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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站在高山顶

2022-03-03杨才

大理文化 2022年2期
关键词:大柱花白爹妈

杨才

山里黑和豆花白是一对夫妻,山里黑烧过炭,豆花白会做豆腐。他们膝下有两男一女——大柱、二柱和三鳳。儿多带来母苦。山里黑和豆花白没日没夜地苦干,到七十双荣寿的时候,已经享受儿孙满堂的快乐。儿女人人勤劳,孙子个个聪明,家家起房盖屋,门口停着车子。生活能够如此完美,在村里不多见。村里几代人相信多子多孙多福禄,人丁兴旺才是家族气象。但是,子孙多了,过日子就像五个手指三长两短。如果儿女中大权在握的有,但进拘留所的也有;日进斗金富得流油的有,但住破屋烂房的也有。在这种情况下,父母总是为日子过得紧巴的那个人操碎了心。父母的心思就像赶马人,总要想扶歪的那一边。而山里黑和豆花白的三个孩子里,没有人端官家铁饭碗,甚至没有包工头,仅凭种田养猪、做手工就把日子过得很滋润。大柱是木匠,二柱是泥瓦匠,三凤开小吃店。过日子就像读书考试一样,语文考了一百分,但数学只考十分就不是好成绩,而山里黑家三个孩子的生活像考试一样,三科都考八十分,这才是令人羡慕的平均成绩。

山里黑家的平均分生活现象,引起了村民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于是,村民的议论就自动分成了两派。一种说法是:别看大儿子的生活好,老两口都帮衬着他做活,领娃娃做饭、田里引水,老两口住在大儿子家,大帮小补少不了。另一种说法是,别看小儿子实力强,老两口都吃住在大儿子家,莫说大儿子供养两张嘴,连山里黑要抽烟,豆花白要上会念经,都要一笔不小的开销,小儿子没有负担,过得一身轻松,谁不想过这样的美日子?

大柱的妻子苹花去买菜,看见菜场里的女人咬耳朵,苹花走到她们旁边,她们突然停止了说话,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似乎对她有什么看法。苹花回来对大柱说了在菜场上的奇遇。大柱说:现在我家盖了独家院,大儿子又在县重点高中读书进了前十名,他们就无事找事议论我们,无非就是爹妈偏心,多年来帮我们做家务,看孩子,不管二柱,助强不助弱的话。苹花说,这些人的舌头也伸得太长了,你就是跪下来求她,甚至对她有过大恩也堵不了她的口,跟她讲大道理也白费口舌,对待这些无聊的人,只有一个狠字——割了她的舌头,看他还敢不敢掺和别人的事。大柱说:你只当作耳边风。苹花说:按村里的规矩,大儿子养爹,小儿子养妈,让妈跟二柱过好了,省得旁人说七道八。大柱说:在哪边过都一样,我跟二柱说一下就行。

二柱的妻子叫杏叶,杏叶性格活泼开朗,喜欢跳广场舞,有时在家里跳,有时到外面去跳,跳舞的间隙,姐妹们有时也说说家长里短。跳舞的姐妹对杏叶说:我觉得做爹妈的太偏心了,你哥的大儿子都读高中了,而你的女儿才上幼儿园,他们都不帮你,如果帮你接送女儿上幼儿园,二柱去做泥瓦匠你也可以去给他做帮手,收入会增加一倍。杏叶说:爹妈疼爱大的,这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如果在旧社会,大儿子还可多分一丘长孙田呢。另一个姐妹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爹妈不帮你也算了,他们已经年老体衰,问题是别人议论你和二柱不孝顺,不管爹妈。杏叶说:他们也有爹妈,他们如何有孝心、孝顺给我看看,何必绕舌我家的事。

杏叶把接妈妈过来住的想法给二柱说了,二柱也同意。但要促成此事,二柱和大柱谈不拢,大柱做木工斧头用习惯了,说话也一板一斧的直,嘴上不抹油的汉子对话就像铁锤打石头,容易打出火花。让杏叶和苹花对口更不行,女人说话太绕,如果让她们商量把爹妈分开过日子的事,两个女人会绕到大柱结婚时,给苹花送的是祖上传下来的那对玉耳环绿得透亮,价值高。二柱结婚时家道不好,只给杏叶买了一对成色不好的耳环。还会绕到小时候大柱二柱去放牛,牛偷吃了别人自留地里的庄稼,别人骂上门来,对待大柱,爹打妈又骂,而二柱却无事。虽然两兄弟结婚后,爹妈多次讲起那事,都说那人在村里是泼妇,当时打骂大柱是做样子给那泼妇看,但如果被苹花和杏叶一绕,就会绕出很多家庭矛盾来。二柱想起了三凤,三凤是大柱和二柱的亲妹妹,和爹妈也最知心。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赡养父母就是大柱二柱的责任了,与其让人嚼舌根不如按照传统,大柱养爹,二柱养妈。三凤就给爹妈说明了爹跟大柱过,妈搬到二柱家过的意思,并一再表明,并不是两兄弟不和才把爹妈强行分开过,省得长舌妇的唾沫星子淹死人。老两口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况且他们的一生都是为了儿女着想,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现在既然两个儿子有了难处,做父母的哪有不依之理。

按农村传统,大儿子养爹小儿子养妈,但大柱和二柱对爹妈却不分彼此,把爹妈的生日攒在一起过,每年都共同为爹妈操办生日宴。山里黑和豆花白的七十岁生日过得十分热闹,儿女们都把孙子带来,昔日的二男一女之家,现在算上娶进来的,姑娘嫁的女婿,各家又有子女,亲属就达十二人之多,山里黑和豆花白沉浸在多子多孙多祝寿的喜悦之中。

生日宴过后,子女散去,山里黑和豆花白想到明天要分开过日子了,不免有些伤感。豆花白说:我搬到小儿子家了,你有胃病,你要记得按时吃药,孩子们各忙各的事,不会把你的胃病挂在心上。山里黑说:你不用担心,你在我旁边提醒我按时吃药,没人提醒我也会记得,还记得四十年前吗,我要进山烧炭,你还是这样叮嘱过我,到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豆花白用衣角拭泪,山里黑说:哭什么,又不是上法场生离死别,你只是搬到小儿子家过日子,今后还可以经常见面。这一对反义词夫妻,风风雨雨多少年,经历过多少苦难,经历过多少贫寒,如今把儿女拉扯大了,已经子孙满堂,却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离别。

四十年前,因为儿多母苦,全家人穿得单薄,山里黑看到幼小的孩子冷得瑟瑟发抖而没办法,心里一阵酸楚,决意要进山烧炭。一个人孤身闯进深山老林烧炭,那里虎豹出没,大雪封山,没有人烟,气候多变,到生命的禁地里拿钱,比起虎口夺食还要险恶,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也没有胆量铤而走险。山里黑带上干粮和简单的行李,到山里用树枝搭棚子,垒炭窑,然后砍栗木,在茂密的树林里,砍出了一片开阔地。把栗木堆进窑里,起火后封住窑口,烧了七天后出炭。莫说深山里冰天雪地,炭窑里却是高温难耐。山里黑在冷水里拧了一块毛巾,蒙在头上才钻进炭窑,炭还把手烫伤,这种冷热失衡的工作状态,再强壮的汉子也要落下病根。一个月后,山里黑烧出了第一窑炭。豆花白去接炭,在崎岖的山路上,这对反义词夫妻把炭背回来,到街上卖了好价钱,家里也暖和了许多,但一顿冷一顿热,饥一顿饱一顿的烧炭生活,让山里黑得了胃病。烧炭虽然收入高,但山里黑因胃病不再坚持,只得不忍地舍去。

邻居教来单方,豆腐脑能够养胃,对治疗胃病有功效,豆花白就做起了豆腐,山里黑不烧炭了,总要有一个维持生活的生计,做豆腐既可以让山里黑喝豆腐脑养胃,又可以赚点收入。做豆腐虽然在家里做了,但还是要熬夜。做豆腐也是苦差事,先要泡绿豆,推石磨,山里黑用两手推,推石磨的时间一长,手上起了老茧。豆花白一手推石磨,另一只手往石磨里装绿豆,石槽里流出白花花的豆浆。然后过滤,煮浆,点石膏,压模。豆花白的双手无论冬夏,都浸泡在酸水里,晚上火辣辣的钻心疼。豆花白每天拂晓就到离家很远的上村下庄去卖,做豆腐虽然苦,但是有赚头,豆腐渣还可用来养猪,豆腐渣能够给猪催膘,肉质嫩而香,猪价也高。

想起这些,历历在目,好像发生在昨天,山里黑对豆花白说:到了小儿子家,不要多嘴,省得小儿媳烦你。豆花白说:你说给自己听好了,到老人中间,要少说多听,人家喜欢对我们说长道短。山里黑说,我记下了,如果二柱家饭菜不合口,你就来大柱家吃。豆花白说:既然我已经属于小儿子家养了,还能吃大儿子吗?山里黑说:你是他们的妈,我想他们不会抢你的饭碗。说到伤心处,豆花白又哭了一回。山里黑勸她别哭,但他也带着哭腔。豆花白说:你喜欢抽烟,衣服上总是有一股呛人的烟味,他们不喜欢你抱小孙子,如果衣服脏了,就脱下来,我来拿,洗干净以后拿给你。山里黑说:我自己会洗,再说,大儿媳也不会不管。老两口絮絮叨叨聊了一夜,共同回忆了从相识相爱到结成夫妻,共同走过的风风雨雨。

第二天天刚亮,豆花白早早起身收拾该带的衣物,牙膏牙刷,首饰细软,把昨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山里黑说:早点吃了再走吧!豆花白说:我现在吃不下,我身上还有一千元,你拿去买烟,但你要少抽烟,一天抽两支,你已经咳嗽了。山里黑说:大儿子也抽烟,他的烟就放在堂屋的桌上,我可以随时抽,那一千元你装在身上用,如果他们忙,没按时做饭,你就买糕点放在身边,肚子饿了就吃。他还说:二柱也不容易,又要做泥瓦活又要拉扯孩子,你如果精神好,放学时尽量帮他们接孩子,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对孩子宠爱得抱紧了怕勒着她,抱松了怕她掉下去,但不要给她买零食,现在垃圾食品多,惯坏了孙子二儿媳会不高兴。

两个人正说着话,听见门口车子的发动机声,二柱进来了,和大柱说了一阵话。二柱说:哥,这几年你辛苦了,二老在你这里这么多年,我因为常年在外打工,没有在爹妈面前敬孝道,现在我也年纪大了,五十岁以上的人没单位要了,从今往后就在家了,我把妈接过去住几年,尽尽孝。大柱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我们的爹妈,不分彼此,再说,爹妈也帮我看家护院、浇花扫地、接送孩子。爹妈在我这里也住习惯了,不要说是我,就是孩子也不舍得让奶奶走。二柱说:又不是让妈搬过去就不让爹妈永远不见面了,爹也随时可以搬过去,妈也可以随时搬回来,大儿子养爹,小儿子养妈,包括百年之后的料理,这是世世代代的传统,我们这样做,只是暂时随俗,他们喜欢在哪里住,完全依他们的心愿。

豆花白听见两儿子和和气气,争执不下,就说:这样也好,我搬过去也只是做个样子,封住多事人的嘴,你们两兄弟和睦,我们也高兴,然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的大儿媳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豆花白要去屋里搬被褥,被二柱制止了,二柱说:你拿一下衣服就行了,被褥我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再说你还要随时回来看我爹。豆花白只得作罢。二柱和豆花白已经坐进车子,车子开走好长时间了,山里黑还在门口张望。

以前豆花白也经常来过小儿子家,大人不在家时,豆花白都过来给孩子做饭,晚上给孙子们做伴,但这一次的感觉不一样,从今天开始,她就属于这里的主人了。二柱把豆花白领进房间,铺盖全部是崭新的。二柱说:妈,如果你觉得冷了,柜子里还有毛毯。另外,你如果找老妈们去闲聊不方便,就把她们邀到家里来,省得你孤单。

吃饭的时候,二柱看到妈妈若有所思,好像没胃口,就问:妈,你哪里不舒服?好像不想吃。豆花白说:今天的这几片香肠好吃,我慢慢品尝。吃完饭以后,豆花白把吃剩的香肠片装在塑料袋里,动作遮遮掩掩。二柱看见了,说:妈,吃剩下的不能装在塑料袋里,放在冰箱中就行。豆花白说:你爹喜欢吃香肠,我想把这几片留给他吃,说着,眼泪差点流下来。二柱说:我爹喜欢吃就把今天切剩下的那一根拿给爹去。杏叶说:不要拿切剩下的那根。二柱一愣,觉得杏叶耍小家子脾气。豆花白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得体,哪有吃了还想再拿的道理。没想到杏叶说:要拿就拿整根的。二柱说:那你重新拿给妈一根,让妈拿给爹吃。杏叶说:妈的腿脚不便,我去跳广场舞时顺带拿过去就行。

大柱家在南边,二柱家在北边,两家相距两公里,三凤家住在村子正中间,门口有菜场,广场舞就在菜场旁边的空地上跳。杏叶拿着孝敬爹的香肠向菜场走去,到了三凤的小吃店,三凤问:二嫂,妈这几天身体可好,以前去一趟就可以见到爹妈,现在爹妈住在方向相反的两边,去看一次爹妈,要折返多走冤枉路。杏叶说:你如果对我们放心,不必天天来侦察。三凤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杏叶手里提着香肠,就有了转移话题的机会,说:全家吃一根香肠不够吧?杏叶说:这是妈让我拿给爹的,妈说好吃,爹没吃着,她心里一直牵挂。你看,广场舞跳起来了,你帮我把这根香肠拿给爹吧。三凤说:好的,等一下我要去大哥家看望爹。

天气真好,天上的云像在玩游戏,一会聚拢,一会儿又散开。三凤拿着杏叶让她转交的香肠到了大柱家,把香肠拿给苹花,苹花看见香肠,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知道香肠的来历之后,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说:哎呀!我家粗茶淡饭过惯了,做这么高级的菜,我的厨艺还达不到呢!

大柱做木工活回来,苹花把杏叶拿给爹吃香肠又故意让杏叶广泛宣传出去的事说给了大柱,并感叹说:孝敬爹妈要真情实意,爹妈又不是当摆设的花瓶,一根香肠值得做样子给别人看吗!大柱说:这倒不是,但事情就怕比较,独生子女的家庭,没有比较,无论对爹妈如何,也没有人说七道八,而几兄弟共同赡养的爹妈,有比较才有鉴别,说长道短的人就多了。苹花说,妈搬过去后,爹确实孤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爹不孤单呢,大儿子又读高中去了,小的也上幼儿园了。大柱说,给爹买一只鸟吧,让他有事做,不至于孤单。

过了几天,豆花白思念山里黑就到了大柱家,看见山里黑正在喂鸟。山里黑看见豆花白来了,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说:你搬过去以后,他们怕我孤单,就给我买了这只鸟,花了一百六十元。接着,从吃喝到孙子们对他的问候,各种生活细节说了一大堆。从分开那天到现在见面,才只有十多天,好像分别了几十年。豆花白也觉得奇怪,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吵嘴,为找不到袜子了而拌嘴,盐淡盐咸也要嘀咕几句,烦死了,可是分开才十多天,山里黑却好像一下子懂得秀恩爱了,难道说这就是年轻人时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叫距离产生美。

三凤来看望豆花白,看看妈在小儿子家是否住习惯。豆花白对三凤说起二柱和杏叶的种种好处,吃饭都依照老年人的口味,如果老妈子们来串门,二柱都主动留她们吃饭。三凤感叹,就怪现在的生活水平太高,都是单门独户,要不是这样,爹妈也不会受分别之苦。以前居住条件差,十多口的家人都挤在一栋房子底下过日子,虽然拥挤,倒也是热热闹闹的,现在住房宽敞了,老人之间也有距离了。以前去看望爹妈,一次就行,现在爹妈在方向相反的两边,要两边奔跑,如果做客留了好吃的,要分成兩份,送到两处。

老两口分开以后,山里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一起时,山里黑嫌豆花白整天絮叨,哪一天她不烦他才好,说来也奇怪,没有豆花白的絮叨,山里黑反而觉得寂寞了,甚至觉得墙上都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有话也只有对自己讲,这样的日子比豆花白的絮叨更可怕。

又过了一个月,豆花白想起好长时间没和山里黑见面了,就想到大柱家看一下丈夫,但这几天一直下着连阴雨,她想等天晴以后再去,不知山里黑的胃病好些了吗,她的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闷,但一直等不到晴天。由于担心丈夫的胃病在阴雨天气就犯,只得打起雨伞出门,向大柱家走去。到了一个陡坡上,不知不觉倒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跌下去还是滑了一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正好大柱的朋友看见了,马上给大柱打电话,问:把你妈送医院还是背回你家。大柱听到后,说:妈妈是在二柱家跌倒的,把她背回二柱家。朋友答:不知道二柱家住哪里。大柱说:我马上就到。并且通知二柱和三凤。把豆花白背回二柱家,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埋怨妈妈,下雨天气不要乱跑,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多次。豆花白也觉得委屈,但又不好说出对山里黑的思念,都七十岁了,还再说男女情长,会被人指责老不正经。

豆花白在床上躺了几天,还是疼得厉害,儿女重复说老人不要随意走动,走路要十分小心,已经强调过多次了。三凤说:要把妈妈送到医院里治疗,如果妈妈瘫痪在床,也是增加大家的负担。三凤说的大家的负担,其实不是三凤的负担,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应该是大柱和二柱的负担。这样说也有些模糊,因为大儿子养爹,小儿子养妈的问题里面,明确了活着养老死后送终的问题,而有些事情很难厘清,如果其中一个大病,而且花销较大,应该由谁承担。不可能都抢着养身体好的。遇上小毛小病倒不要紧,难道说遇上花费大就自认运气不好,或者干脆不医治吗?爹妈的生老病死问题,确实是中国式养老的一个大问题。严重影响兄弟关系的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像大柱和二柱遇到的豆花白的大病问题,另一种是其中一人有退休工资的,为了争退休工资,兄弟之间也大打出手,姐妹之间也反目成仇。

杏叶也觉得妈才搬来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平白无故多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妈躺在床上叫唤,难道就不管吗。只得和大家统一了意见,把豆花白送到骨科医院,检查结果是脚踝损伤,医生帮豆花白复了位,包了药,住了一星期就出院。除医保报销外,自费部分五千元,让两家平摊。三凤说:今后爹妈如果大病就应该由两兄弟分摊,大柱也表示接受。

听到豆花白跌倒了,山里黑也非常着急,一天到晚嘴里不停地念叨,要去二柱家看豆花白。大柱说:妈还在医院里住着呢。他又说去医院。苹花说:妈就是因为在下雨天也走来走去,不听劝才跌倒的,自作自受,还让两儿子每人花费了二千五百元,如果你再跌一跤,干脆不要过了。豆花白已经出院了,但山里黑还是不停歇地说:你妈去卖豆腐去了,天黑还没回来,可能今天生意不好,我要到半路上接她。有时又对大柱说:你妈卖豆腐还没回来,你接你妈去,那么远的路,她背不回来。大柱说:妈去卖豆腐,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但山里黑就是不相信。

早上起来,苹花做好了早点。平时,苹花还没起床,山里黑就坐在堂屋里抽烟等早点了,但是这天早上,苹花把早点做好了,仍不见山里黑起床,并喊了一句:爹,吃早点了。没动静,就让大柱到房间里看一下,大柱到房间里一看,爹不在房间里,一摸床单,冷的,卫生间里也没有。不知爹是赌气出走还是到哪里去了,大柱、二柱和三凤又陷入了恐慌之中,把亲戚朋友发动起来,让村里的广播通知,张贴寻人启示,打电话,发微信朋友圈,逢人并问,所有相关的亲戚朋友都进入了紧急状态。大柱在路上遇着一个收菌子的人,他提供了信息:在山脚确实遇到一位老人,问他也不答话,好像在找什么。有了大体的方向,大柱很快找到了爹,他在树林里转来转去,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他答:你妈卖豆腐还没回来,我来接她。从山里黑的话语里,大柱判断爹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了,态度反而温和下来,心情也一下子软了,爹的记忆只停留在艰苦年代了。

把山里黑找回来以后,大柱让苹花在家照顾好爹,山里黑出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跳广场舞的姐妹都知道了,她们说话像喜鹊一样叫喳喳,议论说:在快手和抖音上看到,因子孙对老人不孝顺,老人出走的事很多。有的一直走了几天,有的路上遇到好心人的帮助才找到家。为了防止老人出走,有的子女在老人的衣袋里写上字条,上面有儿女的电话、家庭住址等信息。苹花听到了跳广场舞姐妹的议论,认为是杏叶在扩散不实消息,本想上门问个清楚,但大柱把她拦住了,说:人们只是议论,是否针对我们也说不清楚,人家自说自话,即使有一百张嘴也扯不清。苹花咽不下这口气,就到三凤家诉苦:难道爹出走是我们逼迫的吗!三凤说:爹是老年痴呆,失忆了,我们家人清楚就行,不要相信外人嚼舌根,跳广场舞的人手脚乱比划,嘴也不消停,我们不理睬,她们自己觉得无趣,自然而然就不说了,如果和她们较劲,她们越发觉得自己有能耐,反而影响了我们的情绪。从三凤家回来,苹花的气泄了七分。

三凤觉得,爹妈在一起时,家里和和顺顺,爹妈一分开后,妈的脚踝损伤了,后来爹又患老年痴呆了,夫妻本是同林鸟,本不应该隔开他们的感情。现在老年人不缺吃不缺喝,就是觉得孤单,人一旦陷入孤独的境地,精神就会崩溃,身体就会垮掉,她有把爹妈再次组合的想法,但让爹搬到二哥家还是让妈搬回大哥家的问题上,三凤掂量了一下,觉得让爹搬到二哥家比较合适,毕竟爹妈已经在大哥家那么多年,让二老到二哥家住,也算给他们换换环境,俗话说:“生意不好挑个位”,让二老重新见面,会让他们精神百倍。

三凤把自己的想法分别对大哥和二哥说了,他们都表明态度,大柱说:这个是你的想法,当然很好,但这是你的想法,是你的,不是我的想法,不然跳广场舞的人说,我已经把妈推出去了,现在又想把爹也赶出去。二柱也表明态度:妹妹在两家中间说话比较公正,你说搬就搬,不然人家说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已经把妈抢来了,又想霸占爹。三凤说:不会这样,现在爹妈的身体不如从前,在哪里都是负担,他们的生活费和现在又多出来医药费要两兄弟分摊,共同照顾二老的生活,当然,我也有责任照看他们。在让二老重新团圆的事上,三凤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因为她的角色独一无二。如果这事无论由哪家提出,都好像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必然带有私心,而山里黑和豆花白把三凤视为掌上珠,她又深得两位哥哥的疼爱,平时大柱和二柱有什么不同意见,都会在三凤这里得到统一,所以,三凤提出让二老小做夫妻老做伴的事得以顺利实现。

听到山里黑要搬过来住的消息,豆花白像小姑娘时穿花衣裳一样高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以前是她嫁到了山里黑家,现在好像是山里黑成了她的倒插门女婿,她有一种当新娘的感觉。山里黑的失忆也是短暂的,在家里,他搀扶着豆花白在院子里慢慢移步,经过一百天的训练,豆花白已经自己走动了。山里黑在豆花白的悉心照料下,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但是,有时还发呆,反应迟缓,动作不协调。豆花白看见老人都去健身,手里玩健身球,锻炼肌肉和大脑的反应能力,她就想起小时候的抓石子游戏。豆花白是抓石子游戏的能手,小朋友们谁也玩不过她。小朋友们坐在一块水泥地上,用七颗石子,选一颗母石,把母石丢上去的同时,要飞快地抓起地上一颗石子,不能碰到其它石子,再把落下的母石子接起,第二次要抓两颗,如果剩下三颗相连在一起,而这两颗分散在三颗的两边,要飞快抓起这两颗后接起落下的母石,这种高难度动作叫挑水。第三次则抓三颗。豆花白就和山里黑玩抓石子游戏,既打发了寂寞,又锻炼了山里黑的大脑和手的配合能力。他们一下子变成小屁孩了,山里黑和豆花白不停地笑,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回到了天真的童年时代。

三凤去看望爹妈也不再两头折返奔波,少了在大嫂二嫂之间穿夹脚鞋,家庭生活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山里黑和豆花白经历过小小的波折以后,更加珍惜在一起的美好日子,两人之间多了几分幽默,少了斗嘴。每天在院子里,有时候玩抓石子游戏,有时候相互捶背,夕阳站在高山顶上,多看一眼这对恩爱的老夫老妻之后,笑着滑到山背后。

编辑手记:

小说里的山里黑和豆花白是一对七十古来稀的夫妻,原来一直在大儿子家生活,因为乡邻的议论,也由于“大儿子养爹,小儿子养妈”的传统观念,小儿子将母親豆花白接回自己家照顾,就这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几十年的夫妻二人被迫分离。但分了居的二人一直相互牵挂、相互想念,导致豆花白回大儿子家看山里黑的时候脚踝摔伤了,其后,思念豆花白的山里黑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离家出走寻找豆花白。一系列事件的发生让儿女们意识到父母不能分离,重新让二老团圆,生活也终于慢慢好起来。小说直视了“夕阳”之困,父母在年轻时为儿女付出了一切,到老了,虽然儿女生活都不错,但是养老仍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特别是在非独生子女的家庭,谁来养老,谁来照顾,都是兄弟或者姊妹争议的问题。颐养天年是老人们最渴望的事,他们也害怕孤单,他们也渴望情感,所以在小说里我们真实地看到了那站在高山顶上的“夕阳”们的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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