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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究竟是什么?
——从哲学的观点看

2022-02-26黄欣荣

关键词:宇宙哲学大脑

黄欣荣

(江西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目前,元宇宙这个词特别火爆,想必有不少人已有所了解。但是,元宇宙究竟是什么?有人认为是电子游戏,有人认为是商家套路,有人认为是虚拟现实技术,等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从表象看问题,只看到了纷纷扰扰的现象,而未深入现象背后探索其本质。为了让人们更好地认识和理解元宇宙,我们有必要从哲学的观点来分析元宇宙的深层本质。为此,本文将从内涵外延、宇宙哲学、身心哲学和认知哲学来探究元宇宙究竟是什么。

一、元宇宙时代的来临

从2021年底开始,元宇宙这个概念突然火爆起来,似乎到了无人不谈元宇宙的地步。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火爆起来?追溯起来,这波元宇宙热潮应起始于2021年3月。当时有一家主要从事游戏行业、名叫Roblox的公司要上市。在人们的印象中,游戏似乎就是玩物丧志的东西,不少人对它印象不太好。因此,Roblox公司上市的时候,如果继续定位为游戏公司,那么就可能给人以格调低下的感觉。于是,该公司借用科幻小说中的一个词——元宇宙(Metaverse)来包装自己,以便让自己显得更加的高大上。当然,他们也不完全是做面子工程,确实把游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我们一般都认为,电子游戏就是玩物丧志,觉得一个人如果沉迷游戏,将可能影响其未来前程。而Roblox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来重新定位游戏,并把自己的公司定位为元宇宙公司。谁知Roblox一上市,股价大涨,很快就翻了数十倍[1]8-14。这个现象立即引起了金融界、产业界、风投界,也就是各路资本的极大关注。很多人觉得奇怪,因为在疫情之下,其他各类公司大部分都半死不活,而Roblox公司怎么会一枝独秀、快速翻番呢?追寻之下,人们惊奇地发现,主要是因为它号称自己是一家元宇宙公司。

等到2021年10月,世界著名的Facebook公司,突然宣布将公司名称从“Facebook”改名为“Meta”,这又让人大为惊讶。一开始,自媒体里编出这么一个笑话,说扎克伯格(Mark Elliot Zuckerberg)觉得“Facebook”名称不吉利,因为中文的谐音是“非死不可”,这可能预示公司没法基业长青,迟早必死,所以他将公司改名为“Meta”,谐音为“灭它”,即灭了其他所有竞争对手。后来人们才发现,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改名的主要原因是扎克伯格看出了信息社会的未来发展以及数据技术的未来走向。Facebook过去的主要业务是网络社交,就像我们的腾讯一样。但是,网络社交业务现在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社交的未来是什么?公司未来将向何处发展?Roblox启发了扎克伯格,他意识到公司的未来方向应该是走向元宇宙。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即公司未来要从网络社交的领导者转向未来元宇宙时代的领导者,所以他决定对公司进行改名。一个用了二十年左右,已经誉满全球的公司名称,要重新改名,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从改名中我们可以看出,扎克伯格决心要占领元宇宙这个未来领域。

我们的信息社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Facebook的参与和改名,让大家突然之间意识到,原来它正朝着建构元宇宙这方向发展而去。元宇宙时代已经来临,或者说元宇宙革命即将发生[2]。元宇宙究竟是一种什么新技术?不少人研究后发现,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新东西。那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提出元宇宙这个新词?为什么要用“宇宙”这个词来命名?虽然加了个“元”字,但它毕竟定位为“宇宙”,因为它的落脚点是在“宇宙”这个词上。我们过去的信息新技术,比如大数据、人工智能、VR技术等,虽然都号称是革命性的技术变革,但它们最起码都没有搭上“宇宙”这趟大车。如今的元宇宙直接与宇宙挂上了钩,竟敢直接用宇宙来命名。

元宇宙这个词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Roblox和Facebook都要用这个词?追溯起来,这个词与以下四个方面密切相关:一是科幻小说,二是科幻电影,三是电子游戏,四是哲学理念。首先,最早催生元宇宙的是科幻小说。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在他的系列机器人科幻小说中就曾经幻想过人与机器融合的未来世界,特别是在《神们自己》这部小说中就描写了未来人类在“电子通道”这个平行宇宙中生活的情景。1984年,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出版了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提出了赛博格的概念。但是跟元宇宙最直接相关的是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的科幻小说《雪崩》,这部科幻小说第一次提出了元宇宙(Metaverse)这个新词[3]。其次,催生元宇宙的还有科幻电影。其中有几部特别出名的电影,如《创战纪》《黑客帝国》《头号玩家》等,它们对元宇宙这个词有着重要的催化作用。再次,电子游戏对元宇宙的提出也起了重大作用。我们以前总把游戏当作一种纯粹的娱乐,而且是作为玩物丧志的一个标志,但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比如《堡垒之夜》《我的世界》等游戏就对元宇宙这个理念起了重要的催生作用。最后,哲学对元宇宙的提出也功不可没。例如,我国陆王心学创始人陆九渊、王阳明早就提出了“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的哲学思想,把人的心灵世界跟宇宙万物关联在一起,在哲学上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理想和愿景。

美国的Facebook已改名为Meta,而国内的腾讯也迅速跟进。其实,腾讯很早就认识到信息整合的趋向,曾经提出过全真互联网的概念来概括这种未来趋向,可惜没有被大众所接受,所以并未全面推广开来,而元宇宙这个概念却迅速得到了传播和接受。Facebook、腾讯、阿里巴巴这些新型公司一直难以定位自己究竟是什么类型、什么性质的公司,大数据提出之后,他们认为自己是大数据公司,人工智能再火之后,他们又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公司,但这些定位好像都没有正确定位他们的性质。元宇宙概念提出后,他们终于认识到,他们都是元宇宙公司。

现在,风投行业的很多人都向元宇宙企业,或者是元宇宙概念股投资,希望在元宇宙这里寻找到商机。虽然国内有不少人反对,认为他们就是一些投机和炒作,但2022年上半年,国家已经公布了《中国元宇宙白皮书》[4],这就意味着我们国家对元宇宙这个概念或理念的承认,也意味着对元宇宙时代来临的接受。我国已经正式布局元宇宙,与世界发达国家在先进数据技术上实现同频共振、同步发展。因此,我们希望在元宇宙这个革命浪潮当中有中国的声音,我们要成为元宇宙时代的弄潮者、引领者。

在学术界,元宇宙也开始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学术界最热闹、接受最快的当属新闻传播界。新闻传播研究的几位学者,例如清华大学的沈阳、北京师范大学的喻国明,对元宇宙这个词起了很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国哲学界对元宇宙的认可度似乎还不高,以至于有些学者写诗讽刺元宇宙,或著书撰文批判元宇宙,目前还只有少部分学者比较肯定地认可元宇宙。其实,元宇宙不仅仅是一个新概念,更为重要的是它意味着一个技术新时代的来临,因此有必要从哲学层面上进行关注和研究,对元宇宙的宇宙观、本体论、认识论等层面展开全面的研究。科技哲学应该对元宇宙做出响应,其中最首要的是必须从科技哲学视角回答元宇宙究竟是什么这个基本问题。

二、从内涵外延观点看,元宇宙是数字技术集群

有人认为元宇宙是一个空概念,没有什么新内涵和新外延,属于概念炒作。但事实并非如此。从技术突破来说,元宇宙好像没有什么新东西,又好像有新东西。从内涵上来说,它就是数字技术的一个集群,而从外延上来说,它包含了信息技术革命以来的所有信息新技术,特别是21世纪前后20年的数据新技术。

元宇宙这个概念来源于英文“Metaverse”,这个词的中文翻译先后不太一致。2018年翻译出版《雪崩》这部科幻小说的时候,翻译者郭泽把“Metaverse”翻译为“超元域”,也就是说,他把“Meta”翻译成“超”,而“Verse”(Universe)则译为“元域”。超元域这个词听起来好像特别抽象,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得到普及。2021年,国外Metaverse热兴起之后,国内学者把它翻译成“元宇宙”。实际上,国内早就有学者创造了“元宇宙”这个词。早在2002年,山东社会科学院的韩民青在《哲学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过三篇用元宇宙命名的论文[5-7]。不过他那个“元宇宙”跟我们现在所说的“元宇宙”有着本质的差别。他所说的元宇宙仍然是自然宇宙,是探讨我们自然宇宙的源端和底层逻辑,属于自然宇宙学或宇宙哲学。“Meta”这个前缀我们并不陌生,在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形而上学》中,我们就见识过。形而上学不就是“Metaphysics”吗?意思是探讨有形的物理现象背后或之上的一门学问。英文前缀“Meta”主要有两种含义,一是“元”,二是“超”。所谓“元”,就是“原”或“源”,即追溯某事物的“根源”。而“超”则是“超越”某个具体的现象,或现象背后本质的东西。我们细究后就会发现,“Metaverse”并不是探讨我们所生活的自然宇宙的源端,而是要超越现象的有形自然宇宙,有形之上的无形本质,即用数据构造一个自然宇宙的镜像世界,所以这个“Meta”应该是“超”的意思。更准确地说,“Metaverse”应该是“超宇宙”,但是现在大家已经接受了“元宇宙”这个称呼,也没办法再改变。

从外延来说,元宇宙只是信息革命和信息社会的延续、深入和发展,是各类信息技术综合集成的统一愿景。20世纪60年代的信息技术革命,只提出了信息社会的概念。但提出了概念和愿景后,并不等于就已经实现,因为它是一个巨大而漫长的系统工程。信息社会只是对未来技术与社会的方向性预测,还需要大量的新技术的支持,而这只能一步步逐渐去实现。如果把信息社会比作一头大象,我们就像摸象的盲人,一下子无法摸到大象的整体。于是,从信息革命开始,计算机、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AI、AR、VR等各种信息新技术陆续出现,它们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对信息革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也可以说,在一个时间段里,我们只能集中解决信息革命的某一个问题,建设信息社会的某一个方面,不可能遍地开花。这就好像盲人摸象的故事一样,有的人摸到大腿,有的人摸到尾巴,有的人摸到耳朵,不同的盲人摸到了大象的不同部位。经过数十年信息技术的发展,我们发现信息社会这头大象的每一个局部都被我们摸了一遍,但仍各自为政,大家都无法描绘出一个整体形象,即我觉得应该这样,他觉得应该那样,现在才发现大家必须把“部分”都合成起来,形成一个大象的“整体”,即信息社会的整体。

从技术来看,有人认为元宇宙并不是什么革命性的新技术,因此“元宇宙”这个词或者说这种理念,还有必要提出来吗?有的人更是认为这纯粹就是一场商业炒作,是资本家的阴谋。他们认为,资本家在其他生意难做的时候又造一个新概念、新名词来包装旧技术,并通过包装来割韭菜。元宇宙的确不是一种单独的新技术,它并不像以往的计算机、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信息新技术一样,因为这些新技术都是一种单独的新技术,具有自己的具体内涵,而元宇宙则是包括过去这些所有的信息技术,是一种技术的集群与整合[8]。也就是说,从技术构成要素来说,并没有什么新技术,构成元宇宙的技术都是以往已经出现过的信息技术。正因如此,有些人认为它就是新瓶装旧酒,概念的瓶子是新的,但里边装的技术之酒却是旧的。换句话来说,元宇宙无非是造了一个新词汇,构成它的技术内核都是已经有了的信息技术。于是,有人提出了批评意见,认为造一个元宇宙的新词,没有什么革命性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甚至造这个词都是多余的,它是一个伪概念,无非就是一种炒作罢了。

20世纪40—50年代,也就是二战之后,数字电子技术、数字计算机先后出现。一开始它们主要用于科学计算和实时控制,但有些人意识到它们将带来信息处理的重大变革。20世纪60年代,开始有人提出信息革命和信息社会的概念来概括这场信息革命,并认为信息社会即将来临。后来,计算机从科学计算走向了信息处理,最为重要的是人工智能逐渐让机器显露出“聪明才智”,信息革命已经发生。20世纪80年代初,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及时提出了第三次浪潮的概念,并描绘了科学技术与社会的未来愿景。20世纪90年代,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兴起,有人又提出赛博空间的概念,并提出了未来数字化生存的新方式。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计算机和互联网带来了数据规模的暴增,出现了数据挖掘、知识发现的信息再革命,于是2012年大数据的概念被正式提出,并预言大数据时代即将来临。大数据革命之后人工智能又复兴,人工智能事实上跟计算机基本上是同步的,但中间两起两落。第二次衰落之后,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兴起,人工智能又第三次兴起。后来又出现了区块链技术,解决了数据的可靠性问题;VR、AR、XR等技术,解决了连接虚拟与现实的技术问题,最近又出现了非同质化通证(NFT)技术,解决了可信数字权益凭证问题。但是,就像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的,这些信息新技术就像盲人摸象,摸到了信息社会这头大象的一部分,但却各自为政,认为自己摸到的就是大象的全部,甚至试图以局部来代替大象的整体。虽然构成元宇宙的这些信息技术已经陆续出现了,但缺少一个将技术集成在一起的概念。

元宇宙的提出其实是十分必要的,因为我们的确到了需要一个新概念来概括一个新时代的时机。这些技术一旦集成在一起 ,就可能出现新的涌现,如1+1>2的整体效应,因此它标志着技术新时代的来临,即元宇宙时代的来临。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信息社会还只认识到整个人类社会的信息化,但信息技术的实际发展早已突破了人类社会的边界,深入到了更加遥远的宇宙空间。也就是说,最新的数字化技术不但实现了信息技术革命和信息社会的理想,而且带来了更加深刻的影响。因此,信息社会的概念已经难以概括当今信息技术的新发展,需要用一个具有更强概括力的新概念来描绘这种更加广阔、深远的未来愿景,刻画这个数据革命的新时代,于是元宇宙的概念就应运而生。所以,元宇宙这个概念的提出不但可能,而且必要。目前,虽然争论还很大,但是争论归争论,元宇宙这个概念或者理念还是得到了广泛而迅速的传播。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的元年,而2022年则引起了各个国家、各行各业、各门学科的关注。

三、从宇宙哲学观点看,元宇宙是数字平行宇宙

为什么现在不再直接提信息社会这个词而要造出元宇宙这样一个新词,除了上面我们分析的原因外,也许还有另外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西方学者、传播界、企业界需要创造新词。信息社会已经被提了几十年,再用信息社会来概括当下的创新,已然不太有冲击力,因此需要一个新的概念来表达;二是当下的数据革命虽然是信息社会的实现和延伸,但是它的确也有新东西,即已经从社会的信息化扩展到宇宙的信息化。元宇宙这个概念突出了当下的信息革命不仅仅考虑到它对社会的影响问题,而且需要考虑对宇宙的影响,因此需要从宇宙学和宇宙哲学的视野来看这个数字化运动和数据革命了。

首先,从构词来看元宇宙的宇宙学意义。英文构词中的“Metaverse”是Meta+Universe的简称,而“Unieverse”指的就是宇宙,所以“Metaverse”的确与宇宙学密切相关。中文的“元宇宙”,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它与宇宙的关联。“元宇宙”既然敢用“宇宙”这个词,笔者认为它一定跟宇宙有关联,因此必须从宇宙学和宇宙哲学视角来探讨元宇宙。从目前研究元宇宙的文献来看,似乎还没人从宇宙学的角度来看元宇宙。

其次,从信息化的深度和广度来看元宇宙的宇宙学意义。信息社会,主要刻画了社会的信息化趋向和愿景。后来,随着数字化、数据化技术的发展,信息化变成了数据化,也就是用数据来表示信息。所以,在本文中,信息、数据有时候是混用的。以前,我们主要考虑的问题是,信息将会影响到社会,我们的社会如何走向信息化,变成一个信息化的社会,所以我们把它叫作信息社会,托夫勒则把它称为第三次浪潮。但元宇宙则将视野扩大到宇宙空间,不仅仅停留在我们人类的社会中,它还涉及我们生活的地球,我们生活的整个宇宙空间。

最后,从平行宇宙来看元宇宙的宇宙学意义。我们生活在含有太阳、地球、月亮这个自然宇宙当中。但有人认为,宇宙其实有很多,在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个自然宇宙之外,还存在诸多的平行宇宙。宇宙之外有宇宙,这些宇宙之间是一种平行关系,所以叫作平行宇宙[9]。地球上有人类,也许在其他的星球,在其他的平行宇宙里,可能还有类似于人类的其他生物存在。从宇宙学,特别是平行宇宙的视角来看,当前的元宇宙该怎么来定性?它即将构成一个宇宙吗?元宇宙真的具有宇宙学意义吗?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物质是第一性的。但是,由于当时科学技术的局限,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还无法深入物质内部,探讨物质构成的基本要素或基本属性。直到“信息”被人们认识之后,我们才知道,物质也有其构成要素或基本属性。信息论、控制论的创始人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说:“信息就是信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10]从这句话当中我们就能发现,物质具有三种基本的要素,或者说是三维属性,即质料、能量和信息。物质的质料属性让物质一定占有时空,能量带来物质的永恒运动,而信息让我们可以认知这个世界。我们过去所关注的重点是质料、能量这两个维度,我们基本上未关注第三个维度的信息。我们在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使用的就是信息,因为没有信息,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但是,我们过去对信息本身却没有更深刻的认知。直到信息论创始人申农(Claude Elwood Shannon)、维纳提出信息概念以后,信息才开始得到高度的重视。信息究竟怎么去表征?申农、维纳等学者曾经提出过各种方法,但现在我们发现,数据是表征和测度信息的最佳手段。所以,随着信息化的展开,人们更多提到数据和数据化,并且与信息和信息化混用。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对这个世界进行数据化,我们用数据化或者数据来刻画信息。

现在,我们的元宇宙从宇宙学的角度来看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呢?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元宇宙就是我们这个自然宇宙的信息映射,是自然宇宙的信息重构,是我们人类用数字信息的方式所构建的一个平行宇宙,可以称之为数字平行宇宙,简称为数字宇宙[11]。

事实上,人类一直以来都在试图为自然宇宙建造一个人造平行宇宙,就像一座巴别通天塔。一方面,它可以刻画和认识自然宇宙;另一方面,它可以反映人类的创新创造能力。从古代就开始了人造宇宙的建造,只是由于科学技术尚没有数字化手段,于是借用模拟或者叫物理的手段来建造这个平行宇宙。例如:古人很早就开始在岩壁上涂涂画画,试图用图画的形式反映各种自然现象,或者反映人类的各种创造性想象。后来有了语言文字后,开始用语言、文字来建构平行宇宙。声音、图像也成了人类建造平行宇宙的重要手段,而且更加形象、生动。但是,利用模拟性的物理手段所建造的人造宇宙难以精准映射自然宇宙,物理信息在采集、存储、传递和处理的过程中容易信息失真,更为重要的是难以做到沉浸、互动和共享,因此这个模拟式平行宇宙建造得一直不够完美,于是也就一直没有上升到宇宙的视野来看待人类一直以来对自然宇宙的认知、建构以及隐含其中的人类自身的创造活动。

随着数字时代的来临,数字化技术可以将自然宇宙全部数据化,把自然宇宙投影为一个数字宇宙。例如:数字孪生技术可以将自然万物像照镜子一样,变成一个自然万物的镜像世界,而智能感知技术则可以将包括人类思想、情感、行为在内的万事万物转换为数据。数字化技术把万物数据化,本质上就是将原子世界投影为比特世界,而比特数据又可以便捷地上传到云端,聚集一起,形成了一锅由比特数据构成的“汤”,我们可以称之为“数据之汤”,这是构成数字宇宙的宇宙之汤。西方哲学一般都是主客二分,而中国哲学则打破这种主客二分,认为万物一体。哲学家张世英更是用“场论”来描述天人合一[12]。如今的万物数据化以及数字宇宙的形成,万物都以数据的形式聚集一起,形成数据之汤,真正从技术上实现了中国哲学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哲学理想。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元宇宙就是在自然宇宙之外,又造了一个数字宇宙来反映、刻画我们的自然宇宙。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通过技术,比如:通过VR、AR、XR把这两个宇宙连接起来。通过这些技术,我们可以走进这个人造的数字宇宙当中,实现沉浸、互动和共享。所以,从宇宙学的角度来看,我们这个元宇宙就是在自然宇宙之外又人造了一个数字平行宇宙。从宇宙哲学来说,我们从生活的单一自然宇宙,变成了双重宇宙,即一个是自然宇宙,一个与自然宇宙相映射的数字宇宙。从构成上来说,元宇宙包括自然宇宙、数字宇宙以及连接自然宇宙与数据宇宙的数字桥梁,但我们一般把元宇宙简化理解为数字宇宙及其数字桥梁。

四、从身心哲学观点看,元宇宙是数字宇宙大脑

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认为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而物质的长期演化又出现了意识。物质和意识之间是原型和映射的关系,或者说物质是基础,而意识是人类大脑对物质世界的能动反映。事实上,用计算机的语言来说,物质与意识之间有点类似于计算机的硬件和软件,我们可以说这个世界由硬件和软件两者构成。我们的自然宇宙,即物质的宇宙相当于计算机系统的硬件。但是,它的软件系统在哪里呢?我们知道,作为人类软件的意识其实是物质世界的映射,也是人脑的机能。人类为什么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我们人类除了物质的身体之外,还有心或脑。我们的大脑能产生意识,有了大脑我们才能够反映、刻画和思考这个自然世界。但是,我们生活的自然宇宙,如果将其类比成一个人,那么它好像只有身,而没有心,或者说只有身体而没有大脑。我们现在所努力建构的元宇宙是什么?其实就是给作为宇宙之身的自然宇宙智造一个能反映、会思考的大脑,即数字宇宙大脑[13]。

为了智造宇宙大脑,我们就需要一系列的数字技术,包括各种硬件技术和智能算法,以及作为映射、镜像的数据。从本质上来说,人类的大脑其实也就是一个数据处理系统,包括生理性的大脑及其作为反映世界的数据。利用数字技术对自然宇宙,包括人类大脑进行数字化,然后将数据聚集一块,而人工智能技术对集成、聚集一起的大数据进行加工、处理并发现数据算法,由此产生出智慧,所以我们也可将其称为智慧宇宙。

近年来,我们不少城市开始了城市大脑和智慧城市的建设。这种城市大脑、智慧城市是我们人类大脑的外化和放大,在城市的尺度内赋予城市以一定的智能、智慧,也就是说城市大脑、智慧城市建设把人类大脑的外化和放大局限于城市的范围内。我们把这个范围再扩大,将其扩大到宇宙这么巨大的范围,那不就成了宇宙大脑、智慧宇宙建设吗?所以,元宇宙就是将人类的大脑从城市大脑、智慧城市建设再放大到宇宙的层次,即为自然宇宙智造宇宙大脑,让自然宇宙智慧化,从而成为智慧宇宙。也可以说,宇宙大脑是人脑智慧的数据化并聚集成数字宇宙,因此宇宙大脑是人脑智慧的集成和放大。这样,通过元宇宙建设,自然宇宙就被人类安装了宇宙级别的超级大脑。在数字平行宇宙中,数据聚体一起而形成数据之汤,数据之间相互作用而形成智慧。就像人的大脑一样,宇宙大脑最终也许会慢慢具有思维能力,因为它将逐渐具备数据采集、存储、加工,发现和创新的能力,甚至可能出现宇宙意识。

众所周知,我们的大脑能动地反映物质世界,并通过处理来自物质世界的信息而产生意识并逐渐形成智慧。人的意识一旦形成就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可以自由想象和自由创造。通过数字技术将自然宇宙中所有数据聚集在一起而形成的数字平行宇宙,我们说它类似于人类利用数字技术给自然宇宙智造的宇宙大脑。作为自然宇宙的数字映射,宇宙大脑能反映整个自然宇宙,而且数据的聚集及其相互作用就可能涌现出类似于人的意识能力。作为自然宇宙的数字映射世界,一方面它依赖于自然宇宙,另一方面,它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因此形成数字化的自由王国,而在这个数据王国里,各类主体可以自由想象、自由创造,尽情发挥创新创造能力,并涌现出各种前所未有的创意世界。这是一个自由意识的王国,一个尽情想象的王国,我们可以仿照乌托邦的名字而将其称意托邦,英文名字可以叫作“Itopia”,即“Idea-topia”[14]。这个意托邦王国就是一个放大到宇宙尺度的自由意识王国,也是宇宙大脑的功能。在意托邦世界里,以往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类意识,通过数据、智能、虚拟等手段实现数据化、可视化。

中国哲学认为,万物并不是完全的主体、客体关系,而是万物在场,天人合一。但以往中国哲学一直停留在哲学的理想当中,缺乏实践和可视路径。元宇宙的建构,特别是意托邦的涌现,为中国哲学的万物一体、天人合一提供了技术实现的路径。通过元宇宙技术,自然宇宙中的万物,包括人的思想、情感、意志、行为等,都被数据化并成为建构数字宇宙的要素。也就是说,宇宙万物皆被映射到数字宇宙的数据空间,万物皆成为数字宇宙的数据之汤,并共同存在于数据宇宙空间中,这是用技术手段实现了中国哲学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哲学理想。

西方哲学把世界分为主体和客体,这就是所谓的主客二分、两界分离。客体世界遵从自身的运行规律,即客观规律,是一个必然王国;而人作为主体则具有自由意志,是一个自由王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的三大批判中的《纯粹理性批判》论证了客观世界的必然性,而《实践理性批判》则论证了人的自由本质,他的第三批判,即《判断力批判》则试图成为将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联系起来的桥梁,但是他觉得这个桥梁难以担此重任,因此他认为必然和自由两个王国仍然是楚河汉界,也就是他所说的头顶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元宇宙时代的来临则可能用技术的手段实现必然和自由的嫁接,因为自然宇宙是一个必然王国,而数字宇宙是一个意托邦的自由王国,而虚拟现实、增强现实等技术则可以实现沉浸、体验、互动的功能,将这两个王国用技术实现连接。

五、从认知哲学观点看,元宇宙是数字创新实验室

随着数字化技术的发展,人类思想的认识工具和认识方法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因为数字化技术可以将人类的思想转换为可量化、可视化、可沉浸的变量。意托邦世界就有点像我们的大脑,大脑里的思想可以海阔天空、可以自由创造、可以幻想猜想、可以超越我们的生活世界,不甘于受到各种各样的约束,比如自然界的规律、社会的法律法规和伦理道德的束缚。例如,我们虽然已经身处现代社会,早已告别了封建帝王时代,但如果你想体验一下帝王的生活日常,元宇宙就可以实现你的这个理想,你可以在数字宇宙中扮演虚拟角色,体验呼风唤雨的权力巅峰。人类的思想具有超越现实的强大想象能力、超越能力、创造能力,这也就是所谓的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只可惜这种能力难以描述、难以学习、难以交流,更为重要的是难以像其他物理现象、物理变量一样通过实验室来进行观察和重复研究。但是,元宇宙时代的来临,数字宇宙的形成,使得我们可以将万物进行数字映射而形成数字世界,宇宙万物的数据都存在于这个数字宇宙之中。因此,未来的科学研究,有可能变成数字宇宙世界的数据挖掘、数据算法、数据建模、数据仿真,特别是可以进行各种多维、沉浸、交互的仿真和体验,因此元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创新实验室。

有了元宇宙这个数字创新实验室,人类的思想行为就可以在这个数字实验室里进行数据实验,人文社会科学就有了类似于自然科学实验室的人类思想实验室。我们已经说过,数字宇宙是一个意托邦王国,就像人的自由意志一样,可以放飞理想、自由想象和创新创造。意托邦究竟是什么?其实,这个“意”就是意识。我们人类的思想实际上也是一种数据,当外部世界的事物映射到我们的大脑,我们的大脑就可以把外部事物转化为数据,这些数据的聚集、处理和相互作用,就可能产生出我们称之为知识的东西,各种知识的聚集、交互作用也可能涌现出所谓的智慧。人类思想的涌现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因此凡事只要有人的参与就变得复杂。更为重要的是,人的思想还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虽然有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语言来表达,通过文字进行描述。但是,这些语言或文字所能描述的思想是否真实,我们一般很难做出判断。我们常说,我们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因为我们经常都不知道别人究竟是怎么思想的,我们只能做一些猜测而已。

有了元宇宙这个数字创新实验室,我们就可以在这个数字化的实验室里进行创新创造,甚至进行神话、宗教所宣称的创世造物这类以往难以进行的创新实践。我们的自然宇宙世界究竟是怎么来的?世界万物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这是难以解决的千古之谜,由于解答难度太大,最后只好留给了宗教和神话。但是有了这个意托邦世界,我们就可以在意托邦世界里用数字化、仿真性的方法实现创新、创世和造物[1]204-205。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喜欢玩电脑游戏?为什么《堡垒之夜》《我的世界》等游戏会受到广泛欢迎?就是因为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游戏者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用数字模块从无到有地创造出自己的想象世界,也可以利用一些基本的要素去创造万事万物。不管游戏者在现实世界中的角色如何,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他们可以成为王者或者创世者。

数字创世、数字造物的基础是数据,数据是元宇宙的始基,因为元宇宙是一个比特世界。我们学哲学的人都知道,古希腊哲学家们总在猜想这个世界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水、火、土、气、无限者、原子等,有形无形的东西都被猜了个遍。他们认为我们的世界就是由某一种或某几种要素构成的,所以他们将其称为始基。物理学告诉我们,世界是由原子、分子构成的,后来又追根到夸克,可以说是永无止境。但是,从数字的视角来看,构成世界最基本的东西就是0和1两个数字,即所谓的比特,也就是说比特是最基本的东西,所以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认为数是万物的始基。用数据的眼光来看世界的话,一切都是数据。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数理逻辑的兴起,数理逻辑学家试图把人类的自然语言变成逻辑符号,从而实现人类语言的符号化。实现符号化有什么好处呢?它可以解决语言传递的失真问题和逻辑推理问题。自然语言很难解决信息传递过程中的信息损失或信息失真问题,如果把语言符号化,那么可以实现精准传递和逻辑推理。科学哲学的核心问题有两个,一是发现,二是证明。在逻辑经验主义者看来,经验是科学发现的源泉,逻辑是理论的论证手段。在20世纪,哲学更重视的是逻辑,也就是重视演绎推理、逻辑证明和分析,所以20世纪被称为分析哲学的时代,后来出现语言转向、语言哲学。可以说,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基本上统治了整个20世纪。但是,进入21世纪后,我们还继续沿着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的路径走下去吗?20世纪的语言,实际上就是我们人类的自然语言。但21世纪之后,出现了从自然语言到数据语言的转向。电子计算机、智能机器、互联网等,各类智能机器只能识别数字语言,所以数字语言才是沟通整个世界、人机通讯的通用语言。

由于数据成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东西,成了元宇宙的始基,因此在21世纪这个元宇宙时代,我们的认知方式将发生革命性转向[15]。第一,从认知对象来说,将从语言转向数据:以往的科学认知对象主要是现实世界,从现实世界的现象中采集数据、发现规律。随着元宇宙的建立,我们可以从元宇宙这个数字平行宇宙中进行数据挖掘、数据发现,所以我们科学认知的对象将从现实世界转向数据世界。第二,从认知工具来说,将从逻辑转向算法:20世纪的科学认知特别重视逻辑,重视各种现象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是,在元宇宙时代,要从海量的数据中寻找规律,主要依靠算法,通过算法工具来寻找数据之间的计算关系。第三,从认知方法来说,将从分析转向综合:过去我们为了认识某个对象,习惯于把它进行碎片化,把整体分解为部分。如今的大数据技术把世界变成了彻底的碎片,直至碎片化为最后的0和1两个比特数据。在元宇宙中,为了认识事物,我们就必须将由0和1构成的数据碎片综合起来,通过整合碎片来发现问题、发现规律。第四,从科学认知目标来说,将从科学证明走向科学发现:以往的科学哲学研究主要是科学证明的问题。不管是逻辑实证主义、波普尔(Karl Popper),还是库恩(Thomas Samuel Kuhn),他们所做的都是科学证明的问题,即怎么检验、怎么证明已经被发现的命题。问题是检验、证明的科学命题是从哪里来的?波普尔认为不能靠归纳法,因为它不可靠,那科学发现靠什么,他认为靠大胆猜想。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也曾说,科学发现没有必然的逻辑通道,因此20世纪科学哲学没有研究科学发现问题。波普尔的名著《科学发现的逻辑》,表面上是研究科学发现,事实上是否定了科学发现问题,只谈科学证明问题。在21世纪,我们迎来了大数据革命和元宇宙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万物皆可数据化,整个世界皆可以转换为数据。宇宙万物成了数据的世界之后,我们就从这个海量数据、数据世界中通过挖掘、算法、建模之类的数据技术来发现知识。因此,科学认知应该从科学证明走向科学发现。第五,从认知结果来说,将从因果关系转向相关关系。我们过去总是强调因果规律、因果性。在元宇宙时间里,更重要的是相关性,只要发现两者之间有相关,就认为这两个现象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从数据的相关性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所以只要相关就行。在元宇宙认识论看来,数据挖掘、算法、仿真、知识发现才是我们未来科学哲学重点要探讨的问题。我们可以说,元宇宙这个数字创新的思想实验室,为科学认知的数据转向准备好了充分的实验条件。

六、结语

元宇宙的概念才刚刚提出,许多人对其理解还仅仅停留在字面意义和技术层面,因此难以深刻理解元宇宙究竟是什么,由此也造成了各种论争。我们要真正理解元宇宙,就必须用哲学的视野来透视其哲学本质。本文从概念的内涵外延、宇宙哲学、身心哲学和认知哲学四个视角来分析元宇宙究竟是什么。从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我们可以看清楚元宇宙的技术本质,即元宇宙无非是以往各种信息技术的综合集成,所以元宇宙是一个信息技术群。从宇宙哲学的视角看,元宇宙是一个人造宇宙,是人类用海量数据智造出来的数字平行宇宙。从身心哲学来看,元宇宙是人类为自然宇宙智造的宇宙大脑,自然宇宙和数字平行宇宙构成了宇宙之身和宇宙之心。从认知哲学来看,元宇宙为科学认知的数据转向提供了数据基础,并成为人类的数字创新实验室。所以,元宇宙是一个多面神,从不同的视角,我们可以看到它不同的面象和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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