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被爱着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好

梁艳波

我觉得写小说是个与自己对话，或者与多人对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可以选择只与自己面对，也可以选择与多人同行。这样文学写作独有的方式，是我认为的小说创作中最为令人着迷的地方。

小说虽然来源于现实，但当现实进入小说后，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现实转变为小说的过程，是个质与量的变化过程，这个过程拥有偶然性与多样性，以及最终的必然性。这个过程成就了小说，也成就了作者。

三年前，有位读过我小说的读者联系了我，告诉我他喜欢我写的小说，以及其中的女子，自然，他也连带喜欢写那篇小说的作者。我告诉那位读者，我写的是虚构故事，他说他信以为真。我与那位读者成为了朋友，相识一段时间后，他明白了作者与小说中的人物，其实是两回事。为体现多种形态的生活方式，当我构思好一个人物，把他或她置入故事之后，我希望他们随着情节的推进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最后抵达到不同的目的地。那些虚构的，或者真实的目的地，我认为它们除了属于文中人物，也属于作者，更属于读者。

写《醒复醉》时我还在那个巷子里居住，那时从家到单位，需要穿过两条巷子，以及两条步行街。对于市井中的生活百态，人物形象，我很是熟悉。在我所遇到的人之中，有许多个文中名叫大影的女子的身影，她们苦心经营收入不多的家庭，悉心供养孩子。为生计奔波的她们拥有文艺气质，但她们急需解决的并非文艺般的忧郁情绪。构思这个小说很是偶然，缘于无意中翻看到保存完好的机票。孩子问我要留着过时的机票作何用，我说毕竟那是我头一次坐飞机，值得纪念。机票除了让我回味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在云中穿行的美好时光，更引发了我太多的关于其他方面的想象，于是，我便写了这个故事。

《迁上之巷》是在我离开那个巷子后写的小说。此时，我离开居住了二十一年的地方已经两年时间了。离开时邻居说，有空记得回来啊，我说我会的，但我心里清楚，我不会再回去了。有段时间我总是会梦到那条巷子，梦到自己走在巷子里的身影，梦到那些在巷子里擦肩而过的熟悉的与陌生的身影。我把这样的梦称为怀旧的一种形式。二十一年在巷子里行色匆匆的时光，终究不是离开就能忘却的。正是那些无法彻底忘却的過往，为我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让我在回想中丰富它们，放大它们。

一次去一条不太熟悉的巷子里找人，一位正在狭小院子里浇花的老人指着一株花，向我询问花的名字。我对花草不熟悉，于是打开手机查询。不待我查找到花的名称，老人又说，这花真好看，你说是不是？这时我才明白，老人对我并非真正的询问，老人只是以花为题，和我说说话而已。是的，“人间有天堂，天堂在陋巷。春光无偏私，布满了温暖网……”这样的歌词，让人感到美好。花的名称不是主题，巷子也不是主题，巷子只是个背景，小说的主题终究是人。那些在老旧巷子里居住，或者穿梭的人物形象很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向往与追求美好。生活也许不尽人意，但生活中的浪漫，却始终不会缺席，我从小说中那位名叫许天怒的女子身上找到了自己，我与她对话，与她建立关系，以此体验既属于她，也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至于《当月亮唤醒黎明》这个小说，我所想表达的，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构建，以及关系的分崩离析。山脚村是我写小说时绕不开的一个地方，那个我出生与成长的地方存在于我心上，似烙印般。我是看到一个背着书包，在家长宠爱目光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时打算写这个小说的。我并不了解那个孩子的成长过程，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她才刚出生几天。她被遗弃，然后被收养。被生身之母遗弃的孩子是不幸的，被好的家庭收养的孩子，又是何其的幸运。我所指的好的家庭并非经济上的富裕，而是家庭中的温暖。一个自小被父母嫌弃的孩子，其不幸程度，与被遗弃无异。用句流行语来表述，便是童年受到的伤害，你得用尽一生的光阴去治愈。当苏荆棘收养了那个弃婴时，她与孩子都得到了救赎。写这个小说时，我并没有跳出小说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讲述。我总是把自己代入那个名叫苏荆棘的女子身上，随着她的忧伤而忧伤，随着她的流泪而流泪。作为一名写作者，这样不冷静的写作态度显然是不专业的，但我愿意如此放纵自己一次。世间有千千万万爱而不得的痛苦，承受那样痛苦的人可以叫吴同，可以叫苏荆棘，也可以叫别的名字。

我想说的话，基本都在小说中，我觉得那样的表达方式，更适合于我。几年前一位前辈建议我写一些其它题材的文章，他认为我不快乐，我说我只熟悉这类生活，我也更愿意与这类生活中的人物构建关系。是的，我与自己虚构的人物对话，最终与自己达成和解。

此时，一月初的玉溪，阳光如此明媚，丝毫没有冬的寒意。体育馆里，一群少年正在进行体能训练。少年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么青春，那么充满活力，让我不禁想起在麦克劳德的小说《布雷顿角的叹息》中读到的一句话：当我们被爱着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好。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