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翰《就义诗》流传历程之查考
2022-02-27吴海勇
吴海勇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1928年3月20日,时年28岁的中共湖北省委常委夏明翰在武汉慷慨就义,刑场上留下的这首《就义诗》气贯长虹、经久流传,不仅是其英名风烈的高度凝结,而且堪为中国共产党人持久弥新的“不怕牺牲、英勇斗争”精神的鲜明写照。然而,对于这首诗作的流传经过至今探究仍然不够①关于夏明翰研究的主要成果有蒋薛、吕芳文:《夏明翰》,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戴绪恭:《夏明翰牺牲日期考》,《党史研究资料》1981 年第2 期;范长敏、郑之问等:《千古英杰——夏明翰烈士的传奇人生》,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王大象:《见证夏明翰壮烈就义:弥足珍贵的老照片背后的故事》,《检察风云》2011 年第14 期;等等。,《就义诗》如何流传下来仍值得进一步查考。
一、夏明翰牺牲后革命同志追忆述及的是另一诗句
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需要通过记述、整合与传承,才能化作群体、国家乃至民族的集体记忆。最早笔录夏明翰牺牲经过的,理应是抓捕、审判与刑戮英烈的武汉国民党反动当局。国民党当局在审讯迫害革命者过程中理应会产生案卷、布告等司法文书。然而,时至今日不见当年司法文书的踪影,现今能看到的最早记录夏明翰就义的文字来自当年的新闻报道。1928年3月21日的《申报》刊载了一条来自汉口的血腥消息:“汉口卫戍部二十日枪决共产党夏则生、刘汉模、喻石头、孙少达、李元益、王少仁、余锦懈等七名。”②《武汉七共党昨枪决》,《申报》1928 年3 月21 日。居此七位牺牲者名单之首的“夏则生”,便是夏明翰,夏则生当是夏明翰被捕时所用的化名。关于夏则生即为夏明翰,亦可从当时报道中得以印证。3月25日《申报》又有一则更为详细的报道,分条介绍了汉口3月20日、21日的两次“屠共”罪案。其中3月20日的消息如下:“续讯武汉卫戍司令部本日(二十)晨又在余记里空坪枪决共犯七名,罪状如下:(一)案据本部稽查队拿获共匪夏则生即夏明翰、刘汉模、喻石头、孙少达等四名到部,业经本部讯明,该犯等均系共党重要份(分)子,应即处以死刑。除提该犯等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俾昭炯外,合亟布告,俾众周行……”①《汉口枪决大批男女共党》,《申报》1928 年3 月25 日。这条消息当是抄录武汉卫戍司令部的布告。此类报道通常不可能记述共产党员的英雄言行,这是当时白色恐怖笼罩下新闻媒体被管制的体现。郑超麟对此即有揭露:“我在汉口亲眼看见某同志从卫戍司令部赴刑场途中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无产阶级终有胜利的一天,我死不为恨!’等口号,然而次日报纸上仅简单的‘昨日枪毙发散反动传单某人’的消息。”②超麟:《惨无人道之中国白色恐怖》,《布尔塞维克》 第3 期,1927 年11 月7 日。当时报纸多是对中共的负面报道。
因此,记录革命英烈的生平事迹,既是对牺牲战友的深情缅怀,也是对国民党白色恐怖宣传战的有力反击。中共党内同志对夏明翰的追述大体经历了从片言记录到专篇传略的跨越,这也是大革命失败后革命英烈传记资料汇集的一般轨迹。作为两湖地区的重要领导人,夏明翰的被捕与牺牲,不能不引起当地党组织的震动。当时负责湖北省委工作的刘伯庄因武汉三镇党组织遭受大破坏,导致五六十人被捕杀而受到中共中央处分,他为此申诉,其中就提到夏明翰被捕:“[符]向一来向我要钱给穆清打电报,共需四十余元,我身上只有二十元,不足之数他说当晚到明翰处去取,因此,我知道他必去找明翰。但第二天上午知道明翰被捕。”③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省委文件)》(1928 年),1984 年内部编印,第335 页。1928年5月,湖北省委向中央报告党组织遭受破坏情况,其中写到从3月5日到4月25日“每日平均在武汉三镇枪决的同志有‘六人’,党团牺牲了的干部同志在三百一十几人以上。符向一、夏明翰、黄赤光(省委常委)……陈宝山(汉市常委)等都在此时牺牲的”,“在这样的当前的白色恐怖之下,共产党员及其所领导的革命工农都是很壮烈的,不顾一切与敌人奋斗,直到被牺牲的最后一刹那,还是慷慨激烈地向民众宣传自己所信的主义及对中国革命主张。因此,一般民众颇为共产党员及革命工农临死的宣传所感动,反对军阀惨无人道的屠杀,甚至兵士也不愿意向共产党员及革命的工农身上放枪!”④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省委文件)》(1928 年),1984 年内部编印,第377~378 页。这是对英烈群体的总体评述,同样也适用于夏明翰。
1927年12月,中央机关刊物《布尔塞维克》从第11期起开设专栏“我们的死者”,向读者呼吁:“各地在白色恐怖下死难的先烈,不论其为共产党员与否,读者如能记述其传略或哀悼之辞寄给本报,本报当尽量登载于此栏中。我们在血淋淋的先烈尸骨之前是不哭的,我们要踏着他们的血路前进。”⑤《我们的死者》,《布尔塞维克》第11 期,1927 年12 月26 日。第21期“我们的死者”专栏刊发“莫同”追悼湖南牺牲同志的文章《一个个的砍头了!》。⑥莫同:《一个个的砍头了!》,《布尔塞维克》第21 期,1928 年6 月15 日。看到莫同的文章后,典琦(曹伯韩)深有感触:“觉得我所知道的被难的同志,还有一批,不能不将他们的生平略为介绍。这些同志是和两湖尤其是湖南革命运动有关系的。”他撰写了《又一批死难同志的回忆》,刊发于《布尔塞维克》第24期“我们的死者”专栏。文章第一个追悼的烈士便是夏明翰:“最近在武汉工作,不幸被军阀胡宗铎捕获,三月下旬惨毙于汉口余记里之空坪。同时死难者二十余同志,但我都不能举其名。明翰同志忠实勇敢,能耐劳苦,思想绵密,而态度和蔼近人,言词激昂动听,善于深入浅出,故在群众中很有信仰。平生爱好文学,好读诗词,曾作过短篇作品。临刑时,他还读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诗句。一九二六年九月与郑□□(原文如此——引者注)女士结婚,生一小孩,现已半岁。”①典琦:《又一批死难同志的回忆》,《布尔塞维克》第24 期,1928 年7 月25 日。文章提及夏明翰“爱好文学,好读诗词,曾作过短篇作品”,但是没有引述他的自作诗。在今人看来可能有些缺憾的是,夏明翰临刑时吟诵的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此系汪精卫在清末谋刺摄政王载沣不成被捕入狱所作《被逮口占》诗句。汪精卫1927年7月15日在武汉“分共”,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举起了屠刀,进而实现宁汉合流。然而,中国革命的复杂性就在于此,汪精卫在青壮年时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反清志士,其所作《被逮口占》广为传诵,影响到夏明翰亦非偶然。加之为夏明翰作传略的革命同志很可能忘了“引刀成一快”诗句出自谁手,故此照录不遗。
就在《布尔塞维克》第21期出版至第24期付梓的时间区间里,为了减少白色恐怖势力对中国革命领导力量的危害,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会议前后,为了表达对大革命中牺牲同志的追思之情,并留下他们的英雄事迹以激励党内同志奋斗进取,在大会秘书处的组织发动下,周恩来、瞿秋白等与会代表分头撰写革命英烈的生平传略,共计78篇。其中一篇便是夏曦写于1928年7月21日的《夏明翰同志传略》,文中记述夏明翰牺牲时吟诗细节,引诗完整:“明翰曾经这样说:‘人受了最大刺激的时候,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人被杀是最大的刺激,所以一定是很快乐的’。他临刑的时候,曾经高歌一首旧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本来是如此的:生命之流遇到礁石的时候,起一个大的波浪,这正是最痛快的事。所以明翰同志很愉快地死在敌人枪口之下呵!他现在正在微笑地招引我们前进!!!”②中央档案馆编:《革命烈士传记资料》,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 年版,第104 页。
中共六大后,中国革命开始复苏,各项工作渐入正轨。中国济难会全国总会1929年3月15日出版《牺牲》第1集,内收各地近年牺牲同志的生平事迹。“湖北省”内有《夏明瀚事略》,有关英烈牺牲及诗才的情况介绍如下:“最近担任湖北省委委员工作,不幸被军阀胡宗铎捕获,于三月二十三日惨杀于汉口余记里之空坪。同时死难者,二十余人。明瀚忠实勇敢,能耐劳苦,思想缜密而态度和易近人,言词激昂动听,善于深入浅出,故在群众中很有信仰。平生爱好文学,好读诗词,曾作过短篇作品。一九二六年九月与郑□□(原文如此——引者注)女士结婚,生一女,现年仅半岁。”③《夏明瀚事略》,《牺牲》第1 集,中国济难会全国总会1939 年编印,第195 页。与前述典琦的《又一批死难同志的回忆》对比,此文明确了夏明翰牺牲的具体日期(典文作“三月下旬”),其余仅作文字的凝练与缩写。耐人寻味的是,夏明翰就义时吟诗的记述被一删而尽,关于英烈诗文才华只留下其“爱好文学,好读诗词,曾作过短篇作品”的简要介绍。
1936年,共产国际及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筹办中共成立15周年庆祝活动,当时议定编写出版“为中国的解放而牺牲的烈士的传略文集”等④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5 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 年版,第207~208 页。,这是中共六大后又一次成规模地搜集编撰英烈传记活动。其成果便是莫斯科外国工人出版社1936 年出版的《烈士传》(第一集)⑤转引自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著:《鞠躬尽瘁 战斗终生:陈潭秋画传》,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 年版,第170 页。,撰写者基本采用化名:成刚、李明(李立三)、中夏、玉德、伯林(潘汉年)、李明、杜宁(杨之华)、梁朴(饶漱石)、康生。该书汇集李大钊、顾正红、向警予、苏兆征、彭湃、恽代英、蔡和森、瞿秋白、方志敏、刘华10位烈士传记。①今可见其新中国成立前的翻印本《烈士传》,辽东建国书社,出版时间不详。夏明翰虽不在其内,但其英名事迹未被淡忘。1937年5月2日,为推进全党尽快适应国共关系在西安事变后开始重大调整的政治形势,总结土地革命战争十年的斗争经验,尽快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苏区党代表会议。张闻天作题为《中国共产党苏区代表会议的任务》的开幕词,指出10年来的“伟大收获与成绩”的取得,“首先是我党同志的努力奋斗、自我牺牲的精神所造成的”,为“纪念在各线战线上英勇牺牲了的战士、我们的最忠实的同志、中华民族的最优秀的儿女”,他以“李大钊”为起始,宣读了整整60位烈士名单,夏明翰名列第九位(当然不应以此排名论定历史功绩)。②《张闻天文集》第2 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 年版,第177~178 页。
1945年初,在中共七大召开前夕,中共中央再次征集死难同志的材料,夏明翰的英名事迹又一次被人记起。中共七大闭幕大会作出《关于以七大名义召开中国革命死难烈士追悼大会的决定》,会后举行中国死难烈士追悼大会等纪念活动。③李忠杰、李明华主编:《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档案文献选编》,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 年版,第617、683~694 页。征求死难同志史料应是中共七大筹备工作的有机组成部分。谢觉哉在1945年1月9日的日记中记下了他所撰写的8人生平事迹:毛简青、柳直荀、夏明翰、夏尺冰、吴永康、李求实、李×珍、萧×升。他多以见证者的视角记述,详略不一。其中,对夏明翰牺牲情形有了新的介绍:“明翰同志被捕的先天,到我处,说:‘省委机关差不多都破坏了,我已搬到中央旅馆某号,有事可到旅馆找我。我每天在街上走,碰人!’他问我熊瑾玎同志、徐老同志住在哪里,我告诉了他,翌日我至瑾玎处等他,不见来,第二天我又去等,周酉林(“林”字为“村”字笔误——引者注)来说:‘今天杀了人,口号叫得很凶!’我心大惊,第三天看报:枪毙一批共产党员,头一句即明翰同志。——明翰同志说,中央旅馆有一茶役,原在我党开的旅馆里服务的,认得他,大概就是那家伙告密。过几天其妻兄郑伯翔来收尸,没有找着。明翰同志妻郑家均,有一女。”④《谢觉哉日记》,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第731~732 页。按:后证实出卖夏明翰的并非茶役。夏明翰被捕前后的历史细节得到全新的补充。不过,该篇文字知者甚少,仅是作为英烈生平资料提供给中共中央,并未真正意义地发表。
二、1953年谢觉哉撰文首次披露夏明翰《就义诗》
正是在伟大理想的指引与革命先烈牺牲精神的感召下,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英勇奋斗,历尽艰难崎岖,最终夺取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弘扬革命先烈事迹势在必行,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1952年推出的《湖南革命烈士传》是其时宣传系统的建树之一。该书为夏明翰在新中国的英名弘传作了客观上的有益铺垫。
编纂《湖南革命烈士传》是中共湖南省委下达的政治任务,旨在迎接中国共产党成立30周年。不过,该书问世延后了一年,其编纂的艰难程度在“后记”中有所揭示:“鉴于三十年来,湖南籍的和在湖南境内牺牲的革命烈士为数极其巨大”,编者确定了两个编选标准,“一是对中国革命有重大贡献,在党内担负过重要工作责任的先烈;二是在各地有重大影响的群众中的领袖人物”,且英烈事迹必须“具体确实,并富有教育意义”。通过组织发动,各地党委和有关方面上报材料120余件,但普遍存在“过于简略,内容不够具体生动”的缺点,而有些重要的革命事件和革命人物,却因为“中国革命的艰难曲折,反革命的恐怖摧残和各种变乱,历年来革命史料极难保存,如今搜集更是不易”,只能付诸阙如。而史料汇集“还必须依靠大家特别是参加革命时间较长的同志们动手记述”,最终形成27位烈士的19篇材料。①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辑:《湖南革命烈士传》,湖南通俗读物出版社1952 年版,第116 页。所收人物主要有:任弼时、蔡和森、邓中夏、左权、向警予、郭亮、黄公略、何叔衡、姜梦周、王凌波、方维夏、涂正坤、田波扬、潘心元、柳直荀,以及新民学会3名会员(张昆弟、罗学瓒、陈章甫)(以上各篇均为作者个人署名),后殿以贺尔康的日记文章与“编者辑”的湖南最早的一批工人党员(任树德、仇寿松、朱友富、李耀荣、刘昌炎、刘东轩、刘安益、谢怀德)。所收人物通常是一人一篇,亦有数人合并于一篇的,还有一人数篇的,记述任弼时生平的就有2篇,仅此一例。所收文章有数篇出自同一作者的,共有两位作者:一为田晃,共撰2篇,一写田波扬,一写潘心元;另一为谢觉哉,共撰3篇,分别写何叔衡、姜梦周、王凌波。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该书所记的这27位烈士中并无夏明翰。
1957年11月,湖南人民出版社修订《湖南革命烈士传》,以《不朽的战士》的书名作为前书的第二版重新出版。“前言”指出:“1952年,我们曾出版《湖南革命烈士传》一书,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后因书名和体例有欠妥之处,曾停止发行”,解释了文章修改与篇目调整情况,“书内有几篇是由原作者修改的。还有几篇因感到叙述过于简略而又一时无法补充的,这次便只好暂时抽出,等将来作者进一步补充后,再行收入。”②湖南人民出版社编:《不朽的战士》,湖南人民出版社1958 年版,前言(无页码标注)。前后两书最大的差异在于英烈人物的取舍,新书舍去了任弼时、新民学会3名会员(张昆弟、罗学瓒、陈章甫)、贺尔康以及湖南最早的一批工人党员(任树德、仇寿松、朱友富、李耀荣、刘昌炎、刘东轩、刘安益、谢怀德),新增了两位英烈传略:一为毛简青,一为夏明翰。全书总共收录16位英烈,除删去的英烈传略外,人物排序沿用前书,新增英烈殿后,以夏明翰传略收束全书。
新增两篇英烈传略,作者均为谢觉哉,谢觉哉所撰篇数由此多达5篇,占该书篇数近1/3。在这5篇传略中,《忆叔衡同志》(1942年5月12日)、《哭凌波同志》(1942年9月12日)、《姜梦周同志传》(1944年8月2日)3篇作于全民族抗战时期。其写作初衷可引《姜梦周同志传》的一句话概括:“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中,我党志士流的血实在太多了!由于情感关系,我于年纪相近、少同学、长同事、同参加革命的何叔衡与姜梦周同志的牺牲,王凌波同志的病死,永远地不能忘怀。”③谢觉哉:《不惑集》,作家出版社1962 年版,第315 页。谢觉哉在大革命时期将自己与姜梦周、何叔衡、王凌波合称“宁乡四髯”,同志友情非同寻常。另两篇则作于新中国成立后,《毛简青同志传略》文内注明作于1953年,后附“补记”,当是作者在新书出版之前的补充;《夏明翰同志传略》文末注明写作日期为“一九五三年一月十二日”④湖南人民出版社编:《不朽的战士》,湖南人民出版社1958 年版,第80 页。。然而,据互联网检索到的谢觉哉的该文手稿,写作具体日期当为1953年1月11日。这两篇文章的写作时间应当相近,写作动因则不排除同是应湖南方面约稿的可能。
谢觉哉新撰《毛简青同志传略》《夏明翰同志传略》,均以其在延安时期所作材料为基础扩展成篇。需要特别关注的是,谢觉哉对夏明翰的被捕时间与牺牲情形有了更为具体的叙述:
一九二八年在汉口,明翰同志牺牲的前二天——二月七日,他到了我的住所,告我:“省委机关多被破获,许多同志不知下落,我每天在街上乱走,望碰着人……我住在东方旅馆×号,你有事,可到那里找我!”我问:“东方旅馆稳便吗?”他答:“有一茶房原是泰裕(省委设的旅馆已破坏)的,认识我。他说:‘夏先生放心,住在这里不要紧。’”我说:“危险!赶快搬!”“是的,我正计划搬!”他说。
明翰同志是来问熊瑾汀(当作玎——引者注)同志和徐特立同志的住址,二月八日我去瑾汀同志处等他,不见来,心知有变。九日又去等他,周酉村同志来了,说:“今早又杀了人,口号喊的(得)很壮烈。”看报、牺牲者的第一名就是夏明翰同志,明翰同志就义时,凶手问他有无遗言?明翰同志援笔写了四句话: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①湖南人民出版社编:《不朽的战士》,湖南人民出版社1958 年版,第78~79 页。
就这样,夏明翰烈士的《就义诗》因为谢觉哉的这篇回忆文章而挣脱历史尘埃的遮蔽,放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三、夏明翰《就义诗》流传的大体进程及有限考证
谢觉哉1953年完成《夏明翰同志传略》,直至1958年3月《不朽的战士》出版该文始与读者相见。夏明翰的诗歌以其赤诚决绝的文字与骨鲠顽强的传主事迹相得益彰,在社会上迅速流传开来。
1959年4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革命烈士诗抄》,收录“夏明翰同志”诗“一首”,便是这首“砍头不要紧”,并赋予一个非常贴切的诗题——《就义诗》。诗后有作者简介,并附录《夏明翰同志传》,系谢觉哉所作《夏明翰同志传略》的文摘,实即标明该诗的来源出处。该书主编萧三在《致读者(代序)》中列举夏明翰的这首诗歌,表达崇敬之情与追随决心,“当我每次背诵夏明翰同志就义时的四句绝笔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都不禁低下头来向他深深地致敬,然后又立起身子愿作他所说的‘后来人’。”②萧三主编:《革命烈士诗抄》,中国青年出版社1959 年版,第4 页。
《革命烈士诗抄》多次增印,1962年6月推出第二版增订本。增订本收录的夏明翰诗作,由1首增至3首(另两诗为《金鱼》残句、《童谣》)。在出版上、下卷时,又增至4首(新增《为军阀画像》)。当然,最为脍炙人口的还是《就义诗》。与这本诗抄的热销相辅相成的是,《就义诗》进一步向社会各界释放其影响因子。现在所能见到的夏明翰夫人郑家均、郭沫若抄录夏明翰《就义诗》的手迹,动笔时间在其后的1~5年,影响施受关系显而易见。1960年拍摄杀青、翌年公映后轰动全国的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男主人公洪常青在就义前挥毫在“自首书”上写下绝笔:“砍头不要紧,为了主义真,杀死洪常青,还有后来人!”毋庸辞费,该绝笔系仿效夏明翰《就义诗》,并对该诗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到1962年,夏明翰《就义诗》进一步进入诗论③曲沐:《诗的意境和含蓄》,《山花》1962年第9期;李德明:《我对意境和含蓄的看法》,《山花》1963年第9期。、中国现代史中学教学等领域④吕登来:《在中国现代史教学中运用诗词歌谣的体会》,《历史教学》 1962 年8 月刊。。1964年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创演过程中,周恩来特别指示要编入夏明翰《就义诗》。1965年因救护民兵而奋不顾身扑向炸药包壮烈牺牲的王杰,党和国家给予了他极高的荣誉,人们在清理其遗物时发现王杰日记就抄有夏明翰《就义诗》。①《王杰同志日记摘抄》,《江苏教育》1965 年第12 期。1966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又推出精简版《革命烈士诗抄》,首印40万册,但其中删去了谢觉哉的《夏明翰同志传》等回忆资料,“左”的政治空气已开始波及编选工作。②陈宗俊:《“十七年”新诗选本与“人民诗歌”的构建》,南京师范大学2014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55 页。
1978年时值夏明翰牺牲50周年,周谷城撰文《怀念夏明翰同志》,只是当时并未发表,当年见报的是武汉市革命文物管理办公室等单位合写的纪念文章③武汉市革命文物管理办公室等:《“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纪念夏明翰烈士殉难十五周年》,《长江日报》1978年2月9日。。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7月《诗刊》刊发的一组“革命烈士诗抄”,系同年10月第6次印刷的《革命烈士诗抄》精简本之精选,其中就有夏明翰的《就义诗》。1979年,内容翔实的《夏明翰》传记(蒋薛、吕芳文执笔)问世,连同发表的夏明翰亲属后人的纪念回忆文章等,使夏明翰的革命精神及其《就义诗》在改革开放新时期继续得以广泛弘扬。198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电影《夏明翰》,全方位展现了英雄形象。1987年宋任穷在《人民日报》发表《纪念陈昌、夏明翰老师》④宋任穷:《纪念陈昌、夏明翰老师》,《人民日报》1987 年10 月15 日。。更为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是,《就义诗》被编入了初级语文教材。
步入21世纪,夏明翰故居在2002年被列入湖南省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被认定为省级红色旅游景区;相关文艺作品在歌剧、电视剧等领域继有新作⑤陈蓉:《多情亦是大丈夫:歌剧〈夏明翰〉赏析》,《艺海》2012 年第10 期;陈蓉:《红色偶像剧〈铁血男儿夏明翰〉热血青春挥洒传奇》,《电视指南》 2012 年第10 期。;在全党开展保持党的先进性教育动员报告中,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强调要继承和发扬革命精神时又提到了夏明翰的英名;在为迎接新中国成立60周年开展的评选“双百”人物活动中,夏明翰众望所归地进入“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名列。迈进新时代,为全党开展党史学习教育而编写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简史》,高度评价夏明翰“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铮铮誓言,生动表达了共产党员的理想之光不灭、信念之光不灭”⑥本书编写组:《中国共产党简史》,人民出版社、中共党史出版社2021 年版,第33 页。;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系列活动中盛大演出的《伟大征程》,夏明翰扮演者是第一篇章《起义起义》历史情景群舞的领舞者,并完整朗诵了《就义诗》。
同以上创作宣传活动相关联且更具有历史本真性的是,围绕夏明翰及其《就义诗》的研究得到推进。1981年2月发表的戴绪恭《夏明翰牺牲日期考》,通过查阅当年有关报刊(《申报》《布尔塞维克》),比对烈士夫人郑家均回忆及出卖夏明翰的叛徒宋若林笔供,确定夏明翰牺牲日期为1928年3月20日,而非较为通行的谢觉哉回忆文章所述的那年2月9日⑦戴绪恭:《夏明翰牺牲日期考》,《党史研究资料》1981 年第2 期。,亦非《牺牲》所说的3月23日⑧《夏明瀚事略》,《牺牲》第1 集,中国济难会全国总会1939 年编印,第195 页。。同年6月出版的《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卷,收录蒋薛、吕芳文合撰的《夏明翰》,所述夏明翰牺牲日期采用了最新研究成果。事实上,蒋、吕执笔的《夏明翰》传记早于1979年出版,披露了夏明翰的诸多生平事迹,但是夏明翰牺牲时间仍沿用谢觉哉回忆文章的说法。⑨衡阳市革命烈士事迹编写组编,蒋薛、吕芳文执笔:《夏明翰》,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 年版,第8 页。这从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党史人物传的撰写需要深入研究史料,不能单纯以回忆文章为据。该传收入《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卷时,出于篇幅考虑,作者对传记进行了大幅缩写,同时也吸纳了最新的研究成果。经过删改的《夏明翰》记述传主的牺牲情景如下:“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日(农历二月二十九日)清晨,夏明翰被刽子手们押到汉口余记里刑场。当执行官问他还有什么遗言要讲时,夏明翰大声说:‘有,给我纸笔来!’于是他昂然挥笔写下了那首‘砍头不要紧’的正气凛然的就义诗。”①蒋薛、吕芳文:《夏明翰》,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 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第283 页。此节文字较为简略,甚至未将《就义诗》完整展开,总体上沿用了谢觉哉回忆文章的内容,夏明翰向行刑者要纸笔的言语系移自数年前出版的同名书籍。
蒋薛、吕芳文为撰写《夏明翰》,充分利用“衡阳市革命烈士事迹编写组”的组织平台,除查阅相关历史文献之外,还访问了包括李维汉、徐特立等人在内的历史见证者26人,另有郑家均、夏芸等夏明翰的亲属7人。在掌握史料丰富性方面,后来著述无法企及。不过,就夏明翰《就义诗》而言,遗憾的是他们没有采访到该诗的第一披露人谢觉哉,谢觉哉早已于1971年逝世。
然而,夏明翰《就义诗》的流传确有不尽明白之处。它不同于夏明翰作于狱中的三封家书,现今虽无历史实物,但是其来有自。夏明翰的外甥吴健回忆:那三封遗书经狱友密藏,辗转传给吴健的四姨父魏荔洲,魏担心信件落入敌手,让自己的女儿背下三信的内容,后此三信果为国民党当局查获烧毁,但抹不掉记忆中的书信内容。②范长敏、郑之问等:《千古英杰——夏明翰烈士的传奇人生》,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225~226 页。夏明翰《就义诗》显然也有别于其他遗诗,后者由身旁同志忆及转述显得自然而然,而英烈在刑场上的诗作内容何以为谢觉哉所知,其间情形还有待探究。
2011年王大象发表《见证夏明翰壮烈就义:弥足珍贵的老照片背后的故事》,作了这方面的补证。王大象此前研究过周竹安生平事迹,为此周女金湘田给他寄来周竹安和谢觉哉、熊瑾玎等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合影,由此唤醒了王的记忆。王大象在文中写道:“而周竹安作(‘作’字当为衍文——引者注)为笔者还原夏明翰当年壮烈就义的情景,有必要重点交代一下。”周竹安与谢觉哉、熊瑾玎都是湖南人,“早年参加了毛泽东创办的革命团体‘新民学会’与‘自修大学’,参与过湖南建党的初期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曾与夏明翰一起工作过,更是夏明翰壮烈就义的见证人”③王大象:《见证夏明翰壮烈就义:弥足珍贵的老照片背后的故事》,《检察风云》2011 年第14 期。。但文中仍然缺少这方面的见证记述,有关夏明翰被捕、就义的情形主要还是源自谢觉哉文章。王文的新意在于,将谢觉哉文章记述周酉村的话“今早杀了人,口号喊得很响”之“口号”,解释为夏明翰的《就义诗》。夏明翰在纸上留诗后又呼喊出声,亦在情理之中。只是据早期党内有关传记资料,夏明翰当时高喊的是另一诗,二者无法印证。当然,前后二诗也并不相互扞格,因为夏明翰当时完全可能呼喊多种口号,或许党内同志最初认为“砍头不要紧”四句不算是诗,所以没有记录。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周酉村即周竹安,1926年入党,新中国成立后从事外交工作。目前尚未找到其传记类专书专文,《湖南省长沙师范学校校志(1912—1992)》记载了周竹安在夏明翰被捕前后的经历:“1928年2月,受党组织派遣赴岳阳,因地下机关被敌人破坏,旋去汉口,以刻图章为掩护;3月,在旅馆被捕,先被押到警务司令部,敌人严刑拷打,皮肉俱绽,双膝被木杠踩得不能站立,但宁死不招口供,又被移送另窟关押。有一次,提审到他,公案摆在大堂,一副行刑场面,自料必死,谁知是敌人故意制造恐怖气氛。他头脑镇静,先后口供无一涉及党的关系,敌官无隙可以追问,关押七天后,交保开释,便和徐特立去上海,在爱多亚路附近以商店为掩护,建立党的地下联络据点。”④王风野主编:《湖南省长沙师范学校校志(1912—1992)》,湖南教育出版社1993 年版,第143~144 页。
照此所记,周竹安被捕遭受酷刑与夏明翰被捕牺牲在时间上似有交叠。不过,王大象发表于2002年的文章《熊瑾玎与周竹安的革命情谊》,已说明二者的时间顺序:“翌年春(即1928年——引者注),原湖南省委的一些领导谢觉哉、夏明翰和周竹安都来到武汉工作。当时武汉是一片白色恐怖,不久夏明翰被捕,临刑前他曾写下了‘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的就义诗,谢觉哉、熊瑾玎和周竹安都为失去战友万分悲痛。这时组织上要周竹安做湖北省委秘书处的联络工作,公开身份是住在旅馆中以刻图章为掩护。周竹安和熊瑾玎之间有一位交通员负责联系,传送文件或情报。一天,熊瑾玎得到紧急通知:交通员被捕了,敌人已将周竹安从旅馆中逮捕,省委秘书处的联络处(即周的旅馆住处)也被敌人查抄了,情况紧急,要他立即转移。熊瑾玎迅速转移,并立即多方打听周竹安被捕后的情况:原来是省委派一位新的交通员送一封急信给周竹安,信封上写明请周竹安转交熊瑾玎收,谁知交通员未走到周住宿的旅馆即被敌人逮捕,国民党特务根据信封上的地址又赶到旅馆又将周逮捕。周被带到武汉警务司令部侦缉队,即被严刑拷打,身上皮肉俱被打烂,双膝被木杠踩得不能起立……”①王大象:《熊瑾玎与周竹安的革命情谊》,《世纪》2002 年第1 期。如是,周竹安作为夏明翰牺牲的见证人,似无疑义。然而,王文对于周竹安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对自己谈起夏明翰《就义诗》没有说明,仅以下一事就值得推敲:周竹安是徐、谢、熊、周四老中最晚去世的,卒年为1979年,从20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发表文章的王大象,何以将如此重要内容在新时期搁置30多年后才旧事重提?
尽管意犹未尽,王大象的文章还是颇具启发性,他将夏明翰《就义诗》由谢觉哉一人追述扩展为谢觉哉、徐特立、熊瑾玎、周竹安四人的共同记忆(事实上,谢老在延安追述夏明翰牺牲前后也涉笔其他三人),某种程度上加强了历史可信度。再看谢觉哉那篇文章的手稿:“看报、牺牲者的第一名就是夏明翰同志,明翰同志就义时,凶手问他有无遗言?”第一个标点是顿号,实相当于古书的句读,排印本调整为逗号,无误;而第二个标点逗号,在手稿上作逆时针转的圆形符号,当作句号才是。因此,这句话的正确标点应为:“看报,牺牲者的第一名就是夏明翰同志。明翰同志就义时,凶手问他有无遗言?”如此,不仅夏明翰在报道中排名第一与现在查阅到的民国报刊消息一致(谢觉哉延安日记亦表明读报是夏明翰就义的数天后),而且表明“凶手问他有无遗言?”等以下文字并非来自当时传媒报道,而源自见证者。
此外,王文所强调的徐、谢、熊、周对夏明翰《就义诗》的感佩之情,亦可找到部分佐证。1959年4月,熊瑾玎作《读〈革命烈士诗抄〉两首》,有“诗抄连日展晴窗,读罢频添泪万行”等诗句。②熊瑾玎:《熊瑾玎诗草》(增订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年版,第166~167 页。1960年4月16日,谢觉哉到长沙看望夏明翰夫人,在夏明翰遗像边抄录《就义诗》,并作题款:“这是明翰同志就义时写的诗,睹此遗像犹如见其英风凛凛也”③吕其庆:《“这样的人格无愧于‘后来人’的身份!”——本刊专访夏明翰烈士的独生女儿夏芸》,《思想政治工作研究》2013 年第2 期。。《革命烈士诗抄》1962年再版时,新增谢觉哉的题词:“句句是诗,字字是血”。凡此足证谢觉哉、熊瑾玎等人当年与夏明翰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同志对《就义诗》等英烈遗作的高度认同。
四、余论
经过上述查考,基本可以确定:夏明翰《就义诗》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并无文献依据,其来源是其革命战友谢觉哉1953年所作的回忆文章《夏明翰同志传略》。新中国成立之初,老同志以见证者的身份追忆牺牲战友的生平事迹恰逢其时,且在当时得到广泛的认同,其真实性无可否认。
然而,《就义诗》流传环节的部分缺失也是事实。据湖南省衡阳县夏明翰烈士事迹陈列馆介绍,谢觉哉是夏明翰牺牲后遗体的收敛安葬者①范长敏、郑之问等:《千古英杰——夏明翰烈士的传奇人生》,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119 页。,这与谢觉哉在延安追述的夏明翰妻兄郑伯翔寻尸不见似有冲突。即便谢觉哉确实安葬过夏明翰,也并不意味着他由此获知《就义诗》,否则就较难解释同期为《布尔塞维克》撰稿的他何以不另文投稿“我们的死者”栏目,以补典琦文章的重要缺失。在延安时期虽有所补述,但也没有涉笔《就义诗》。而夏明翰妻兄郑伯翔虽如谢觉哉所说“郭亮、明翰同志直到流最后一滴血时,伯翔同志还在为他们做联络和掩护工作”②《在郑伯翔同志追悼会上的讲话》(1955 年4 月29 日),《谢觉哉文集》,人民出版社1989 年版,第918 页。,但是目前没有见到他述及《就义诗》的材料。较为合理的解释应当是:谢觉哉在新中国成立后始了解到夏明翰的这一壮举,后笔录成文,这也是其“因念我党革命文献多已佚失,今不搜集将来更难”(谢觉哉1949年2月28日日记自注)③《谢觉哉日记》,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第1285 页。意识下的自觉行动。至于是否就是周竹安将夏明翰刑场吟诵《就义诗》的情形告诉谢觉哉的,目前也是证据不足。下一步的查考方向,拟将谢觉哉、徐特立、熊瑾玎、周竹安留下的文字资料为研究对象。鉴于周竹安公开的文章极少,熊瑾玎面世诗文及5卷本的《徐特立文存》并不见相关记述,为此相关查考方向仍应放在谢觉哉遗作上。谢觉哉勤于笔耕,对自己写过传略的英烈(如何叔衡、姜梦周)又保持了后有增闻即在日记录之的习惯,其遗稿(包括文章、日记、书信)虽得以部分整理出版,但仍有大量文字存于故纸堆,数以百万字计的日记仅有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得以出版,1949年10月1日之后的日记尚未面世。其遗稿特别是日记记录夏明翰《就义诗》来源秘密的概率颇大,相关历史文献的公开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