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述汉代漆器器物造型的演变
2022-03-03李洪杰天津美术学院
李洪杰 天津美术学院
器物文化是物质文化,也是生活方式的文化,器物不是单纯的物质,器物中蕴藏着与之相关的制度、心理和文化等的时代特性。器物造型是手工艺术创作中的重要一环,它作为较为“亲民”的艺术形式,是一个民族乃至国家的审美体现。我们从器物上能看出拥有者的身份、阶级,其也能反映出时代的生活美学,能体现一个地域甚至一个国家的审美标准。研究中国器物造型发展鼎盛的汉代,能为当下新时代的器物造型艺术提供更多的思考方式和审美经验,为器物文化的传承,为其当代化的发展提供借鉴。
一、器物造型的产生演变
器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数十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原始先民根据生活的需要对各种石器和木制、骨制器进行加工,进而生发出器物的形态,并逐渐形成造型的观念,通过手工的改造,得到了一个实体的物件,其过程是心与物的联结。
中国古代器物造型的涵盖范围很广,媒材介入丰富。从几千年的发展脉络中,不难看出其有较为明显的阶段特征。原始社会,人们注重器物的实用价值,受工艺技术及材料的限制,“轻艺重用”是原始社会器物造型的基本风貌。在夏、商、西周时期,青铜器作为礼器被大量创作生产,大量器物的造型与纹样相辅相成,中国器物造型迈向了新的高度,青铜器物是中国美学领域重要的审美经验,是奴隶制时代的艺术巅峰。春秋战国时期的漆器,器物造型与彩绘合二为一,虽有延续青铜器的样式,但也是时代美学下的器物造型阶段性的体现。到了秦汉大一统后,社会政治制度确立,经济繁荣,科学技术也得到了长足发展。从秦末汉初开始,漆器登上了器物造型的历史主舞台。汉代的漆器种类丰富,工艺精美,造型变化百出,是中国器物造型的早期典范。此后朝代的瓷器、玉器等更是为器物造型注入了丰富的器物造型元素。宋元以后,宫廷器物的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几乎受到同等重视,器物造型的审美也被推到了新的高度。笔者选取汉代的漆器器物造型为研究对象,研究汉代的文化语境、政治形态、科技材料、宗教礼仪等方面对器物造型发展演变的影响。
二、汉代器物造型艺术——漆器不同时期的表现
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汉代国力鼎盛,国家的统一、经济的繁荣、文化的丰富令手工艺术发展欣欣向荣。在两汉手工艺的发展中,汉武帝时代(公元前141年—公元前87年)最突出。中国开始以文明、富强的大国著称于世,手工艺术也空前发达,器物造型被推上了新的高度。
(一)汉初
汉初的美学思想以黄老的“简约无为”作为中心。鉴于秦王朝亡国的历史经验教训,汉代初期的地主统治阶级实行与民休息的黄老政策,以巩固统治地位。因此,汉初占统治地位的乃是道家哲学美学思想,兼及儒学等其他美学思想,作为巩固封建统治制度与教化万民的精神工具。于是,“简约无为”成为汉初美学创作的时代语境,这对当时的文艺创作产生极大影响,在这个时期,漆器以木胎居多,夹纻胎数量有限,纹样装饰简约,金银箔贴在漆器中更少见。这种文化语境也为汉初手工业在秦代的废墟上慢慢复苏指明了方向。对于汉代器物造型特点突出的漆器而言,“简易”是它的造物原则与生命。在器物的功能上也实现了质的飞跃——从先秦的神权走向现实生活,也反映出从青铜器物到漆器的历史性进化原则:“用进废退。”功能至上是汉初漆器的首要选择,这是国家实施黄老哲学美学思想的使然,也是工艺健康发展的结果。
科技材料的发展进步,推动了漆器的进步。汉初社会完成了由春秋战国青铜时代逐渐向铁器时代的重大转型,为手工艺的复出提供了物质准备与技术支撑。与此同时,随着不断发展的商业与城市,作为生活器皿的漆器需要大量天然漆,因此,漆树成为主要的农业经济作物之一。漆树的大量种植为漆器设计与创造提供材料资源,加之铁器技术的发达,漆器的加工技术也相应提高,因此,汉初社会生产方式的变革,为包括漆器在内的手工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物质与技术的保障。汉初的经济改革促使汉代的冶铁业、农业、造船业、造纸等行业兴盛。冶铁业的发达使工具设计、陶铸设计等手工业发生重大技术变革,由于技术的发达,“造物”成为汉代官府与民间的普遍概念与行为,更是为器物造型提供了技术和材料支撑。
政治结构形态的转变,使得器物造型的时代性有所显现。汉初社会完成了先秦以来的共主式联盟制向中央集权制的重大转型。这一转型为包括漆艺在内的手工艺提供了坚实的社会政治保障。秦代集权政治就有力地促进了文化、经济与社会共同体的形成,同时也为汉初乃至后世的工艺规范、统一与标准奠定了坚实的美学思想基础,更为重要的是统一的中央政权的建立,在思想上为包括漆器在内的手工业提供了美学理论支撑与发展范式,进而推动了反映神权思想的青铜器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作为实用器的漆器应运而生。
总之,汉初社会的“大一统”政治思想、“为民”的科技变革与“简约”的文化语境对包括漆器在内的器物造型发展产生深刻影响。汉初政治、经济与文化的转型,为器物造型的创新与变革提供了广阔的施展空间,漆器更是完善了自己的造物美学体系,也更好地为汉初政治与经济的发展而服务。如果说器物造型是物质文化行为,那么,汉初的政治、文化、经济则是这种物质文化行为复出的思想与动力保障。
(二)西汉中叶
此时期文化语境上,以董仲舒为首的儒学成为国家主流文化,文化的迭代使汉代艺术呈现一派繁荣景象,诸多领域取得了空前辉煌的成就,如画像、漆艺、雕刻、绘画、音乐等艺术都取得了长足进步。考古发现,西汉中后期,漆器、瓦当、画像石与画像砖之装饰艺术开始流行。就手工业的器物造型而言,如果说西汉初期器物造型在“楚风遗韵”“秦制”“同制京师”的基础上初步发展,西汉中期的漆器则进入了贵族化、宫廷化的自我发展与建构阶段,真正形成了“深沉雄大”与“上下与天地同流”的汉代器物美学品格的建构时代。在这个时期,“天人感应”的儒教美学思想对当时包括漆器在内的器物造型活动产生极大影响,大量作品成为“颂神”与体现“天意”的载体。因此西汉中期的器物美学思想以“受命于天”为核心,以“法天象地”的“中和”之美为表现内容,形成了“明天命,见天功”的漆器创作发展思潮。于是,西汉中期的漆器“上下与天地同流”的造像原则、“崇文尚威”的创作风格以及“深沉雄大”的时代乐章,皆是“受命于天”的体现,可见当时的神学、美学对器物造型等审美创作产生的影响是何其深广。
科学技术上,西汉中期冶铁业进入第二次大发展时期,炒钢技术的出现和百炼钢工艺走向成熟使得产量和品质都有很大提高,冶铁技术与炒钢技术的进步无疑给漆器制造在工具上带来技术革命。漆树的栽种与收割技术日渐成熟,这为漆器的大量问世提供了充足的材料保障。在宫廷化的生产创作条件下,漆器创作者的技艺越发精进,将贵族气息与王室权力在艺术创作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政治结构上,西汉中叶,汉武帝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汉昭帝知时务之要,实行与民休息,于始元六年政府召开“盐铁会议”,收回盐铁罢酒榷。宣帝也是中兴之主,在石渠阁召开盛大儒家经学会议,论“五经”同异,尤其是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考工室为考工,手工业主要实行严格的国营政策,一定程度上使得手工业走向了规模化与大型化,为漆器进入鼎盛时期提供了制度保障。
(三)西汉后期,东汉
西汉后期儒教神学、美学思想弥漫盛炽,尤其是西汉末年谶纬神学、美学思想几乎笼罩西汉文化活动的天空。汉代漆艺经过西汉早期与中期的发展,此时进入了一个装饰繁缛、千文华彩的鼎盛时期。在儒家神学、美学的影响下,一股装饰之风使得漆艺走向“错彩镂金”与“黄口银耳”之贵族之路,加之地方豪强地主的艺术思想,也使汉代漆艺走向神学、美学思想创作的历史巅峰,漆器器物造型的辉煌也告一段落。
东汉时期,汉代儒教神学、美学思想尽管一直占统治地位,但也遭到了一些无神论者的批判。在此背景下,东汉漆艺经过了早期的短暂繁荣后,进入了一个追求宗教与世俗之美的历史阶段,宫廷漆艺开始下移,从表现“山神海灵”向“人物鞍马”的唯物主义美学转变。因此,受“致用为本”的漆艺美学思想的支配,汉代漆艺在遭遇青瓷器逐渐取代漆器之后,进入了历史性的“另辟蹊径”的新的发展时期,历史的划代再次显现。
三、时代性对器物造型的影响
器物造型作为文艺创作中的重要一环,其时代性脉络是对文化语境、科技材料、政治结构的映射,不同时期,在不同文化语境的影响下,呈现出独特的面貌。
(一)文化语境对器物造型的塑造
儒学主导下的文化语境影响了几千年的意识形态及文艺创作。文化语境对个体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对焦个体,每个个体的文化成长语境又是有所差异的。不同的文化语境塑造了不同的个体,汇聚成不同的时代。朱光潜在《谈美》中列举木商、植物学家、画家三人同时感知古松,古松的形象随观者的性格、情趣而变化,而正是所处的文化语境的差异,使得三者的审美体验有所不同,其创造性自然也有所差异。作为创作个体而言,去把握时代的文化语境脉络,创作划时代的作品,注重个人独特文化语境下的个性化表达,是当代器物造型百花争艳的重要因素。
(二)科技材料对器物造型的丰富
在器物造型的历史发展长河中,科技材料对其的影响是深远的,漆器作为工艺复杂的手工艺术,材料天然大漆的提取供应是其长久发展的保障,更何况漆工艺之复杂,技术之精进,离不开科技材料的支撑。同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看出,技术材料的发展,使得器物造型的更迭换代较为明显。从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青铜冶炼技术的发展使中国的青铜艺术出现了第一个高峰,青铜器物也开始以实用器物大量出现,以觚和爵为代表的青铜酒器繁荣发达,进而取代了陶器和玉器;西汉中后期,漆器制作工具的成熟和漆树的大量种植,为漆器制作提供了丰富的原料,使得漆器可以批量生产,其以华美轻便的造型,淘汰了青铜器,大量实用漆器登上历史舞台;东汉,青瓷器物工艺的成熟使大量精美的瓷器应运而生,漆器的地位也被取代。可见,科技材料的发展会为器物造型的更迭提供动力。在当下科技材料极为丰盈的时代背景下,创作者也不应受限于此,而应激发对科技材料创新的动力,如3D 打印技术、数字化窑炉等,为器物造型的创新发展提供更多可能。同时,也要注意的一点是,器物造型观念的体现与材料的运用要“表里如一”,不可盲目堆砌或炫技。
(三)社会政治背景决定着器物造型的方向
在大时代背景下,政治形态的转变会对文艺创作“总路线”产生深远的影响,甚至具有划时代的显现。历代社会稳定、经济文化繁荣的时代都会掀起文艺创作的高潮,器物造型的发展也会受社会及政治背景的影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之策,对艺术创作的影响是何其深远。在当下多元化的社会背景中,艺术发展与时俱进,展现出更加多元化的发展趋势,体现出创作题材的多元化、材料的多元化,以及创作方式的多元化等,这与我们这个多元化、自由开放的时代背景是相一致的。这也为器物造型研究提供了更多材料基础和灵感。随着信息时代的不断深入发展,人们思想的深度、广度都在提升,手工艺术也在沉寂后开始受到越来越多人们的关注和喜爱。器物作为与人们生活较为接近的传统艺术类别,应为人们带去精神养分,弘扬社会的主旋律。
四、结语
在物质文化发达的今天,我们始终不能忘却:“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在时间上具有差异性,但在文化的共性上却是一致的,都是物质文化和精神财富的总和,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如何让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共同为人类服务,是否明智地对待传统、发扬传统文化精神,这是衡量一个民族成熟与理性的标志。”这也是研究汉代器物造型,以为当代器物造型提供借鉴的意义所在。
随着我国社会经济与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们的精神需求日益提高。自媒体直播平台的兴起,极大程度上推动了艺术设计的普及化,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器物造型设计,对受众的审美体验影响深远。面对市场化、普及化的需求,艺术创作者要将器物造型设计引领到时代新的高度,避俗重艺,通过自己的创作表达提高国民的审美体验和生活品质。我们要把握时代艺术设计的脉络,深刻体会文化语境的精神,积极利用和推动科技材料的发展,弘扬时代主旋律,继承与发展,推陈与出新,走出一条属于新时代手工艺人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