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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译《天演论》对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四大贡献及其影响

2022-03-03王宪明

理论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赫胥黎严复乌托邦

王宪明,陈 娟

(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4)

严复是近代中国影响深远的思想家,其影响之大,甚至使得那些皓首穷经之学究亦争购阅读其译著,而“‘物竞天择’一语,几可代‘子曰’‘诗云’而为学究之口头禅”(1)衣萍:《窗下随笔》,上海:北新书局,1929年版,第63页。。我们阅读严复的著译文字,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严复的著译文字,尤其是像《天演论》这样的不朽之作,与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有关系吗?社会上流行的观点大都是认为严复“反对新文化运动”,“反对十月革命”(2)侯外庐:《严复思想批判》,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论严复与严译名著》,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59页。,辛亥革命前后,严复“无论对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还是对俄国的十月革命、中国的五四运动,都表示反对”(3)方之光:《历史反思集:太平天国与近代史探索》,北京: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194页。;有的甚至认定,严复从译介《天演论》等实证主义著作到中国开始,“便是作为反革命工具来使用的”,和严复一样,“旧中国的资产阶级社会学家都是利用实证主义社会学来反对社会主义的”(4)参见陈元晖:《严复和近代实证主义哲学——严复是中国第一代实证主义者》,《哲学研究》1978年第4期;《陈元晖文集》(中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65—166页。。但是,严复作为近代译述西学的泰斗,其译著与社会主义思想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却罕见有具体深入的研究,个别学者曾经从术语翻译的角度对严复翻译的“乌托邦”一词作过探讨(5)参见高放:《〈乌托邦〉在中国的百年传播——关于翻译史及其版本的学术考察》,《中国社会科学》2017年第5期;《“乌托邦”一词首译者是谁》,《新湘评论》2013年第9期;《也说乌托邦》,《光明日报》2013年6月27日。,但整体上对严复译著与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关系语焉不详。有鉴于此,我们对严译《天演论》等进行了反复研读,发现《天演论》至少从确立“物竞”观念、阐明“民惟安生乐业乃有以自奋于学问思索之中”的“唯物”思想、创译“乌托邦”和创译“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等四个方面,为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作了思想理论上的准备。

一、确立“物竞”观念

严译《天演论》对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播所作出的第一个贡献,就是确立了“物竞”即“斗争”观念。

《天演论》导言一《察变》中说:天运变动之中有“不变者行乎其中”,这就是“天演”。“以天演为体,而其用有二,曰物竞,曰天择。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6)[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30—31、31、31、31—32页。。所谓的“物竞”,指的是“物争自存”,赫胥黎英文原文为struggle for existence,它“以一物以与物物争,或存或亡,而其效则归于天择”(7)[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30—31、31、31、31—32页。。“物竞”表面上看似乎是“无所争”,实际上则无处不争、无时不争,是一种“天下之至争”。所谓的“天择”,指的是“物争焉而独存,则其存也必有其所以存,必其所得于天之分,自致一己之能,与其所遭值之时与地,及凡周身以外之物力,有其相谋相剂者焉,夫而后独免于亡,而足以自立也”(8)[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30—31、31、31、31—32页。。所谓的“天择”,是“择于自然”,实际上是“虽择而莫之择”。“夫物既争存矣,而天又从其争之后而择之。一争一择,变化之事出矣”(9)[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30—31、31、31、31—32页。。

“物竞”一词虽然是汉语中的常用词汇,但是此词的含义却常常被误解。要准确把握该词的含义,首先要弄清构成该词的两个单字的含义。

“物”,常常被人误解为自然界中的物质的“物”,或生物、动植物。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工具书将“物竞”或“物竞天择”界定为生物学术语,解释为“生物互相竞争,能适应自然的就被选中而保留下来”等。但是“物”字决不单纯指“物质”或“生物”等,而是有着更丰富的含义:一是泛指万物,这也是今天一般人所理解的意义。《诗·大雅·烝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礼记·中庸》:“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郑玄注:“物,万物也。”二是指与“我”相对的他物,即环境、境遇、遭遇等。《易·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礼记·乐记》:“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孔颖达疏:“物,外境也。”宋代苏轼《前赤壁赋》:“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金代元好问《万化如大路》诗:“万化如大路,物我适相遭。”三是指与“我”相对的其他人。《列子·杨朱》:“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南朝梁江淹《杂体诗·效张绰〈杂述〉》:“物我俱忘怀,可以狎鸥鸟。”

“竞”,古作“競”。此字甲骨文、金文形体象二人竞技形,……其基本含义:一是角逐。《说文·誩部》:“竞,逐也。”《诗·大雅·桑桑》:“君子实维,秉心无竞。”朱熹注:“竞,争也。”《庄子·齐物论》:“有竞有争。”郭象注:“并逐曰竞,对辩曰争。”二是争辩。《说文·誩部》:“竞,彊语也。”段玉裁注:“彊语谓相争。”《颜氏家训·省事》:“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王利器注:“竞历,谓争论历法。”三是争相干某事。《楚辞·离骚》:“众皆竞进而贪婪兮。”《后汉书·杨震列传》:“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宅第。”从这三个基本含义看,“竞”字指的是语言或行动上的争斗、争论。

“物”“竞”二字连用,基本含义之一是指人与人之间互相竞争、争斗等。《宋书·顺帝纪》:“故三代之末,德刑相扰,世沦物竞,道陂人谀,然犹正士比毂,奇才接轸。”明代焦竑《玉堂丛语》卷5:“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陈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见,不觉自失。先生曰:‘尺土地,吾当为若让。’其人惭而去。”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古代汉语中的“物竞”,很多情况下实际上指的都是“人竞”,即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或斗争。严复所译《天演论》中的“物竞”一词,其基本含义亦是如此。

严译《天演论》“物竞”中的“物”,不仅指一般的人、人类,也指拟人化的“人”,即一切有生之物。因此,《天演论》中的“物竞”,实际上就至少包含了三层意义:一是有生之物(动物、植物、人类等)与外部环境的斗争。适应外部环境并在斗争中获胜者,才会成为“天”所选择者。二是我群我族与他群他族的斗争,强者胜弱者亡,优者胜劣者败。三是族群内部成员之间的斗争。以上三项之中,前两项属于严复所说的“外竞”,第三项属于严复所说的“内竞”。“外竞”和“内竞”与“物竞”能力之间是一种反比例关系:“内竞”越少,“外竞”能力越强,生存能力越好;反之,如果“内竞”严重,则“外竞”能力就会减弱,生存能力就会受到影响,在生存竞争中就会成为劣败、淘汰的对象。

严译《天演论》在探讨“物竞”时,虽然还没有形成明确的阶级观念,但是“强者”“弱者”等划分方法,实际上已经根据生存状况把人分成了不同的群体,非常接近后来出现的阶级观念。换言之,“物竞”观念为后来出现的阶级斗争学说作了观念上的铺垫。

二、阐明“民惟安生乐业乃有以自奋于学问思索之中”的“唯物”思想

把“物竞”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这已经是非常接近唯物史观的观点(10)恩格斯在所著《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指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又说:“大工业和世界市场的形成使这个斗争成为普遍的,同时使它具有了空前的剧烈性。在资本家和资本家之间,在工业部门和工业部门之间以及国家和国家之间,生存死亡都取决于天然的或人为的生产条件的优劣。失败者被无情地淘汰掉。这是从自然界加倍疯狂地搬到社会中来的达尔文主义的个体生存斗争。”详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9、553—554页。,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赫胥黎原著中并未明确阐述经济或物质生活与政治、艺术等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严复通过其按语和“达旨”式的翻译,使译文带有了明显的唯物史观的色彩。

《天演论》导言十六《进微》部分,严复在按语中讨论古今“进率”即进化的速度快慢时说:“物形之变,要皆与外境为对待。使外境未尝变,则宇内诸形至今如其朔焉可也。惟外境即迁,形处其中,受其逼桚,乃不能不去故以即新。故变之疾徐,常视逼桚者之缓急,不可谓古之变率极渐,后之变率遂常如此而不能速也。”(11)[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118—119、147—148页。《天演论》论三《教源》中指出:“由来礼乐之兴,必在去杀胜残之后,民惟安生乐业乃有以自奋于学问思索之中,而不忍于芸芸以生,昧昧以死。前之争也,争夫其所以生,后之争也,争夫其不虚生。其更进也,则争有以充天秉之能事,而无与生俱尽焉。”(12)[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118—119、147—148页。这些话,简直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中的相关论述如出一辙。例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经说过:“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1页。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在总结马克思一生的思想贡献时说得更清楚:“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1页。

难怪年轻时阅读过《天演论》的毛泽东,直到晚年在相关批示中还写道:“《天演论》前半是唯物的。”(15)龚育之、逄先知、石仲泉:《毛泽东的读书生活》,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页。

三、创译“乌托邦”

严译《天演论》对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播的第三个贡献是创译了“乌托邦”一词。

严译《天演论》导言八的标题为“乌托邦”。查赫胥黎《进化与伦理》(Evolution and Ethics)英文原文,导言部分共分15节,每节只有序号“I”“II”等,并无标题。严复所译《天演论》手稿,“导言”译作“卮言”,各部分分别译作“卮言一”“卮言二”等,即像赫胥黎原文一样,各节只有序号而无标题。但是后来在《天演论》正式出版时,严复根据自己对正文内容的理解,给导言部分的各节加上了标题。

在导言八《乌托邦》一节中,“乌托邦”的盛况被描述为:

员舆之中,而有如是之一国,则其民熙熙皞皞,凡其国之所有,皆足以养其欲而给其求,所谓天行物竞之虐,于其国皆不见,而唯人治为独尊,在在有以自恃而无畏,降而至一草木一禽兽之微,皆所以娱情适用之资,有其利而无其害。又以学校之兴,刑罚之中,举错之公也,故其民莠者日以少,良者日以多,驯至于各知职分之所当为,性分之所固有,通功合作,互相保持,以进于治化无疆之休。(16)[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73—74、74页。

这样一种社会历史上有吗?未来能实现吗?如果未来要实现这样的社会,需要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天演论》的回答是:

夫如是之群,古今之世所未有也,故称之曰乌托邦。乌托邦者,犹言无是国也,仅为涉想所存而已。然使后世果其有之,其致之也,将非由任天行之自然,而由尽力于人治,则断然可识者也。(17)[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73—74、74页。

值得注意的是,赫胥黎原书中并无“乌托邦”这一标题,其正文中的相关内容大意如下:管理者可以期望建立起一个地上乐园(earthly paradise),一个现实的乐园(Eden)。在这个乐园里,一切工作都是为了园艺工作者们的幸福;在这里,自然状态粗暴的生存竞争应予废除;在这里,自然状态应当为人为状态所代替;各种植物、低等动物都要适合人们的需要,而且如果没有人的管理和保护,它们就会死亡;在那里,人们本身也要根据他们在实现一个完美社会(perfect society)中所具有的能力状况经受选择。要使这种理想的社会(ideal polity)成为现实,那就不是使人们逐渐地适应他们周围的条件,而是要为他们创造人为条件;不是让生存竞争自由发展,而是要消除这种竞争,并用适合管理者理想的选择取代竞争性的选择。

很显然,严复是将earthly paradise(地上乐园)、Eden(乐园)、perfect society(完美社会)、ideal polity(理想社会)等西方文化中的神话或理想中存在的社会,译成了“乌托邦”。此处的“乌托邦”,含义十分广泛,与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史上莫尔的“乌托邦”并不存在严格的对应关系。

那么,严复在翻译《天演论》一书时,是否了解莫尔所著《乌托邦》一书及Utopia一词及其真实含义呢?

就现在已经掌握的材料来看,答案是肯定的,理由如下:

其一,严复翻译《天演论》所用的底本收录于《赫胥黎全集》第9卷。严复虽只翻译了该卷中的《进化与伦理》的全部内容,未翻译该卷中所收的其他各文,但对于其内容,尤其是《人类社会中的生存竞争》等文的内容,他应该是熟悉的,《天演论》中一些赫胥黎《进化与伦理》中没有的内容,可以从《人类社会中的生存竞争》中找到线索。而在该文中,就出现了Utopia一词的形容词。文中提到:Kant’s “Hirngespinnst”, a cobweb spun in the brain of a utopian philosopher(康德之“幻想之邦”,即空想哲学家头脑中织就的蜘蛛网)(18)Thomas Huxley.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London: Macmillan and Co.1894, p.234.。

其二,严复从光绪七年和八年即公元1882和1883年之交就开始研读斯宾塞的著作(19)参见《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23—126页。,尤其是《社会学研究》(即后来严复所翻译的《群学肄言》)。斯宾塞在该书中使用了utopian(乌托邦的)、utopian ideas(乌托邦观念)等,还提到了the paper-constitution of the Abbe Sieyes,down to the lately published programme of M.Louis Blanc(从西哀士起草的纸上的宪章,一直到最近路易·布郞先生发表计划)等,即不仅使用了Utopia的衍生词utopian,而且提到了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路易·勃朗等人(20)Herbert Spencer.The Study of Sociology, pp.71,121.按:Abbe Sieyes(1748—1836),原名Emmanuel Joseph Sieyes,法国罗马天主教主教,政治理论家,法国大革命时期《人权及公民权宣言》的起草者,著有《什么是第三等级》等。M.Louis Blanc(1811—1882),法国政治家、历史学家、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提出著名的口号De chacun selon ses faculties, a chacun selon ses besoins(“各尽所能,各取所需”)。。通行版本的《社会学研究》书后所附该书出版商的出版物目录中,列有《乌托邦,或从托马斯·莫尔到卡尔·马克思的社会改良计划》(Utopia, or Schemes of Social Improvement, from Sir Thomas More to Karl Marx),以及《社会主义》(Socialism)和《基督教社会主义》(Christian Socialism)这三部书。而在斯宾塞早期著作《社会静力学》一书中,作者使用Utopia及其衍生词utopian及utopianism等词的次数更多(21)Herbert Spencer.Social Statics: or The Conditions Essential to Human Happiness.London: George Woodfall &.Son, 1850, pp.168,189,263,270,340,351.。

其三,严复于1892年4月购进亚当·斯密所著、英国牛津大学教授罗杰斯(22)严复译作“罗哲思”,英文原文为James Edwin Thorold Rogers。罗氏是英国现代经济史的奠基者之一,曾任牛津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著有《历史的经济解释》(The Economic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六百年劳动与工资:英国劳工史》(Six Century of Work and Wages: A History of English Labour)等。罗氏编辑的亚当·斯密的《国家财富的性质及其来源研究》于1776年出版,严复所译《原富》即以该书1880年第2版作底本。编辑的英文版《国民财富的性质和来源研究》一书(23)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严复批注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其来源研究》英文版扉页上有严复手写的“Yen Fuh/Imperial Naval Academy/Tien Tsin, N.China/April 1892 18/8/28”字样。参见陈正国:《严复的翻译笔记——藏在华东师范大学古籍室的〈原富〉之原文书》,《思想史》2013年第1期。,并于甲午前后开始进行翻译(24)参见刘重焘:《严复翻译〈原富〉之经过》,《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85年第4期;皮后锋:《〈原富〉的翻译与传播——兼与赖建成教授商榷》,《汉学研究》2000年第1期。。罗杰斯在为该书所写的《编者序言》中使用了Utopia一词,其云:Smith concluded that the adoption of those principles which he argued for and upheld was a mere Utopia,……Thirty years after Smith’s death the principles of Free Trade were adopted in the Merchants’ Petition,……The Persecutors of one generation became preachers to the next(斯密所得出的结论是:要采用他所辩护、坚持的那些原则,除非是在乌托邦,……一代刽子手却变成了下一代的传教士)(25)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the Nations.Edited James Edwin Thorold Rogers, The Clarendon Press, 1880, Second Edition, pp.xxix-xxx.。这意味着,严复购买此书后,只要翻开此书,浏览编者对此书的介绍,就会注意到Utopia一词。事实上,在后来正式发表的《亚丹斯密传》一文中,严复虽未提及罗氏的《编者序言》,但却将其中的思想都体现在了《斯密亚丹传》中。该文指出:

虽然,吾读其书,见斯密自诡其言之见用也,则期诸乌托邦,……顾死未三十年,大通商政,行之者不独一英国也。……事之未形,其变之不可知如此。(26)[英]亚当·斯密:《原富》(上册),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6、386—387页。

从严复阅读、翻译的习惯来看,凡是不熟悉的词,尤其是专用名词和术语,他都会翻查字典,并将其词意在页边或页眉页脚标注出来,有时是用中文标注,有时直接用英文或中英文同时标注。像Utopia这类特殊词汇,严复当然不会不去查字典,只要去查,马上就会查到该词的词义及其创始者。

严复在继《天演论》之后翻译的《原富》,直接涉及到了托马斯·莫尔及其《乌托邦》。

在严译《原富》之“部丁”篇二中,正文部分在谈到“乌托邦”时指出:“以吾英今日之民智国俗,望其一日商政之大通,去障塞,捐烦苛,俾民自由而远近若一,此其虚愿殆无异于望吾国之为乌托邦。”(27)[英]亚当·斯密:《原富》(上册),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6、386—387页。这段文字,英文原文极为简单(28)英文原文为:To expect, indeed, that the freedom of trade should ever be entirely restored in Great Britain, is as absurd as to expect that an Oceana or Utopia should be established in it.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The Clarendon Press, 1880, Second Edition, Volume II, p.44.,但是严译《原富》增加了不少修饰性的内容,同时也省掉了一个与“乌托邦”性质和意义大致相同的“大洋国”(Oceana)(29)大洋国,系英国思想家詹姆士·哈林顿(James Harrington)所著《大洋国》(Oceana,1656年出版)中所虚构的理想社会制度。。更为重要的是,英文原文在此处的“乌托邦”之后,编者加了一条注释,说明斯密的这一悲观判断与英国贸易实践的落差,并没有对其Utopia本身的意义作任何解释(30)注释说:This prophecy has been nullified.Since 1820, when Vansittart’s vicious budget was promulgated, the country as made rapid strides in the policy of free trade, and since 1846 has adopted it on principle.No person, perhaps, has contributed so largely to this result as the author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The Clarendon Press, 1880, Second Edition, Volume II, p.44.按:本文下段所引严复的按语,基本上是对此条注释的翻译。,而严复则在此处增加了一个后来在中国影响颇为深远的夹注:

乌托邦,说部名,明正德十年(一五一五),英相摩而妥玛所著,以寓言民主之制,郅治之隆。乌托邦,岛国名,犹言无此国矣。故后人言有甚高之论,而不可施行,难以企至者,皆曰此乌托邦制也。(31)[英]亚当·斯密:《原富》(下册),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87页。

正像在《天演论》中所透露出的积极意义一样,严复在《原富》中涉及到“乌托邦”的段落,同样也显示出比较积极的意义。比如,严复曾在按语中指出:“自嘉道之际,英相万锡达当国之后,言商政者大抵以自由大通为旨,至道光二十六年,而平税之政行矣,其去斯密氏成书之日,为时仅四十有五年而已。夫何必其国之为乌托邦而后能哉?”(32)[英]亚当·斯密:《原富》(下册),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87页。按:万锡达,历来各种严译《原富》版本对此人均注“未详”。据书中所提到的事迹,此人应为Nicolas Vansittart,英国政治家,1812—1822年间担任财政大臣,是英国历史上担任财政大臣时间最长的人,任内为筹集英国应对拿破仑战争所需的巨额经费而对财政贸易政策和体制进行重大改革,提倡自由贸易,降低甚至取消所得税,对英国财税体制的影响甚为深远。又按:这段文字,郭大力、王亚南译作:“自由贸易完全在大不列颠恢复之期望,其不合理,殆如理想岛或乌托邦将在大不列颠设立之期望。”见[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上海:中华书局,1949年版,第50页。

四、创译“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

严译《天演论》对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播所作出的第四个贡献,就是最早把世界社会主义思想史上著名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金句翻译介绍给了中国读者。

“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社会主义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信条。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提出,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5—436页。按:此处引文中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旧译“各尽所能,各取所需”。1958年,王明写信给中共中央,提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一语译法不妥,这样翻译容易使人理解成到了共产主义高级阶段,人们可以随便去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后来中宣部根据于光远等人的意见,把“各取所需”改译为“按需分配”。参见《马恩列斯研究资料汇编》,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版,第399—403页。。这一著名口号曾吸引了全世界无数人,也鼓舞着无数人为实现此一理想而奋斗。

严复是最早将这一口号译介到中国的学者。他在《天演论》导言十一《蜂群》中,用“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这12个字,把这一信条介绍给了中国的读者,其云:

斯人相系相资之故,其理至为微渺难思。使未得其人,而欲冒行其术,将不仅于治理无所复加,且恐其术果行,其群将涣。盖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能群也。第深思其所以能群,则其理见矣。虽然,天之生物,以群立者不独斯人已也。……今吾即蜂之群而论之。其与人之有群,同欤异欤,意其皆可深思,因以明夫天演之理欤。夫蜂之为群也,审而观之,乃真有合于古井田经国之规,而为近世以均富言治者之极则也。以均富言治者曰:“财之不均,乱之本也。一群之民,宜通力而合作,然必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平均齐一,无有分殊。为上者职在察贰廉空,使各得分愿,而莫或并兼焉,则太平见矣。”此其道蜂道也。(34)[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84—86页。另见吴汝纶之《天演论》节本,载《经济丛编·哲学》,癸卯年(1903)第3册,不过其文字与正式出版的《天演论》略有不同。

上述段落中的“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赫胥黎的《进化与伦理》中的英文原文为:To each according to his needs, from each accroding to his ability(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以均富言治者”所对应的英文原文是communistic aphorism(共产主义的箴言)(35)Thomas Huxley.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London: Macmillan and Co.1894, p.24.。

除了“事各视其所胜,养各给其所欲”即“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之外,《天演论》中表现个人与群体之间利益关系的描述还有不少。例如,导言十八《新反》中指出:“天行物竞既无由绝于两间,诚使五洲有大一统之一日,书车同其文轨,刑赏出于一门,人群大和,而人外之争尚自若也。”但是,“今日之民,既相合群而不散处于独矣,苟私过用,则不独必害于其群,亦且终伤其一己。何者?托于群而为群所不容故也。故成己成人之道,必在惩忿窒欲,屈私为群”(36)[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128—129、132、133页。。在该节的按语中,严复在讨论人类“苦乐”“善恶”问题时指出:“为人之士,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亦谓苦者吾身,而天下缘此而乐者众也。”(37)[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128—129、132、133页。不过,严复提醒人们注意:如果一部分人的“乐”是靠另一些人的“苦”或牺牲为代价换来的,那么这样的社会还不是一个理想的社会,即所谓“一群之中,必彼苦而后此乐,抑己苦而后人乐者,皆非极盛之世”。理想的社会是怎样的?严复写道:“极盛之世,人量各足,无取挹注。于斯之时,乐即为善,苦即为恶”(38)[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128—129、132、133页。。可见,严复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就是“人量各足,无足挹注”,也即人人各尽其力、各得其所,而无需牺牲一部分人的乐利来换取另一部分人的乐利。

在正文第十三部分《论性》中,在介绍了斯多噶学派对于“生之性”的主张后,《天演论》指出:“自人有是性,乃能与物为与,与民为胞,相养相生,以有天下一家之量。……故斯多噶又名此性曰群性。盖唯有一群之中,人人以损己益群为性分中最要之一事,夫而后其群有以合而不散,而日以强大也。”(39)[英]赫胥黎:《天演论》,严复译,福州:海峡出版发行集团、福建美术出版社,2015年影印光绪辛丑仲春富文书局石印本,第221—222页。

《天演论》对“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翻译,通过大量不同版本的流传,特别是经过吴汝纶删节本在杂志上连载之后,在中国思想界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

五、历史影响

严译《天演论》对清末民初中国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也为中国先进分子接受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奠定了思想基础。

康有为在所著《大同书》中提到,“弭兵而去国,天下为一,大地大同”为“大势所趋,将来所至”,历史上“孔子之太平世,佛之莲花世界,列子之甔瓶山,达尔文之乌托邦,盖为实境而非空想焉”(40)《康有为全集》第7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8页。。

梁启超《新民说》指出:“天演物竞之公例,既驱人类使不得不接触不交通不争竞,一旦接触交通争竞,而一起一仆之数乃立见。”(4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专集之四第8页。

政治观点上与严复处于对立地位的革命派,对严复所译《天演论》却十分重视并深受其影响。革命派的喉舌《民报》曾刊文称:“侯官严氏为译界泰斗,而学有本源,长于文章,斯真近世所许为重言者也”。“自严氏之书出,而物竞天择之理,厘然当于人心,而中国民气为之一变。即所谓言合群言排外言排满者,固为风潮所激发者多,而严氏之功盖亦匪细”(42)汉民:《述侯官严氏最近政见》,《民报》第2号(1906年5月)。。革命派领袖孙中山虽然讨厌立宪派利用严译作品来反对革命,曾撰写《平实尚不肯认错》《平实开口便错》等文,批评立宪派利用《天演论》等来反对革命,并指出严复将evolution译作“天演”之误,认为应该译作“进化”,但从思想实质上看,孙中山实际上是接受了严译的影响。例如,孙中山曾多次使用严复创译的“乌托邦”等词。同盟会成立后,孙中山在同冯自由谈话时曾说:“无政府之理想至为高超纯洁,有类于乌托邦(Utopia),但可望而不可即,颇似世上说部所谈之神仙世界。吾人对于神仙,既不赞成,亦不反对,故即以神仙视之可矣。”(43)《孙中山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4、648页。1924年1月27日,孙中山与时任北京大学教授的克拉克谈话时,正面使用了“乌托邦”一词:“中国人民亲悉一种民主概念,已经四千余年——从彼时起实际上已经建立了这样的民主政府。中国古时民主国被人推翻,如罗马共和国被凯撒(Caesar)推翻了一般,后来中国人看着民主政府如乌托邦(Utopia)似的。但是他们得着一种机会,看见美国、法国的民主国都成立了。他们对于乌托邦的意义也就了解了。”(44)《孙中山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4、648页。在晚年演讲民生主义时,孙中山还对空想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进行了比较,指出:“在马克思的学说没有发表以前,世界上讲社会主义的,都是一种陈义甚高的理论,离事实太远。而马克思专从事实与历史方面用功,原原本本把社会问题的经济变迁,阐发无遗。所以后来学者把社会主义的人分作两派:一是叫做‘乌托邦派’,这个乌托邦和中国黄老所说的华胥氏之国意思相同;一是叫做‘科学派’,专从科学方法去研究社会问题之解决。”(45)《孙中山选集》(下册),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38页。

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在其早期思想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深受严译名著尤其是《天演论》的影响。甲午战争之后直到民国初年,严译名著已经成为中国社会最热门的图书,不少新式学堂尤其是北洋系统的学堂都采用严译《天演论》等作教材,并将其列入考试学生的重要内容。1907—1913年,李大钊求学于天津,在他就读的北洋法政专门学堂,国文考试题中就曾出现过“群己界限,近人以么匿、拓都诠说。盍就其义推而衍之”(46)《北洋官报》第1771期(1908年7月7日)。之类的题目。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李大钊,其思想自然而然地会受到严译名著的熏染,所以在其早期论著中,严译的影响表现得十分清楚。例如,在1917年发表的《战争与人口》一文中,李大钊写道:“天演之变无止竟[境],人生之患无穷期,战固不可以已矣。于是宗天演者,谓物竞自存,天择其适,以斯象为可安。倡人道者,谓仁人爱物,世极大同,悯此情而不忍。”(47)《李大钊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8、58页。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钊在接受天演论影响的同时,也开始对其负面作用有所反思和批评,指出:“谈天演者辄曰:‘万化之宗,归于天演,人群迹象,亦何能逃?盖优胜劣败,弱肉强食者,天之道也。’……野心之雄,闻而善之,将欲黩武穷兵,必执其言以为口实。明之以利害,动之以忠勇,煽之以地狭人庶之危机,激其民侵略之心,文之以物竞天择之新义,张其残忍之性,杀人盈野,争地争城,莽莽寰区,斯无宁日。”(48)《李大钊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8、58页。正是在研读《天演论》、探寻战争根源、反思理论学说与战争之内在关联、寻找人类消灭战争走向大同之路的过程中,李大钊逐步“发现”了马克思主义,并将其认定为“世界改造原动的学说”(49)《李大钊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55、5页。和“根本解决”近代中国一切问题的“主义”(50)《李大钊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55、5页。,而“阶级竞争说恰如一条金线”(51)《李大钊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55、5页。,把马克思主义理论有关过去、现在、未来的理论贯通起来。因此,要准确全面理解马克思主义,就必须把握好其阶级斗争学说。

毛泽东青年时代读《天演论》,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在转向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该书对他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1936年,毛泽东在同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谈话时回忆说:“在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大杂烩。我憧憬‘十九世纪的民主’、乌托邦主义和旧式的自由主义。”(52)[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125页。有学者指出,毛泽东阅读《天演论》等,“可视为接受唯物史观的前奏。进化论思想,特别是严复关于‘物竞天择’的解释,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斗争史观,确有暗合之处”(53)陈晋:《毛泽东阅读史》,北京: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55页。。正因为有此铺垫,所以毛泽东1941年在《关于农村调查》一文中才会回忆说,1920年在北京接触到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考茨基的《阶级斗争》和英国人柯卡普的《社会主义史》之后,自己“才知道人类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54)《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9页。,并从此确立起自己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再也没有改变过。1969年,毛泽东在同李德生谈话时,询问了他的读书情况,并建议他读《红楼梦》《天演论》和《通鉴纪事本末》三书(55)参见瞿定国、刘先廷:《李德生调中央工作前后》,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87页。。20世纪70年代初,为接待即将来访的英国首相希思,毛泽东让周恩来安排重新出版严复所译《天演论》并组织力量用现代汉语重新翻译《进化与伦理》《人在自然界的位置》等书。当时在干校改造的顾准,在1971年6月9日的日记中记下了阅读重新出版的《天演论》后的感想:“赫氏此书……归根到底,无非强调人定胜天一语,而于政治则为舍己为群,一反利己即利人之说,持其论,可以破民主个人主义,而归于集体英雄主义,此集体英雄主义锋芒所向,并非人事,特为自然。循是推论,则凡违此义者,都与人类本身之目的不合,而为人类之异己分子,阶级斗争不可废,且永不可废,根据悉在此。”(56)《顾准日记》,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第264页。这些情况,不仅说明了《天演论》等对毛泽东所产生的持久影响,而且意味着通过毛泽东的指示和部署,它们还在广泛地影响着中国社会和整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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