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洒落占高秋
——我的父亲王子武先生
2022-02-27王小燕
□王小燕
1936年,父亲出生在陕西长安。他幼时就喜欢画画,大自然是他的启蒙老师,没有笔墨纸砚,便以大地为纸、石子为笔,耕作的农民、戏耍的顽童、田野的猫狗都是他源源不断的绘画素材。1960年,凭着天赋与热爱,父亲无师自通地考上了西安美术学院。他虽是学山水画专业,但更喜欢画人物,将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和书法技法融会贯通,自成风格。
起初学画时,蒋兆和先生的作品对父亲影响很大。1962年,父亲带上作品赴京拜访仰慕已久的蒋先生。先生见了父亲的画很是惊喜,说:“这么年轻画得这么好,毕业后来中央美院吧。”1977年,父亲再次拜访先生,并与其互画肖像。先生为他的画题词:“子武同志善以水墨写生人像,颇得传神之妙!京中幸会,交研技艺,并互为速写以留念。”1981年,父亲三访先生,并再获先生为其速写像题词:“传神之笔不在多,着重精神特征即可,子武老弟深得此理,甚佩。”
得到尊师的赏识后,父亲继续精研,不论西画国画,不论南派北派,他都广泛涉猎。除学习齐白石、黄宾虹和徐悲鸿等人外,还研究列宾等外国画家的油画技巧,曾在宣纸上用国画画法临摹列宾的油画《黑女人》,人物形象更加丰富传神,反响很大。父亲在不断地观摩学习中博采众家之长,逐渐形成了将中国画传统笔法与现代写实造型生动结合的艺术风格。
父亲惜物,生性简朴,一件衣裳一双鞋常常陪伴他几十年。父亲有一件汗衫,上面破了好多个洞,星罗棋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换件新的,他笑着道:“这样更凉快透气”。父亲作画也是惜纸如金,常用旧报纸练笔,一张报纸反复涂画,尽黑之后还会用水再做涂写,直到报纸完全不可再用。
父亲善良,富有同情心。亲朋好友,谁家小孩考大学、结婚等,他都会送幅画;同事、邻居,谁有困难或谁帮过他,他也会默默地送上作品。我有同学说,“老爷子,您的画很贵了”。他说,“我不知道,也没人跟我通风报信”,“那是人家的事,和我没关系。”1988年,在中、法两国联合提名下,父亲作为中国十大画家之一参加了“首次国际拯救威尼斯、修复长城义捐拍卖活动”,并献出力作《苏东坡》;1991年,华东地区发生水灾,父亲特地创作一幅四尺花鸟画作品;2008年汶川地震,父亲又画一幅新作……
父亲谦虚低调,淡泊名利。1985年初,父亲作为政府引进人才来到深圳,发展特区的美术事业,是深圳市美术家协会、深圳画院的创始人、特区早期文化艺术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但他功成身退后,在繁华的都市大隐30年。父亲爱青蛙,曾在自家放养,画画之前常会画两笔青蛙,当作享受。他说,青蛙是我的宠物,画青蛙也是一种热身。我曾逗趣他:“您和齐白石大师的青蛙谁画得好?”他谦虚地说:“当然是齐白石画得比我好,他画得有情趣,更加生动。”
父亲早年画了很多人物画,带有浓浓的乡情;晚年则寄情山水,白鹤成了笔下的主角,他常引用一句诗——“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他也爱画竹,还写过对联——“持山作寿,与鹤同侪”“兰为清品,竹是幽人”,表达一种高洁的志趣和情操。
父亲对家人充满了慈爱关怀。他爱美术,也爱美食。绘画之余,他会给我们做家乡美食,擀面片、炸油糕、冰糖肘子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父亲爱我们,我们姐弟三人都曾是他笔下的模特。他给我们年少时画的人物肖像,如《吾家小燕子》《蓉儿》《小木子》等,成为我们美好而珍贵的财富和记忆。
受父亲影响,我从小也喜欢画画。起初,父亲认为女孩子画画太辛苦,并不赞成。拗不过我的坚持,于是对我言传身教,倾尽所有。父亲的名望对我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从广州美术学院毕业后,年少自负的我,很想走出父亲的光环,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于是,我来到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继续深造,师从加山又造先生。旅日期间,父亲和我几乎每天都保持电话联络,原本深居简出的他,还专程为我赴日本两次,并为我题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勉励我做人和治学。我几乎每年都回国探亲,每次回来父亲都非常开心;而当我要返程时他总是一留再留,所以几乎每次我的返程票都要改签。
我们父女俩也常互画写生,交流技艺。有一次返日,我忘了提前预订座位,到了机场又折回。父亲没有责怪,反而用陕西味的京腔揶揄道:“闹着玩儿呢。”我说,给您画张速写吧,父亲欣然应允。接着他说,“我这么多年没有画人物写生了,再画幅你的肖像吧。”于是拿起画笔给我也画了一幅。因为严重的眼疾,他已20多年不画人物画,这张算是他最新的一幅人物作品,弥足珍贵。当时我们互开玩笑说:“我们都赚了。”
《唤得人间多善心》王子武
后来,我放弃在日本蒸蒸日上的事业回国,就是为了能回到父亲身边,悉心陪伴和照料他。父爱如山,世间自有高山无数,但没有哪座山能超过和取代父爱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分量。为了挚爱的父亲,我愿意在有生之年,竭尽所能,为父亲的艺术成就做更多的整理和传播工作;同时,也将以父亲为楷模,在艺术上不断求索精进,不负父望,为中国画的发展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