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2022-03-07张洪斌
张洪斌
“我叫文武,家住秦都市区,我爸是市林业局林政办主任,今后咱俩就是弟兄了,有啥事你说话!你是哪的?”我趾高气扬地说。
“你好你好,额叫关操,额屋在旬邑县乡下农村。以后请多帮助关照。”他胆怯羞涩地答。
大一入学报道后,我们被分进同一个宿舍,开始了4年同学文学、同睡602室的生活。
“我的理想是好好学习,用知识武装头脑,当一名好老师,教书育人,走出贫困的家乡大山,让大、妈和全家人吃上好饭、过上好日子。”进大学刚一个月,班会上每个人谈理想时,他说。
“我的理想是勤奋学习,考研究生和进一步深造,学好本领,毕业后进市政府当公务员、做官干大事、立大功,光宗耀祖!”我说。
他天天早出晚归学英语和专业课。
我组建了4人考研班发誓奋发学习,天天啃英语课本、记单词。
当时,我日日用香皂洗脸、啫喱水固定好四六分头型,反复照镜子后八点去教室上课。我还穷追不舍一个单纯乖巧的女生,为她今买瓜子,明买草莓,后请其吃火锅,再后与她看《泰坦尼克号》,把她姓名写满古典文学书页。
大一学年末考试,他在我班38人中总分第16名,我因成绩倒数第二被扣发一年生活补贴。我还获得英语重修,低下了油光光的头。他更勤奋地学习,积极准备考英语四级和考研。
“没事,阿牛兄,好好学,不要伤心难过,把学习赶上去,把自己的正事弄好,大家就会改变看法,谁还没个困难和笨的时候,需要帮忙你只管说,我一定尽力!”大二初,他趁宿舍没人对我说,满脸真诚。我感动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
考研班被迫解散了,我很惭愧和无奈。
之后,我在老乡引荐下进校学生会学当“官”,彻底与“学者”(时戏称勤学考研的)拜拜,暂时也不敢“学爱”(学习谈恋爱的)了。当时大学盛行“学官”(学生部长级以上干部)、“学爱”、“学商”(做生意的学生)、“学者”四类学生。
大二,我们都成績斐然。我迅速当上校学生会文体部长,不久被任命为校团委组织部部长,还负责团委下设的四个部,天天坐在团委工作,被称为“专职干部”。他则第一学期就考过了英语四级,看了很多美学专业考研书。
大三,我扬眉吐气,容光焕发,头发更油光,经常向校团委领导请示汇报工作,高效落实任务,组织全校大型文体活动,还学会了拍马屁、拉关系、拉帮派,学会了察言观色、猜人心、作斗争,更像“官”了。他扎根图书馆,日以继夜,日积月累,多次请教拜访美学教授,立志考研,更像“学者”。
大四,我从组织部长退下后,用心钻研公务员参考书。他忙于备考研究生。我以全省66名的成绩考上省上招考的公务员。他考研失利后竞聘上宝鸡师范的教师工作。
我因遭家人强烈反对到贫困山区锻炼,公务员工作泡汤了。同时,他被拽回山区县中任教了,因他是县上委培生,更因他家困难拿不出两万元违约金交给县上。我在与陕师大学生竞争试讲胜出后,与长安中学签了合同。
我们成了同行。
两年后,我考上某区公务员进政府了。
半年后,大学宿舍的在市区聚会。
“当老师真没意思,起得比公鸡早,干得比老黄牛苦,挣得钱比农民工少,受的气比风箱的老鼠还多。很羡慕你们当官的,一张报纸一杯茶,饭局酒席天天有!”他说。
毕业五年后,我们宿舍在大学母校附近相聚,大家一阵寒暄,感慨人生冷暖。“上周我班一个学生因与人同居煤气中毒死了,家长来闹得很凶。我被闹得受不了了,就让找学校去!”“看你们都混得好,大城市的、当官的,就我笨!请你们把兄弟拉一把。”他说。
一年后,他调到当地县委组织部工作。我们成为同行。
从此,他官运亨通,副科长,科长,副局长,步步高升。
他任副局长来省城培训时,召集我们同宿舍的聚会。他变胖了,有双下巴了,脑门上油光可鉴,他也成熟沉稳了,圆滑世故会说话了。
“你现在读啥书,还经常读书吗?”
“调到组织部后,几乎天天加班,黑加白,五加二,忙得家里和孩子都顾不上,哪有时间读书?慢慢不大读书了。现在正看《道德经》,感觉总是看不进去。”
时光是把杀猪刀,杀死了我们的青春、单纯、真诚,把我们变成了老虎和刺猬。
三年后,他下某镇挂职副书记包抓脱贫攻坚,后因政绩突出提拔为镇长。
“阿牛,有时间来我们镇上逛,这里虽然偏僻,但山清水秀,蓝天白云,大氧吧,特别是夏天,凉爽得很,大城市的人都来避暑,美得很。这里还有土鸡蛋土猪肉,你在城市吃不上。你们来,保证给你们安排好,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好,好,好!”我唯诺地答应。
我的行政路则是三起三落的,历尽酸甜苦辣……
进政府之后,我奋发读书,15年来,我读了文史哲和心理学等书籍五百多本,有《白鹿原》《人生》《复活》《巴黎圣母院》,等等,只为疗养被生活和命运折磨得鲜血淋淋的心。
婚后,妻总嫌弃说,官场的人个个精明、会说话能办事,你却越来越傻痴了,光知道看书,想去考大学呀?
近十年,我写的数十万字的散文、诗歌、小说,陆续在一些报刊及其公众号上刊发了。
在岁月的冲洗击打中,我们渐渐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单纯、激情,变得稳重、世俗、老练,也背叛了初入大学时的理想和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