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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下我的两片晶体

2022-03-04瓜田

杂文月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门牙悼念智齿

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花,可以带花镜。昏,就不好办,看什么都很阴暗,好像哪里灯都不亮。人家电视剧导演,后面跟个摄制组,其中就有灯光,道具之类的班子。那灯打起来,要多亮有多亮,一看就是光明、灿烂,正能量。咱没有摄制组。但就是白给我配备一个灯光组,我也不干,太闹腾。那怎么从昏暗中走出来呢?听说白内障可以手术,那就只能去医院了。

挂了一个大医院的专家号。专家是一位50岁上下的江南女子,柔声细气,态度特别和蔼、耐心。看了我的眼睛,又研究了一番检查数据,最后的结论是:白内障还不算特别严重,可以马上手术,也可以日后再说。大主意请患者自己拿。

我对于自己有拍板权,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世界上各种大项目小项目,成千上万,从来都没有人找我拍过板。大的就不提了,小的,连晚餐吃什么,是麦片粥还是小米粥,也不是我定的。当然,这种小事也不应该干扰我。既然大事不找我,小事我又不想管,我还能干什么呢?管敲键盘。往电脑上敲什么字,我能定;删什么字,我也能定。我删起来,不是一个字,是一行行的字,一段一段的字,心狠手辣,魄力很大。但接下来,写好了能不能发,又不归我管了。像眼珠子上动刀子这样重大的决策,比敲电脑重要多了,由我亲自定,这太隆重了,我得焚香沐浴,认真思考一下。但医生说,别扯了,马上定吧,下一个患者等着进来呢。

于是,我的决策机构在大脑里高速运转。它们摆出了马上手术的两条理由:一是早治一年,就早享受一年光明世界;二是日后年迈,步履维艰,看个病,就兴师动众麻烦别人,坐着轮椅让人推来推去,想想就头大。手术吧。就这么果断!

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担心。瞪圆了眼珠子,让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瞪着的眼珠子上动刀子,说一点也不紧张,那是骗人的。还有,人工晶体是突如其来的“空降干部”,它跟这些坐地户能不能和谐相处,能不能磨合顺利,都不知道。坐地户多半有排外的毛病。如果真排外,怎么办?再重新物色一个?不過,好像也没听说白内障手术愈后出什么大问题。那就动一动吧,工作长期不得力,班子也该调整一下了。

关于处理身上器官的决策,其实我还是做过几个的。年轻时候,我拔了四颗智齿,还清除了一颗门牙。这门牙,不走正路走邪路,不好好地长出来跟下面的门牙会合,而是长到一半,突然拐了弯,向外伸。你想变成野猪的獠牙吗?像这种不保持一致的家伙,能留吗?拔掉的处分都是轻的。四颗智齿,当时也认为是不安定因素,出于长治久安的考虑,开了杀戒。现在暗暗地有点反思,扪心自问:它们肯定会闹事吗?当时也只是一种推测呀。唉,如果人家是忠良,是干城,这不就是错杀无辜了吗?你想想,一个人,多了四颗臼齿,牙齿从27颗变成31颗,食物加工能力就不是一般的牛了。此事属于隐痛,不宜公开,只能说到这里。但另一个决策还是很英明的。那是在60岁的时候,胆囊化脓,情况相当危急。医生坚持切除胆囊。我当时力排众议,要求刀下留胆。考虑到胆囊是初犯,应该给它一个“重新做胆”的机会,给一个“留胆察看”处分,也就可以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无比正确。至今胆囊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喝个小酒什么的,多点少点,它都很能担待,无怨无悔地为我处理善后。但愿这次白内障手术的决定也没失手。

两个眼睛的手术很顺利。术后复查,医生通过仪器仔细考察了我术后的两个眼睛,对她的作品十分满意。我也表示七分满意,因为需要几个月的磨合和恢复才能下定论,所以我留出了三分余地。但实际上效果已经有了。世界变亮了,亮得睁不开眼,亮得很不真实,不戴墨镜就没法出门。还有,看看大楼的边缘呀,窗户呀,也都十分清晰、整齐,不重影。看月牙,也只有一个了,不像以前那样,像一串香蕉,或者一串摞起来的橘子瓣。这说明,起码散光是没了。

在家里养护这术后的眼睛,我又想起了被医生取缔的那两片晶体。这两片晶体,我没有见到,也无法见到。听医生说,大小有点像围棋子。其形状,大约也就是像铁饼的样子吧,中间厚一些,边缘部分较薄,凸透镜嘛。硬度呢,我想象,应该比皮冻或者凉粉稍硬一点吧。在手术的过程中,两片晶体被粉碎了,文词儿叫“乳化”,大概就是打成牛奶的模样了。乳化后,这稀糊糊被吸出来,把人工晶体放进去。这堆稀糊糊,随手就被水冲走了。但这毕竟是为我服务了76年的两个生命体呀,它们让我看到了多少真善美和假恶丑!功劳、苦劳一大堆,尽管现在有些不得力,被撤职了,我还是应该感谢它们的,郑重其事地悼念一下,也算不得夸张。

有人会说,你既然恋恋不舍的,干脆就不要做手术了。这是两回事。人的各种器官,就像是政府的各个部门。勤勤恳恳地工作,是你分内的事情,你不称职了,撤掉你也是必须的。器官的工作,和政府各部门的工作有些相似。理想的状态是:它让你很舒服,却又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们每天都用自来水,并不考虑自来水公司的老板今天高兴不高兴。他的情绪与我无关。但等到停水或者水质变臭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他,而且要考虑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并不想引起人的注意。等到人老了,心脏那块儿经常发脾气,闹事情,让你难以忍受,那就该动手收拾它了。器官也罢,各个机关部门也罢,千万别闹腾,惹人注意。一旦让人盯上,麻烦也就来了。不少贪官,本来还能继续贪腐一阵子,可是自我膨胀严重,自己闹,或者老婆闹,或者二奶闹,终于把自己闹进去了。这教训很多人根本不汲取。眼睛里的晶体,工作多年,贡献很大,并没有为非作歹的前科,但是,它一旦很不得力,为了整个机体的健康,该换也还是要换。这种事情,心要狠,力度要大,不能将就。也没有必要将就。

有人会说,你那几颗拔掉的智齿,不也该悼念一下吗?这壶不开,不提了。否则,就会影响我善于决策的形象。何况,我现在剩下的27颗牙,对处境都很满意,说口腔空间宽广啊,工作起来方便多了呀。再说了,决策失误的人多了,损失比拔错牙严重多了,你见过有认账的吗?有引咎辞职的吗?

走笔至此,忽然想到自己的不一般。你想,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每天换晶体的手术,不知凡几,想追悼一下晶体的人,却只有瓜田一人,有人情味啊,好人啊。不要说换晶体了,每天换心换肺、切肝割肾的有多少?有写文章悼念的么?也没有啊!当然,此风也不宜长。世人不光是手术者众,人的机体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新陈代谢,淘汰的生命痕迹,简直是数不胜数。如果每天脱落的头发也悼念,洗澡搓下来的泥卷儿也感伤,那就太闹腾,也太辛苦了。你说是不是?我也写到这里赶紧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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