚国灭申(前687—前683)前后。近年来,河南南阳夏饷铺出土四组鄂侯夫妇墓,其中M1号墓是该墓地最后一位鄂侯墓,据估计其下葬时间约在公元前680年左右或稍早[9],即楚文王十年前后。由此可见,楚文王时楚国已经基本控制了南阳盆地的大部分地区,广开荆蛮之地并封畛于淮汝。

除上述诸国外,南阳盆地内尚且存在着若干少见于文献记载的小国。这些小国虽无明文记载,但根据近年来在李八庙[10]、夏饷铺[11]、桐柏[12]等地的考古发现,可知其亦应在南阳盆地境内。由于文献记载的阙如,我们无法得知南阳盆地其余残存小国的灭亡时间,但可以根据楚国北扩政策以及疆域版图变化估计其大致年代。《春秋·僖公四年》记载了齐、鲁等国联合侵蔡之后又伐楚的战事:“蔡溃,遂伐楚,次于陉。”杨伯峻先生认为陉是楚地,属于楚塞之山,其地应在应山之北[3]314。谭其骧先生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将陉山标在召陵之南,距离东南方的蔡国仅30余公里[13]。此时齐国率领的诸侯之师应驻留在方城以外80公里左右的召陵陉山附近。诸侯联军兵临城下之际,楚成王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3]315-316可见至迟在僖公四年(前656、楚成王十六年),方城内外已经纳入楚国的疆域范围,因此诸侯之师次于陉山时,楚成王才责问其为何涉足楚国疆域。由此推之,南阳盆地内其余未明灭亡时间的小国至迟在成王时被楚国伐灭。

清人顾栋高认为南阳府为申、吕、蓼诸国旧地,且全境皆灭于楚[14]621。经过几代君王的不懈努力,楚国终于将南阳盆地纳入统治范围,南阳盆地的属楚一方面拓展了楚国的政治版图;另一方面也扫清了北进中原的地理障碍。至此,以楚国为中心的地缘政治格局在江汉之间初步形成。同时,吞并南阳盆地后如何经营管理、缮守其地并妥善处理战后遗留问题,成为楚国面临的重要难题。

二、为我附庸:楚国对南阳盆地诸国旧地的“柔服”政策

关于春秋时期楚国对所灭之国采取的政治统治方式,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是灭国,或迁其民、有其土地,或分赐诸侯、变为臣仆;二是存国,保存社稷,纳为附庸[15]。然而楚国征伐南阳盆地诸国的目的却并非要其臣服,而是要逐步消化其原有的政治势力,并将其纳入楚国的北部疆域和政治控制范围,为北上中原、观兵周疆奠定基础。因而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楚国对所灭之国采取的这两种政治方式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因地制宜、相互糅合。

总体而言,楚国对南阳盆地诸国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柔服”(3)“柔服”在《左传》中并非特指楚国统治南阳盆地的政策。此处笔者借用“柔服”概念意在说明楚国尽占南阳盆地之后并未采取灭国绝祀的残忍手段,而是选择了怀柔的治理政策。政策。《左传·宣公十二年》载:“伐叛,刑也;柔服,德也。”杨伯峻先生解曰“柔服”为“对已服者用柔德安抚之”[3]788。囊括南阳盆地之后,楚国按照惯例在旧国故地置县设尹进行管理。对于旧国宗族,楚国一方面在原地进行安置,尽可能保留其尊贵和体面;另一方面迁徙宗族旁支于异地,不断分化其政治势力。妥善的处理方式使得楚国在尽灭南阳盆地诸国之后可以安顿后方,减少旧国遗民反叛的可能性,从而巩固新开拓的领土。

(一)置县设尹

楚国伐灭南阳盆地诸国并非尽翦灭之,而是在旧国故地置县设尹,将其置于楚王的直接控制之下,即所谓“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固已为县矣”[16]。楚文王灭申之后,曾在旧地设置申县。《左传·哀公十七年》载:“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3]1908河南南阳市新发掘的申公彭氏家族墓地出土铭文中有“申公彭宇”[17],亦可佐证申县的设置确有其事。春秋前期,这种“灭国为县”的统治方式被楚国广泛应用到南阳盆地诸国之中。杨宽先生认为吕国与申相邻,与申差不多同时为楚所灭,改建为县。吕县可能是申公所兼管的,因此文献上不见有吕公的记载[18]。据《水经注》[19]《读史方舆纪要》[20]2407,湖阳城是楚国在蓼国旧地设置的县邑;包山楚简亦载楚置有鄝县[21]100。20世纪于安徽寿县出土的鄂君启节中的鄂君[22],学界普遍认为是战国晚期楚国设在鄂县(4)关于鄂君启节中的鄂地,目前学界有两种代表性观点:一说为湖北鄂城,一说为南阳西鄂。此处暂从后说。的官员。灭国为县是楚国一贯的政治方针,虽然目前没有更多的出土材料佐证南阳盆地内其余诸国的置县情况,但考之楚国灭国为县的国策可知其余诸国的情况亦不外如是。至于南阳盆地内其他小国,楚国在出兵伐灭之后可能并未单独置县管理,而是将其给周围的县分管,由他们统一接管;又或是灭其国后统治稳定便不再设置县一级的高级行政单位进行管理,而是设置更低一级的地理单位,如州、里等。包山楚简中记载了大量有关战国时期楚国的地域政治系统,如州、县、里、邑等;还记载了20余位封君,其中包含鄂君、番君等[21]102。包山楚简所载内容虽为战国时事,但亦可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传世文献中关于春秋时期楚对南阳盆地行政管理设置记载的不足。

(二)保留旧族

南阳盆地部分国家成为楚国的附庸之后仍然可以祭祀祖先,保留原有的氏族系统以及封号。虽然性质已经不是独立的诸侯国,但楚国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他们的尊严和体面。南申国是南阳盆地内最具代表性的国家,《左传》等文献对申国、申县的叙述较为详细,考古发现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补充历史发展的缺环,为我们探索南阳盆地诸国的后续发展提供了典型案例。2018~2019年出土的“申伯戈”的南阳李八庙墓地,整理者推测是一处楚灭申以后的申国遗民墓地,时代自春秋前期偏晚一直延续到春秋晚期或稍晚[23]。上博简九《灵王遂申》篇载有“申成公”[24],楚国县公从未有加称号之例,且文中“申”与“邦”为并列关系,因此申成公应为楚灭申后申国的宗族后裔。20世纪于河南洛阳东周王城遗址出土的申伯彦多壶有铭文“申伯彦多之行”[25],其年代为春秋晚期前段。湖北随县曾侯乙墓编钟上刻有列国乐理的比较,铭文曰:“妥宾之才(在)楚号为坪皇,其才(在)绅号为迟则。”[26]徐少华先生认为曾侯乙墓编钟铭文中“申”与楚、周、齐、晋、曾诸国互相对应,应是国名。且曾侯乙墓的年代虽为战国早期……但是墓内所出土的大量成套器物则应作于此前[27]。由此可见楚灭申后申国依旧作为附庸存在,并继续居守故地,并且《系年》、王孙诰编钟铭文显示,春秋时期楚附庸称“诸侯”,与一般列国称谓无异[28],虽然诸侯国的性质已经发生改变,但仍然保留着一定的政治地位和权力。河南襄阳王坡[29]和余岗楚墓[30]都发现了大量邓国贵族墓葬,其年代集中在春秋中晚期。可见被灭之后邓国贵族的政治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依旧被允许在原地繁衍生息并保留贵族身份。

根据以上例证亦可大体判断,楚国伐灭南阳盆地诸国之后,虽置县设尹统一管理,但依旧保留旧国宗族及其封号,不绝其祀,以安抚和笼络旧国贵族,且作为“楚都之诸侯”,南阳盆地诸国并未完全受制于楚国,而是仍然拥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值得注意的是,楚国对所灭之国采取的这一“柔服”政策似乎仅限于盆地内具有一定政治地位和军事实力的国家;至于盆地内其他政治地位低下的蕞尔小国,楚国并未对其格外优待,而是毫不留情地尽数伐灭,这种怀柔政策的差异化使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楚国北扩政策的实用特点。

(三)迁置遗民

楚国在原地归置旧国、置县设尹的同时,将部分原居于南阳盆地的旧国遗民迁往其他地区进行安置、监管,不断分化其原有的政治实力,以减少旧国遗民反叛的可能性。移民群体以旧国宗族为主、少数国人为辅,这一点在信阳地区发现的贵族墓葬中可以得到证实。不断地迁移这些侯国的遗族是楚国的一贯政策,每次的迁移也只是当地这些遗族中的一部分,而且不管迁到哪里也都还保持其家族的封号[31]。考古发现,楚国曾迁徙申、吕、番等国于信阳地区。1974年河南信阳长台关彭岗出土了带有“甫白(伯)”铭文的青铜匜;无独有偶,1979年河南信阳吴家店杨河同样发现了带有“甫哀白(伯)”铭文的青铜器。整理者认为“甫”就是“吕”,带有“甫白”铭文的器物年代约在春秋前期[32]。此外,1978年信阳潢川彭店曾出土带有“番君”铭文的青铜盘,同样也是属于春秋早期的器物[33]。信阳地区大量出土带有南阳盆地内诸侯国号的青铜器绝非偶然,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根据楚国吞并南阳盆地之后的治理政策,信阳地区出土青铜器铭文中的“甫白(伯)”“番伯”应为吕国、番国迁往信阳的贵族旁支。徐少华先生认为信阳一带申城、谢邑、武城地名的出现,应是申人东迁淮域、在这一带活动所留下的印记[4]37,此说确合于史。迁徙宗族旁支可以分化旧国公族政治势力,破坏其原有的政治结构和氏族秩序,以达到加强统治的目的。据相关史籍记载,楚国曾多次迁徙所灭之国。《左传·昭公十三年》载:“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焉。”[3]1509《春秋·昭公九年》载:“许迁于夷。”杨伯峻解:“许凡四迁,俱楚所为。”[3]1448。诸多线索均表明,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楚国曾有多次迁徙南阳盆地的旧国遗民。

由此可见,春秋前期楚国占据南阳盆地后在“柔服”政策的基础上采取了一系列因地制宜的政治统治方式,如附庸制、县制、迁徙分置等,不同政策的协调性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楚国对南阳盆地的控制,也为日后楚国经营与开发北部疆域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三、实我军防:楚国对南阳盆地的战略经营与开发

南阳地处伏牛山之南,北屏汝洛,南扼襄汉,西控关陕,东障江淮,为豫西南之门户,素有“楚豫雄藩,秦吴咽喉”之称,为兵家必争之地[34]。经过武王时期的探索,楚国逐渐意识到南阳盆地作为进入中原跳板的重要性,并通过数十年的征伐将其纳入政治版图。在北扩政策的支持下,楚国对南阳盆地进行了精心的战略规划与经营,并借用地势之利构建了一套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方城、南阳盆地、汉水,三道防线自北向南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护得楚国郢都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一)修筑方城,加强武备

方城是楚国重点建设的军事工程,也是整个防御体系的第一道防线。楚国占据南阳盆地之后,利用地形优势在东北方向隘口处修建长城,牢牢掌握住进出南阳盆地的咽喉要道,拒敌于千里之外,使得中原诸国难以跨过方城进入楚国腹地。方城既是保护南阳盆地的防御长城,也是楚国北进中原的重要门户。方城夏道是楚国出兵中原常走之道,由南阳出发,经过方城便可直达中原。《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索隐注:“楚适诸夏,路出方城。”[35]清华简《系年》亦载:“文王以北启出方城,封畛于汝。”[36]楚文王曾经北出方城,将楚国的边境开拓至汝水流域,广占千里之地。楚文王败蔡灭息、楚灵王伐吴围徐等均是兵出方城。此外,楚国灭黄、江、弦、蓼,应都是沿瀙水出方城向东出师的[37]。

清人顾祖禹曾云:“(南阳)府南蔽荆、襄,北控汝、洛,当春秋时已为要地。”[20]2397南阳盆地早在春秋时期便已是沟通南北之要道,为楚国防御体系的第二道防线,是北上中原、饮马黄河的战略引领区。楚国也充分认识到了南阳盆地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尽占其地之后便采取了一系列的经营与开发措施,尤以申县为重点。

申县位于南阳盆地中心,是防御中原诸国侵伐的前沿要邑,顾祖禹云:“楚有图北方之志,其君多居于申,合诸侯又在焉。”[20]2397顾栋高亦云:“故楚出师则申、息为之先驱,守御则申、吕为之藩蔽。”[14]525占领南阳盆地后,楚王便经常坐镇申县指挥有关北进中原的军事行动,会盟诸侯并处理政事。《左传·文公十六年》载:“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杨伯峻先生解:“申、息为楚北境防中原诸国之要镇,其北门不敢开,所以备中原诸侯也。”[3]675《左传·成公七年》载子重请以申、吕为赏一事,申公巫臣劝谏曰:“不可。此申、吕所以邑也,是以为赋,以御北方。若取之,是无申、吕也。晋、郑必至于汉。”[3]911可见当时申地不仅是抵御北方诸国的战略要邑,还是楚国兵赋的重要产出地。楚王利用申、息等地的兵力组建了骁勇善战的申、息之师。楚国经营中国,常用申、息之师[3]475。《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载:“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师戍商密。”[3]474在公元前635年秦、晋伐鄀的战争中,楚国便派申公斗克、息公御寇率领申、息之师戍守鄀国国都商密。可见申、息之师是楚国重要的地方武装,主要作用于戍守边防、抵御外敌。此外,申、息之师还具有边防军的性质[38],是镇守楚国北方门户的重要军事力量,《左传·成公六年》便载有楚国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师出兵北上以救蔡一事[3]906。根据以上材料可知,申、息之师不仅协助楚王出兵作战,抵御外敌;还多次戍守边疆,保境息民,在楚国北上中原、对外扩张的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近年来在南阳地区的考古发现,为我们展示了春秋时期楚国兵器的进步。2018~2019年,河南南阳李八庙村发掘清理东周墓葬197座,学者推测这可能是一处楚灭申以后的申国遗民墓地,时代自春秋前期偏晚一直延续到春秋晚期或稍晚[23]。其中M45和M59号墓出土了大量门类丰富的青铜兵器,有近战利器青铜剑、适用于远距离击敌的剑镞、威力惊人的青铜弩以及组合兵器青铜戟。在春秋时期的战争中,楚国军队使用戟作为兵器早在《左传》中便有记载。《左传·庄公四年》载:“楚武王荆尸,授师孑焉。”杨伯峻先生解:“孑,戟也。戟为戈矛合体之武器,柄前安置刃以刺,旁有横刃可以勾啄,兼有勾与刺两种作用。”[3]178戟上特意铸造的锯齿形成锋利的倒刺,可以在击杀敌人的同时将血肉连带拔出,给敌人带来二次伤害。其中个别青铜矛矛脊部位增加的凹槽可以在铜矛刺进敌人身体时使血液顺流而出,大大增加了矛的杀伤力。

(二)依屏汉水,构筑防线

汉水属于长江支流,多险滩峡谷,构成防卫郢都的第三道天然防线。《左传·哀公六年》载楚昭王弗祭黄河的理由是:“江、汉、雎、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3]1826春秋时期,长江、汉水、雎水、漳水是防卫楚国的四条大川,在楚国的军事行动以及防御系统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中汉水的地位尤为重要,《左传·僖公四年》载有齐侯陈诸侯之师并欲以协力伐楚一事,楚使屈完对齐侯曰:“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3]319-320楚成王十六年,齐侯率领诸侯之师伐楚,却因无法跨越楚国的方城、汉水之险而最终选择妥协。

同时汉水也是连接楚国和中原诸国之间的重要交通线,“沿汉溯江,将入郢”[3]629,沿着汉水行舟可直抵楚国郢都;《左传·襄公二十八年》郑伯使游吉如楚[3]1262、《左传·定公三年》蔡侯自楚归国[3]1707等均是济汉而行,《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载晋公子重耳自郑及楚一事[3]446,其路线即是穿过方城、南阳盆地、汉水,然后抵达郢都。

综上所言可以看出,春秋时期的楚国以方城为咽喉要塞、南阳盆地为战略中枢、汉水为天然屏障构筑了三道坚不可摧的军事防线,并由此建立了一整套完善的军防体系,尽得天时地利之势。在春秋时期频繁的对外战争中,楚国曾用这套防御系统屡却中原诸国,可见其坚固程度。因此,这三道防线在江汉间地缘政治格局中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也为楚人进一步向中原地区扩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四、结语

西周时期,南阳盆地诸国是周王朝在南土设置的重要封国,平王东迁后周王室逐渐失去了对南阳盆地的控制权。春秋前期,楚国利用地理优势迅速崛起。经过数十年的战争,楚武王、文王、成王逐步消灭南阳盆地诸国,并将其纳入楚国政治版图。占领南阳盆地之后,楚国采取了因地制宜的经营政策。一方面,迁徙部分旧国遗民于异地进行管理,不断分化其政治势力,如迁申、吕于信阳等;另一方面,在原地继续保留旧国宗族和封号,不绝其祀,使其可以继续发展,并置县设尹,将其纳入楚王的直接控制范围。楚国利用南阳盆地优越的地理位置组建了一套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并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进行经营,如修建方城、组织军队等。南阳盆地的属楚打破了南土地区政治势力的平衡,此后楚国继续实行“封疆以利社稷”[3]917的扩张政策,广开荆蛮之地并封畛于淮汝,以楚国为中心的地缘政治格局在江汉之间初步形成,并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春秋时期政治发展的走向。终春秋之世,楚国在北出方城的对外战争中始终游刃有余,并“渐且幅员数千里,带甲数十万”[39],形成一股不可扑灭的燎原之火,最终饮马黄河、问鼎中原。总而言之,南阳盆地是长江中游四大地理单元之一,通过对春秋前期楚国对南阳盆地经略史实的系统考察,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南阳盆地与其周围地区的地理联系,进而认识到这一地理单元在春秋时期的重要战略地位及其在楚国北向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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