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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在时间的迷雾里

2022-03-05俞剑望

文学港 2022年2期
关键词:茶树小说

俞剑望

最初读到草白的文字,是在去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一篇关于赏析牧溪画作的文章,曾让我对草白从字里行间所表现出来的超强的艺术感与无穷的遐想力感佩不已。在东西方交错融合的时空境域中,草白整合现有史料,将这位散落于画史上的中国文人画之先驱代表、日本画道之鼻祖的鲜闻逸事及画作所蕴含的禅味理趣作出了自我的读解,实属不易。

然此刻,我在阅读草白短篇新作《茶树王》的过程中,依然为她笔下“东方式的空灵”之语而着迷。小说中这些带有浓重抒情味的文句,不啻为蕴含着节律感的连珠妙语的呈示。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小说是一种关于凝视的艺术。《茶树王》这篇小说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草白的这种在对文本的叙述中,或舒缓或放任或含蓄或自由的表达,让人感觉到这并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欣赏一幅幅妙趣横生的绘画作品。在现实与幻想的转换之间,小说中先后展现出多幅品类不同的画:有云雾缭绕的布朗山景水墨画,有翡翠般蓝绿色的山间大湖风光油画,有精雕细刻的反映布朗族风情的工笔人物画……

其实这篇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小说叙写了摄影师“我”,因参加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某个主题摄影展之需,特意去布朗山拍摄七十多岁独居老人宋易安(曾经的打虎英雄与保护茶山的大功臣)的照片,在条件极其艰苦的山里与老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最终如愿完成拍摄的故事。在叙述的行进中,草白则采用了“双线结构交织并进”的写法。通过一条穿插着深情回忆的暗线,小说将线索人物“我”此前的生活一展无遗:在经历了疲惫的十年婚姻生活之后,一个叫李琴美的品茶师走进了“我”的视线,由工作关系开始了彼此间的交往,让“我”逐渐沉迷于两个人的情感世界。然好景不长,有一天,李琴美突然失踪了,她似乎彻底地断绝了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由此让“我”经历了一段苦心寻找的日子,直至最终的无功而返。而老人在这独居的16年里,每年为死去的妻子种下一粒茶树种子,16年,16棵茶树在门前坡地已然成林。然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我”对老人的了解也渐趋深入,“我”终于知道了老人还有一个女儿,至于这个女儿之前具体干过什么,老人对此却无从知晓,老人只知道女儿爱茶成癖远甚于他,现如今女儿在一所小学任教。写到这里,聪明的读者或许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尽管小说最终并没有点破品茶师李琴美就是老人的女儿小宋老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作品试图通过这种孰真孰假、扑朔迷离的情节安排来完成叙述使命。

清代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指出:“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趣。”然在我看来,这篇随处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小说,最值得玩味的应是通过不可靠叙述来制造一种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小说的最后,当“我”如愿拍到老人的照片后,由照片人像背后被虚化了的绿影,自然而然地让“我”联想到布朗山上厕身其中的茶树王而终止。显而易见,此种“留白”的手法给了文本一个恍惚迷离的结尾,大大地拓展了小说的想象空间。事实上,小说前面多次出现的一些古茶树均为这棵真正的茶树王的出现而预设的。李琴美手机里的照片背景中的茶树王,与老人向“我”述说的这棵神奇之树会不会是同一棵,亦不得而知,但草白还是力尽所能地把这棵千年古树的神奇力量进行了无限的放大,她让世上慕名前来追寻茶树王的人们落得个与“寻觅桃源遂迷”之人相同的结局,这让小说充满了一种诡异的色彩,也为小说披上了一件“后现代”超时空的迷幻外衣。

这篇小说在叙述上的最大特点是以抒情的方式来不断地推进故事。然而这种抒情的表达方式更多地则是通过“我”的内心独白来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草白自始至终将李琴美的形象放到“我”的脑海深处,并不断地让“我”在联想之中得以强化;而人物之间的对话设置亦是少之又少,即便是“我”与老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好多语言的传达也尽可能地通过转述来得以完成,或许这种抒情性的叙事恰恰显现了草白独有的书写特色。众所周知,草白是以散文创作渐渐介入小说创作的,因而她的这种散文式的小说写作,以其深广的文化内涵,也不失给当下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新俊逸”之风。小说中大量鲜活的通感之语,让读者在美妙的阅读情境中一下子打开了想象的闸门,极富浪漫的诗意与语言的表现力:自由而清丽、细腻而柔婉、温馨而美好。随着行文的不断深入,随着“我”遇见的那个姑娘进而成了“我”梦中的理想,接着“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些虚幻的景致:

我想起了那个女人,凝碧的深潭边,一袭翠绿衣衫缓缓现身,映入眼帘……

那棵树实在太大了,枝叶繁茂,将整个儿伞状树影一股脑儿投射在她脸上。她仰着脸,往树冠或天空里张望着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做梦了,不仅梦见茶树王,还发现那个失踪已久的姑娘正站在树底下,仰望着高处的天空……

这些唯美的文字恰如其分地将梦中女人与小说的标题茶树王联系在了一起,诗意与梦幻交织的瞬间,实为小说倍增了太多的精妙之处。如果说对女人李琴美的形象塑造主要是通过“写意”的手法来得以完成的话,那么對老人宋易安则更多的是以冷静客观的“写实”手法来集中加以刻画的。草白接连采用了一系列对人物形象塑造针对性极强的动作与神情描写,如“以手遮脸”“习惯于低头”“用槟榔叶贴在脑门上”“皱眉”“摆手”等,若没有经过专门细致的观察应是很难完成的。

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本真时间是有终的,正因为其有终性,有限与无限之间才充满张力。”鉴于此,力求以时间作为小说叙述的内核,我认为也应是这篇小说最大的特点之一。仔细整合草白这篇万余言的小说,单是关于“时间词”的运用就不下几十处。而这些“时间词”又多数集中于相对较远的时间“那”与相对较近的时间“这”所涉的时段上,如“我来的那天”“那个雨夜”“那天傍晚”“那段时间里”“那几年”“那几天”“那天中午”“那天早晨”与“这一次”“这之后”“来这之后”“这天晚上”“这天夜里”等。一个精致的短篇,草白却始终让时间在腾挪翻转中轮回,诚如文本中“我”所发出的感叹:“老去的时间与新鲜的时间无处不在,连一千七百年前的生命都在。时间从混沌中发端,还会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无穷无尽。但属于个体生命的时间却是有限,这才让人感伤。”至此,小说出现了类似于王羲之式的对“生死”问题的叹喟,这种周而复始的时间循环,让小说在消解现实的同时,又抒写了较多的过往甚或将来的生命流变。

小说在叙述的推进中亦时时处处夹杂着优美的景物描写。这些似珠之语,将当下小说中普遍缺失的诗意美给狠狠地补足了一回。作为浙江籍的作家,草白较为自然地将江南的氤氲之气萦绕在小说的语词之中,尤其对那天“我”刚到布朗山时的情景描写,更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草白将环境设置成雨天,其实非雨难有烟岚雾霭,这不仅一开始便给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并让读者宛如置身于“虚无之城”,更使得小说随处充溢着一种“道法自然”的气息,“境由心生”,这从某种程度而言,小说的精神品格已由此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小说的高潮,应该出现在对老人无意间发现的这棵神奇古树的描绘之中:

黄昏的辉光打在树身上,通体发亮。那是他见过的最古老的树。无数苔藓、藤蔓顺着树身往上爬,黄色的绿色的,以及黄绿相杂的,给人一种毛茸茸的质感,它们将古树封存在时间的迷雾里……

“将古树封存在时间的迷雾里”,小说至此留下了闪光夺目的一笔,它让世人懂得,茶树王毕竟承载着苍老的历史,亦足以见证各种人事的变迁。正因为如此,我们或可认定这是一篇关乎“爱与重生”主题的小说。尽管人物之间最终是以平和的方式来达成各自的执念:老人对妻子的爱与守持;而姑娘的美丽、纯洁、善良、纤毫不染尘世的污浊,显现出一种“超脱的美”,颇具风采与神韵,小说正是在这种凄美的背景中完成了对人间“乌托邦”理想的执守任务与精神层面的诉求。

在草白描写的大量景物之中,有好几处虚设了“远处群山之中的大湖”之景,然正是这种虚无缥缈之景,顺利地让文本穿梭于“似与不似”之间,从而大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审美意蕴。更有意思的是,透过层层“时间的迷雾”,草白进而让此篇小说在乡土映像的“逃离”与“归来”的叙述圈套里“摇摆”,实则又恰好积淀着她那类似于“中国现代作家们的‘桃源寻梦——梦断桃源——桃源重构’的思想历程”(凌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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