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两个世界的一座桥梁
2022-03-05汪长明
汪长明
“弘奖学术启文明,栽桃种李最多情。”我不揣浅陋断言,几乎每一位勤劳的文化人——无论他是学者还是作家——都希望自己的思想之声能或多或少拥有一些倾听者,亦能或多或少被除却作者本人之外的“专业他者”,甚至除却作者专业同仁之外的“他專业者”所知悉。就文学创作而言,我由此真诚而持久地认为,无论应然维度还是实然维度,文以立言、著以立说都堪称作者维系文学生命的情感归向与思想寄托,是打通作者个人层面的内部世界与社会层面的外部世界话语障碍的一座桥梁。而正是这样一座无影无形的“桥梁”,时时刻刻建构着作为存在者和思考者的我们努力将个人创作行为置换成某种社会价值,并反过来夯实我们社会存在价值的一种自得其乐的方式。
浸淫于这样一种自得其乐的方式探究之中,时间于我们而言由此显得殊为短暂而珍贵,尤其在我们从无限繁冗与有限浮华中慷慨地赐予自己一些顿悟人生、体察生活乃至思考生命的自我反思机会之中时。对于时间,我们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它以一无所获、两手空空的方式白白溜走。“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从社会群体分化视角看,每一位思考者都平等地参与了生命的一次性分配,成为了其中的匆匆过客与仓促行者,思考是他自认“消费”时间性价比最高且舍此别无其他的方式。我时常在时间的罅隙中庆幸自己因职业的原因成为了其中的普通一员。观察、思考、写作,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万端匆忙中的一派充盈。如此说来,文学出版算得上作为一位奔跑者的作者饱览一路风景之余内心累积性快慰的自觉表达和本能呈现。(图一)
文学创作是一个不断累积、逐次升华的思想成长过程。春华秋实,即便我们收获的果实不见得长得饱满、熟得透彻、口感堪佳,但作为自己劳动付出与精神投入所带来或所衍生的有一定社会价值(惟愿如此)的终极产物,这样的“果实”多多少少蕴含着一位知识劳动者和思想生产者对自己诚实劳动能够产生一定“剩余价值”理所当然的期盼。“若干生命若干春,有所丰收有所贫。”采撷那枚硕大饱满的成熟果实,苦尽甘来的我们何须掩饰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慨和欣慰?
国学大师陈寅恪笔下“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无疑是每一位文化人尤其是承担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文化传承等基本使命的大学人梦寐以求从而达致学济天下的一种境界或言归宿。在社会意义上,这种被赋予个体情感特殊意义的“精神”和“思想”又是文学信仰、文化精神至为纯粹的描写与概括。我一直倾向于认为,于所有有赖著书立说或以安身立命、或以教化生灵、或以颐养身性的广大作家而言,这样的情思和努力一旦化作兼具物质传达与思想承载功能的著述,其对作者本人的精神提振和思想激励都是巨大而深刻的。因为,其力量来源更多的是基于内生动能的“自激”,语义范畴上属于自我赋能,并由此产生自我选择效应。
文学出版有如女儿出嫁,于父母而言,婆家再怎么富贵,女婿再怎么优秀,也多少有点牵肠挂肚、放心不下,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作为一位以写作为最大业余兴趣的文化人,我谨对自己多年来关于文学创作的零散思考,择其要者与广大读者共勉。
其一,严谨与精致是文学的生命,千锤百炼、臻于至善,理应成为每一位作家对待自己文学成果的一种根本态度。“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即便做不到无懈可击,我们也当因自己真诚的努力而问心无愧。文贵于达,历久弥坚。如若一旦放弃了一份保持恒温的写作热情,抛弃了一种愈挫愈勇、向难而进的应有韧劲和毅力,一篙松劲退千寻,终有一天,我们的创作动力乃至文学前途将被“时间的冷水”无情浇灭、湮没。我们也终将因此而蜕落成一介“文学平民”,即便外表光鲜亮丽,也只不过一具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简装躯壳和肤浅灵魂。古训有云,当以为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求笔落惊风雨,未敢怠慢而为之。
其二,文学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是作者跟时间竞赛的一种胜券在握且引以为荣的行为选择。以一天为单位的时间,我们称之为“日子”;以一年为单位的时间,我们称之为“生活”;以一生为单位的时间,我们称之为“人生”;以永恒为单位的时间,我们称之为“生命”。人生是一个个日子串联起来的,如果有意无意“弄丢”了一个,我们的人生将被实质性剪切掉一截,而作为生命主体的我们往往浑然不知,尤其对那些自甘平庸的享乐主义者而言更是如此。人生宛若白驹过隙。在有限的时间面前,我们理应对自己葆有一份无限的苛刻。如若自己不小心辜负了时间,反过来我们终将被如流的时间无情反噬、狠心抛弃。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我一直认为,如若心存文化梦想,在文学创作的漫漫征途中,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纠结与眷恋“时间去哪儿了”,安心写作就是。倘能如此,作为一种劳动产品而非仅仅生产过程的文学会引起本身的纯粹性自然而然地植入我们工作和生活的日常,从而成为我们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一种精神寄托与情感依赖。
其三,以文会友,我们由此拥有一种与广大读者尤其是文学同好进行“远程对话”的途径。不妨说,比起零金碎玉般的一篇篇文章而言,著作尤其是专属性文学著作是我们将自己关于人生和人性的系统性思考整体“推销”出去、推向文化市场的一种即便不是最好也堪称比较醒目的与社会对话的方式。写作是作者以作为思想载体的文字形式与读者交流,阅读则是读者以知识汲取为目的与作者交流。在无声无息的双向互动中,作者将思想诉诸笔端、见诸笔墨,读者将文字收入眼底、揽入怀中。每一本著作尤其是承载作者本人创造性劳动的原创性著作都是作者与广大读者进行思想交流和文化对话的一个悄无声息的媒介与平台。
其四,作为思想与文化载体的各种形态的文本,因读者的热情参与而有幸融入了公共文化传播的时代洪流。这对作者既是一种认可和褒奖,更是一种鞭策和勉励。“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一粟。”在社会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每一棵小草之间都是独立而陌生的,是蓝天为他们搭建了一个相互感知、彼此认知的舞台。在著作和文章面前,作者与读者之间纵然素昧平生素未谋面,但其实是互通互契的,正如那铺青叠翠的小草,共同编织成一片碧翠如茵的生命绿原,立足大地、向阳而生、仰望苍穹,何其美好。(图二)
跳脱文学创作本身不谈,在更宏大的意义上,人生是需要及时总结的。诚如丘吉尔所言:“你能向后看得越久,就能向前看得越远。”总结既是一种自我警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提醒我们永远不要忘了来时的路;总结也是一种勉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敦促我们始终以昂扬的姿态厚待生活、笑看人生。将自己倾注多年宝贵时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文学情思以文字载体的形式推向社会、交给读者,何尝不是一种足以告慰自己曾经为之不懈奋斗过的阶段性生命之最好总结?无论当作一种铺垫也好,抑或视为一种交代也罢,对作者本人而言,把“过去”整理好并无怨无悔地“交给”生动的当下,都是应该有所知足从而值得纪念的,“而今漫步从头越”!
如此,文化出版所具有的桥梁作用自能彰显,从而具有其应得的社会价值。“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任何一名诚实的作者,都当“永以为好也”。
2021年5月于海上四友斋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学术研究部副部长、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