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骚雅”在诗词审美中的表现形式
2022-03-02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大理新世纪中学
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大理新世纪中学 陶 达
“骚雅”这一审美概念在词论中大概最早出现于南宋初鮦阳居士之《复雅歌词序》,序谓唐宋以来之歌词,“韫骚雅之趣者,百一二而已”。张直夫为词序,亦云词须“靡丽而不失为国风之正,闲雅不失为骚雅之赋”。(周密《浩然斋雅谈》)而最早在诗话中使用“骚雅”这一审美概念的,是唐代的白居易,他在《文苑诗格》中说道:“为诗之道,义在裨益,言意皆有所为。为诗不裨益,即需讽谏,依离骚雅。”“骚雅”在其他诗话中亦有所使用,如“……顷之,议论骚雅,相得喜欢。”(《古今诗话》)“骚雅”这一审美概念在诗话中出现极少,既未涉及具体作品,又无具体论述,不便于把握其审美内涵。
白居易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诗人,他主张作诗要联系政治时事,或揭露,或讽喻。其《读张籍古乐府》云:“为诗意如何?六义相铺陈。风雅比兴外,未当著空文。”“风雅比兴”是六义之精髓,而“美刺”又是“风雅”的精神之所在。白居易把“风雅比兴”或“美刺比兴”作为最高标准,用来衡量文学史,评价诗作,去伪存真。可见,白居易在创作方法上充分继承了《离骚》的现实主义传统和浪漫主义精神。他所说的“依离骚雅”也就是指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是重点就创作方法而言的,词论中的“骚雅”则是对诗话中“骚雅”内涵的继承和发展。
古代词论,大都散见于随感、漫兴的记载之中,显得零散而不成体系,对“骚雅”这一审美概念没有作出具体的定义,各个词评家从不同的角度,丰富了“骚雅”这一审美概念的内涵,使得我们在借助“骚雅”这一审美概念来鉴赏文学作品时,有了充分的理据。
一、“骚雅”表现在诗词作品的语言特点上
宋末张炎在其《词源》中,曾多次使用“骚雅”这一审美概念来评价宋人词作的语言风格。如他在评价周邦彦词作的语言特色时说:“美成词只当看他浑成处,于媚软中有气魄,系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惜于意趣并不高远。所以出奇之语,以白石骚雅句法润色之,真天机云锦也。”张炎词论的标准有三,即“意趣高远”“雅正”“清空”,他对白石词推崇至极,尤其是白石词的语言特色和“骚雅”句法。白石词在语言上的“骚雅”特点,可以从其《暗香》中窥见一斑。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一句“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展现给我们的是一片令人神往、让人倾心而又不堪回首的湖光山色。耿相忆,那曾经与红颜知己心相映、手相握的地方,如今却人去楼空、千树林立,那湖边的柳条,就像挂满了缕缕思念,依依不绝,揪人心痛……白石词的语言,骚雅结合,内涵丰富,充分表现出了语言的无限张力,意蕴深厚,余味无穷。只一个“压”字,就把雪后湖边梅花盛开、斗艳群芳、充满生机、相映成趣的优美景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白石词中虚字的运用,使其词平实稳健,在节奏上跌宕多变、自然完整,涌动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灵动。怀古思今,凄婉哀怨,真乃“以乐景写哀情之神笔也”。
二、“骚雅”多指诗词作品的风格
段诚之在《菊轩乐府》《江城子》里云:“月边渔,雨边锄。花底风来,吹乱读残书。”前调“乐园牡丹花下酒酣即席赋之”云“归去不妨簪一朵,人也道,看花来。”况周颐谓之“骚雅俊逸,令人想望风采。”
在评价白石词风格时,张炎在《词源》中云:“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琵琶仙》《探春》《八月》《淡黄柳》等曲不唯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如白石早期词《扬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青青,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稍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本词上片所写之景,凄楚荒凉,令人感慨怆然,由于战乱,昔日的名城破败不堪,黄昏清角,愁满空城。下片用杜诗抒写怀古伤今之情,蕴含了对国家兴亡的深深叹息和哀怨。作者运用对比、联想、想像,用心灵视觉跨越时空,粗笔勾勒,虚实结合,用平实的语言描写刻画心理。张炎认为白石词“清空”“骚雅”,主要是针对白石词的语言风格来说的,是一个极高的评价。虽然诗词作品的语言特色、文辞、创作方法和表现技巧都在风格的领属之下,但在审美活动中它们又属于不同的审美对象,相互之间不可替代,所以“骚雅”这一审美概念在适用于不同的审美对象时便有了不同的内涵和蕴义。
三、“骚雅”有时也表现为诗词作品的表现手法
其实,“骚雅”与浪漫主义是息息相通的。一方面是指诗词作品中多采用香草美人式托物见志的表现手法,另一方面,又指其驰骋自如的想像。清代田同之在《西圃词说》里曰:“王美元论词云:‘宁为大雅罪人’,予以为不然。文人之才,何所不寓。大抵比物流连,寄托居多。《国风》《骚》《雅》,同扶名教。即宋玉赋美人,亦犹主文谏之义。良以端之不得,故长言咏叹,随旨以托兴焉。必欲如柳屯田之‘兰心蕙性,枕前言下’等言语,不几风雅扫地乎!”
白石之词,有的词以寄寓深远、托物比兴的方式,抒写自己不屑流俗的思想和家国兴亡之感,这与最初鮦阳居士提出的“骚雅”之义如出一辙。陈廷焯谈到白石词时说“姜尧章词清虚骚雅”,又说“南度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感慨。……感慨时事,发为诗歌,便也力据上游,特不宜说破,只可用作比兴体”。(《白雨斋词话》)宋翔凤的《乐府余论》则称“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他们认为,白石词的寄托比兴,亦近骚体,一是指其词作中香草美人式的托物以见志的表现手法,再则说其驰骋天地、超然物外的想像力。在运用这些表现手法时,白石凭借高超的艺术功底,不落俗套,独具匠心,别出心裁,既“骚”且“雅”,使其词格调清新、隽永,耐人寻味。
由于萧落的人生际遇,以及昏庸国事的困扰,白石心境黯然、触景神伤。白石吟荷咏梅,更是生动传神,意内言外,清幽自然,而其中的骚兴,又显得浪漫而典雅。浙派领袖朱彝尊,首倡白石宗风,提出词要有所寄托的主张:“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之言,通于《离骚》变《雅》之义。”
四、“骚雅”亦指诗词作品文辞的雅洁
蒋兆兰的《词说》云:“古文贵洁,词体尤甚。方望溪所句举古文中忌用诸语,除丽藻语外,词中皆忌之。他如头巾气语,南北曲中语,世俗习用熟烂典故及经传中典重字面,皆宜屏除净尽,务使清虚骚雅,不染一尘,方为比妙。”
文辞骚雅者,如辛弃疾之《祝英台近》: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唤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更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该词婉转凄凉、情境相生,文辞质朴而不事雕琢,显得雅洁自然。玉田《词源》论赋情云:“……如陆雪溪《瑞鹤仙》辛稼轩《祝英台近》,皆景中带情而存骚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
综上所述,“骚雅”这一审美概念,在诗词作品的审美运用中已具有悠久的历史,且可运用于不同的审美对象,适用性较广。就同一诗词作品而言,其语言特色、文辞、表现手法及风格都是密切相关的,审美时不能孤立对待。“骚雅”这一审美概念,作为一种鉴赏标准,既可给读者提供一种审美参照,又能充分调动审美主体再创造的积极性,发挥艺术想象力,体现审美主体的个性,丰富审美对象的内涵,帮助读者对古代诗词作品进行艺术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