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你！东南亚“降头”与“金童”

卡莫

泰国电影《落头氏之吻》剧照

23岁的马来西亚歌手爱瓦希达（AiWahida）去年受访时表示，自己被“下降头”了。她看了一部与“降头”有关的电影后，才发觉自己和电影主人公的状况类似，赶紧寻求宗教治疗。在治疗过程中，她据说吐出了12根短针、7根铁钉与22根长针与布块。

“降头”的神秘力量，很容易被归入封建迷信，但“降头”这种超自然法术的形象，早已透过各种传说与影视作品深植人心。例如2004—2008年接连上映的泰国电影《恶魔的艺术》三部曲，便是以“降头”为主轴，当中展示的画符、念咒以及神秘仪式，至今仍是“降头”在电影中的经典形象。

“降头”现在看起来发达于泰国，但它起源于何方，其实已经难以考究，而互联网上广泛流传的一种说法是来自印度。

传说，唐代的玄奘法师到印度取经东归时，途经安南的通天河（即流入“暹罗”的湄江河），遇到了曾帮助他渡河的乌龟精，却未能实现当时答应乌龟精的承诺。乌龟精一怒之下将玄奘法师甩入河中，因此一部分的经文遗失，并流传到了当时被称为“暹罗”的南洋地区，也就是我们今日所称的泰国。

马来西亚电影《南巫》剧照

虽然历史上确有玄奘法师，但这个传说还是很难取信于人。一来唐代的安南是指越南北部，可是现在的越南并没有一条叫作“通天河”的河流，而现在谈及“通天河”，指的是青海省的长江上游。二来，“湄江河”所指为何也令人疑惑，究竟是远在贵州的长江支流“湄江”，还是中南半岛的“湄公河”？三来，先不论“乌龟精”本身就带有神话性质，乌龟精将玄奘翻入河中的故事，根本就是《西游记》里的情节，而若是根据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记》来看，他返回中国时走的是阿富汗走廊，根本没经过中南半岛！

比较可信的说法，应该是“降头”既没有单一的起源，也没有系统性的汇合，而是以南洋地区的泛灵信仰为基底，杂糅各种外来宗教元素，跨越各种疆界、吸收當地文化所形成。这当中，当然也不乏人类恒常的欲望和意志。

广义来说，“降头”是一种“有对象性”的巫术或神秘力量，因为“降”指的即是施法，“头”则是指被施法的对象。而“降头”的施法通常是带有攻击性质的，比如说“毒降”“药降”即是使人服下药物或毒物，以致中毒或是发病。

更高阶的降头术，还有“鬼降”“针降”“铁钉降”，以及最离奇的“飞头降”。“鬼降”比较容易理解，即是驱使小鬼作恶;“针降”是使人随时都感觉被针扎;“铁钉降”是使人莫名吐出铁钉，除了前面提及的报道之外，2020年上映的马来西亚电影《南巫》中的阿昌，也是呕血并吐出了铁钉—阿昌原型其实是导演张吉安的父亲，张吉安说，这部片的基底是他的“童年往事”。

至于“飞头降”，则是指施法者的身首分离，头颅飞出去找人或牲畜吸血，尤其喜欢找孕妇或婴儿。这种“飞头鬼”在泰国被称为“krasue”，2019年的泰国电影《落头氏之吻》即是以此为题材拍摄。

而“飞头降”说法的起源，可能是来自广义马来地区的民间传说，而且在不同地区有不同名字，如在沙巴被称为“balan-balan”，在加里曼丹被称为“kuyang”，在苏门答腊被称为“palasik”……虽然它魔幻至极，但在相信有“飞头降”的地区，当地人会在屋顶与周遭种植有刺植物，以防“飞头”在午夜时刻上门吸血。

事实上，神秘主义的仪式与象征符号，仍然广泛地存在于当代的泰国社会。最闻名于世的，应该就是养小鬼的“鬼降”以及挽回恋人的“爱情降”，它们时时吸引众生前往“求降”。此外，“降头”也会出现在泰国的政治场域中，从底层群众到高官的世界皆不免俗。

越南电影《天灵盖》剧照

2010年3月，拥护前总理他信·西那瓦的泰国民众发起了大规模示威，要求当时的阿披实政府提前改选。抗争活动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群众号召捐血，并将大量的血洒在总理官邸前，还请来了一个白衣祭司“作法”。祭司先是在满地鲜血中摆了一尊佛像，上香、跪拜，最后将血脚印落在总理官邸的墙上，再画上符咒。

这场“血祭”当然可以被视为纯粹的抗争展演，但也切实地显示了神秘世界在泰国社会的象征力量。当时抗争的领袖就说：“示威民众混合起来的鲜血，正代表为民主的奋战，这是一场重要的诅咒仪式。”

而外媒在报道时，有的将白衣祭司描述为婆罗门教的祭司，并且施行的是“黑魔法”仪式;当地华语媒体则更直接地使用了“落降头”来定性这场行动，甚至称有现场的警察被吓昏。

另外，泰国总理巴育将军在2014年时，也宣称他之所以喉咙痛与颈部疼痛，是因为政敌对他“下降头”。他对群众说：“我从头上倒了太多圣水，浑身发抖，我想我要感冒了。”从头上倒下圣水，是传说中消除诅咒的净化仪式。

在泰国，除了“降头术”的存在深植人心之外，近来还有另一股神秘力量在东南亚地区发酵—古曼童。

古曼童在泰语里的意思是“金童”，指的是早夭的婴儿被烘干后，经过高僧的加持，其中安放的婴灵，会为供养者带来好运或辟邪。泰国古曼童的传说，也传到了邻近的越南、印尼。

早在上世纪90年代，越南和印尼就发生过以古曼童欺骗生活不顺的女性，并将之杀害的连环杀人事件。越南的连续杀人案，后来在2019年被改编成电影《天灵盖》，当时的票房还打败了同期上映的大片《小丑》和《双子杀手》。

古曼童的信仰，早期是流传在赌徒圈、特殊行业与黑社会之间，但近年来也愈来愈广泛地进入民间社会。去年底在Netflix上线的越南电影《她的守护者》，描述的就是演艺圈内供养古曼童，以追求星途顺遂，最后却赔上性命的惊悚故事。

尽管在近年的影视作品中，“古曼童”的出现多呈现灵异、惊悚的氛围，但现实生活里却有愈来愈多人养起了自己的“古曼童”。

泰國清莱府白庙

当代的“古曼童”，不再以婴尸作为媒介，而是以木头、金属、象牙等材料制成儿童形象。随着经济发展，泰国的中产阶级发展出了更多元的信仰需求，他们供养的是经过开光仪式、额头和脚底有画符的“洋娃娃”，它们被称为“童神”。

市面上的“童神专卖店”里，一尊“童神”要价5000～20000泰铢（约合人民币950～4000元），而供养“童神”的人到餐厅甚至会为“童神”点餐，上飞机会为“童神”买机票。

在万物皆有灵的东南亚，对于神秘力量的诠释无所不在，但其实也并非人人都深信于此。在《南巫》中，阿昌的妻子阿燕拿着阿昌吐出的铁钉到医院，就遭到护士的指责;到卖铁钉的店家，也同样被当成来找碴儿的人。

对大多数的当代人来说，对于神秘世界的态度可能多是“半信半疑”的，就像原本没有任何信仰的阿燕，在阿昌求助现代医学未果之后，找上了马来西亚当地的神祇“拿督公”，而拿督公给了阿燕一碗从乩身口中“吐出来”的符水，要她回去给阿昌喝下。阿燕回家后，无语地端详着符水，最后决定用滤网滤过。滤一次仍不太放心，再反复滤了两三次后，她拿起一旁的锅子，打开火炉将符水煮滚，然而最终因为分神，符水全都化成了蒸汽……

无论当代科学与技术如何发达，人世间仍有太多未解之事。手足失措时、走投无路时、山穷水尽时，也往往是人们探求神秘力量的时候，毕竟在“不信邪”已经被判定是没有出路的时候，那么“宁可信其有”反而是相对合理的选择。

其实不只是在东南亚，在现代化程度更高的欧美、日韩等地，都仍存在着各色各样、深浅各异的“神秘信仰”或“迷信”。例如，“13”是不吉利的数字、室内不能开伞、避开有黑猫的路线、打破镜子或盐罐会带来厄运等。

现代与前现代、启蒙与蒙昧、科学与迷信的疆界看似鲜明，但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以这一点来说，也许我们从未现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