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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鸿猷《管见医案》证治经验探颐❋

2022-02-25卜菲菲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2年12期
关键词:医案阴阳

卜菲菲, 王 鹏

(安徽中医药大学, 合肥 230012)

陈鸿猷,字长谷,安徽祁门人,生卒年不详,清代新安医学固本培元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代表作《管见医案》载医案59则,多论及内外妇儿诸科危重急症的病证病机要点。每案诊断探本穷源,遣方用药简明切要,可资借鉴。近年来中医古籍的保护传承与整理利用工作随着“中华医藏”项目的实施已经取得了巨大进展。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记载,《管见医案》是中医古籍稀有版本,其唯一版本为清代同治12年癸酉(1873)祁西陈氏刻本,藏于安徽省图书馆,目前仅《新安医籍丛刊》对其进行了收录,并未有过系统研究和总结。鉴于本书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当前存世状况,整理发掘与研究《管见医案》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传承意义。

1 辨治思想

1.1 融会各家之学,尤宗张景岳

纵观《管见医案》,陈鸿猷为医历考古今方书,重视经典,深研医理。《管见医案·自序》有言:“方脉科中,轩岐、越人、仲景诸神圣书而外,又推大家、名家诸医书。其书皆先由文理贯澈,而于三才庶物,阴阳寒暑,穷通苦乐,又体会明通。[1]”同时尊古师古而不泥古,在效法前贤的基础上灵活变通。《管见医案·医书传道说》中有言:“医道之书皆示活法,不着呆相,呆相视之皆庸流,活法视之则传道矣。[1]2”陈鸿猷尤为推崇张景岳之说,立论多取法《景岳全书》,对于理阴煎、镇阴煎、服蛮煎等张景岳之方更是应用灵活。《管见医案》中多次引用《景岳全书》的条文和经典方药,其阐发的“人身阴阳水火说”[1]1,深受张景岳思想的影响。认为“天地一大父母,人身一小天地”,天地人万物皆是整体,人与天地阴阳相通,并深入论述阴阳互根之理。他提出:“天为阳,天一生水。天位乎上,则所生之水自位乎上……水为阴,生于天之阳,则阳为阴之根”“坎水卦中尽是阳爻,离火卦中尽是阴爻,水中自有元阳真火也”。临证辨脉同样以阴阳为指导,“人之四肢右强于左,诊则沉候是其应,有尺脉为有根,沉按不绝为有根,否则为无根不吉”。基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中“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的思想,并提出:“水在上,火在下,则成既济之卦而升生;火在上,水在下,则成未济之卦而降死矣”,强调人体阴阳升降有序的观点,即“阴阳水火一体”观,所谓“无病之人,在上之火能降于下,在下之水能升于上”。

1.2 详审内外虚实,贵在诊脉

审证求因、审因论治是中医治病的基本原则。陈鸿猷临证应权衡邪正虚实、明辨标本缓急,尤其对于真假疑似的复杂病证更要如此,方不致误。如“男子年十七微热便溏”案,患者夏秋间病微热、便溏、体倦怠、不嗜饮食,前医治疗后出现腹胀如鼓不能耐的征象。如此濒危之疾,陈鸿猷细加辨证,以脉色为依据,遵张仲景“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之旨,认定脉软缓者定是湿郁,非脾虚也,此乃“大实有羸状”是也。遂以燥湿健脾为治,径投香砂平胃散一剂胀散,再剂湿邪得药而下也。本案贵在抓住疾病本质治疗,药中肯綮,挽狂澜于既倒。

陈鸿猷辨证精微之处也体现于脉诊上[2]。深研脉理、凭脉辨证是临证诊断疾病的重要特色。认为脉诊是辨证和遣方用药的前提,同时也反映了医者的临证水平。《管见医案·医书传道说》即指出脉诊的重要性:“夫经无权不用,权无经不行,二者所以示人用方药治病必合症脉,若遇重症危症及疑难症,分寒热虚实之真假,则必合四诊,多凭脉而用药,舍脉则犹水母之无虾也。故方脉科贵会四诊,尤必于脉细会其真,切至得心应手之候方可言医,不容以一毫欺己而误人也。然,间有舍脉从症,又为临诊之变通焉。[1]2”

《管见医案》中以脉统证,从脉用方的医案多达51则,如“疑难症必凭脉而下药也”[1]15“症虽重脉尚无虞”[1]10等。同时对于脉象的论述也颇具特色,“诊其脉左寸、尺皆无,左关微而依稀模糊,不分至数”[1]6“脉四至,右部按之无力,左寸、关微,尺脉不见”[1]15“脉洪数,按之无力,重按渐微如无脉者”[1]25等,其中三则医案更是集中体现其脉学理论精华。如陈鸿猷指出对于产后发热要结合症脉的情况,如果是“风寒滞食症脉不虚者”,可以用消散的方法,“小虚者”可以在补中的同时进行消散,“大虚者”则必须重视顾护其本。如果不是“风寒滞食脉症”的情况,却表现出“脉虚大数滑无力”,认为这是阴阳无所附而导致的发热,故常以“六味丸料加炮姜一钱,红枣四枚煎服”,取效甚捷。又如对于“脉洪大鼓指,按之如无”的情况,陈鸿猷常投十全大补汤,加以一钱多的肉桂以收敛其脉。如果之后“脉变细脱”,则急投大剂量的参附汤峻补元阳以救暴脱;对于“脉洪大,无论按之无力或转微小”,陈鸿猷指出这是由于“阴虚阳无所附也”,选用“桂附八味丸料,候冰冷与服”。以上这些危重的证候,必须要根据脉象来进行用药,细审病机,如迷于假象则会祸不旋踵,这些都极大地丰富了中医脉学理论,为临床用脉诊辨证处治提供了新思路。

1.3 重视脾胃气血,善用温补

陈鸿猷推崇李东垣的脾胃观,临证注重顾护脾胃元气,并效法叶天士善用甘润温补之药以及血肉有情之品以补益脾胃,如用鹿角胶水烊化为丸、接服河车丸等。又如《管见医案》中记载7则儿科医案,其中“脾弱不能推送药饵之小儿外感”案[1]20,强调小儿尤其要注重顾护脾胃。小儿“肝常有余,脾常不足”。陈鸿猷指出小儿感风寒如果是“表热去后又发热”,主要是由于“表里俱虚,气不归元而阳浮于外,再热非热症也”,陈鸿猷常在六神散的基础上化裁,并加早米一匙煎补脾和胃,则阳气收敛而身凉矣。如果是热甚者则加少量升麻、知母,名银白汤。对于小儿饮食积滞,陈鸿猷认为开始适宜服用香砂平胃散,可以加上生麦芽、炒神曲之品,如果兼有肉食积滞则更加焦山楂煎服一剂。第二天不论是否消除食滞,都投以香砂六君一剂或二三剂,多应手奏效。如果因为食滞尚未服用药物而吐泻明显,则说明滞食已自行消动,这时不可服用平胃散,但投以香砂六君而愈。陈鸿猷常以此法为治每多效验,诚可效法。

同时,陈鸿猷重视日常饮食对调养脾胃之病的重要意义:“一妇年五十眩晕”案中记载:“后患之免在于调摄,补虚莫妙于米、肉,与脾胃最相宜者,药不及也,名贤苏公东坡曰:食能养人不能医病,药能医病不能养人”[1]27,这里强调饮食调理脾胃的重要性均是经验之谈,足资临证借鉴。

清代新安固本培元派医家均宗“参芪术佐姜附”的用药方法,温补扶阳之义更为明显,陈鸿猷是其中的典型代表[3]。新安医家在处理阴阳失调的具体手段上强调“扶阳益阴”,即使是阴阳两虚的病证也倡导温阳补气为先,仿“阳生阴长”之意[4]。《管见医案》中温补医案颇多,59则医案中以温补为大法的有34案。如黄土汤温阳健脾、益气摄血治疗便血案;当归补血汤补气生血治疗发热谵语案;十全大补汤加附子治疗元气大虚、浮阳于外案等[5]。陈鸿猷临证多以固本培元为大法,但绝不拘泥于此,如“侄盛殷痢疾”[1]11案:患者于秋8月患痢疾,每晚如圊二三十次,前医以温补之法误治8 d后愈医愈剧。病家请陈鸿猷来共诊,陈鸿猷以“侄口唇鲜红,面色鲜泽而带赤,脉滑大而数,色脉皆热”为据,采取清热燥湿、凉血止痢之法,虽前医切阻勿服,然陈鸿猷临证有胆有识,坚用神效东风散而获桴鼓之效。

2 临证经验

2.1 治本阴阳,善用甘温之品

陈鸿猷临证用药善用甘温之品,《管见医案》中参术同用的医案6则,参术芪同用的15则,其中补中益气汤8则,使用附子或肉桂11则。其立足于补益阳气的同时,也重视阴阳平衡,如使用《景岳全书》镇阴煎一方治疗“予季弟应晨妇头面肿痛”[1]17案。方中熟地黄滋肾水以固本,真阴充足则阳有所附,附子补火助阳,肉桂引火归元,3味药相辅相成,阴阳并补,虚阳得静,正所谓“善补阳者,必阴中求阳”。再如“予长女发热谵语”[1]14案投以当归补血汤,黄芪六钱、当归一钱乃从阳补阴之意,正所谓“善补阴者,必阳中求阴”,这些都足见陈鸿猷治病本于阴阳以及对温补之法的灵活运用。

2.2 巧用单方、验方

陈鸿猷临证善用单方验方,常以精简之方药驾驭繁杂之病症,药少力专,举重若轻,如用艾煎丸、用醋煎散、古方胜金丸等。“次男光燕呃逆昏厥”[1]4案中记载患者突发呃逆,三日夜不止,至申刻陡然发昏厥、汗大泄、两手踡曲不能伸、十指紧匕捏拳不能开、脉迟弱。陈鸿猷急投肉桂五分治疗此阳虚呃逆,以奏温阳补虚、引火归元之效,一剂而愈。“予旧尿血”[1]4案中,患者素体虚极,阳虚陷下导致尿血,陈鸿猷以单味鲜河车为丸大补气血,填精益髓,宗法“阳生阴长,生化无穷”之真谛。再如“一孕妇偶感风寒”[1]22案中,陈鸿猷强调葱豉汤对于孕妇感寒的效验,并指出:“大凡孕妇虽有表证与寒嗽,大忌表散药,犯之多至陨胎,母亦难保,惟葱白皆能治之,且于胎无害”。

2.3 四时辨证,因时给药

天时气候之变化会直接影响到疾病,故陈鸿猷认为医贵变通,因时给药、药证相合才能收到应有的效果。如“山口广生弟之子不言不语不能动”[1]5案载,一患者向来喜欢游猎,夏秋间患重病,治疗月余效果不佳,卧床8 d不食不语,且不能扶动,动则瞑眩。前医补泻温凉法齐用皆无效。陈鸿猷细察病情,判断夏秋季节湿热明显,雨水较多,加之患者喜欢游猎,诸多因素导致容易被湿热病邪侵犯。诊其脉惟左边关脉数实大,按之如大豆一粒,搏指有力,遂以龙胆泻肝汤清泄湿热,是谓药证相合。上清肝胆实火,下泻肝胆湿热,切中病机直达病所,服2剂获效。后以六味地黄汤善其后以滋补肝肾之阴,此案为名方龙胆泻肝汤成功运用的范例[7]。

3 典型病案

3.1 舍症从脉之衄血案

予先大人,幼年贫甚,艰衣鲜食,事耕锄,十五六岁时暑月种植得衄血症,自此每夏秋之交便衄作。数年后,服贾远涉,夏秋间于衄症外渐加肢冷,便燥如羊屎,口中干热有细疮,自以为火热,以黄连切片接坎以一二片含之。23岁在广州佛山镇茶行时,有一医同行伴住多月,见大人口屡动问:“食何物?”答云:“黄连片。”兼告以数症。医诊其脉迟微,为之一惊,约诘朝复诊开方,乃以熟地三钱,焦白术三钱,炙甘草一钱五分,牛膝三钱五分,山药二钱,熟附子二钱,炮姜二钱、肉桂一钱,教以水煎候冷服,接服10剂当愈。遂服至6剂诸有大效,10剂果愈。自后夏秋间衄及诸症将作遂照方煎服2剂,或一年一服或二三服皆效。为阴盛于下,迫阳于上,犯其清道,用引火归原法也[1]3。

按:疾病千变万化,病情复杂多样,最多真假疑似,而治病求本是中医治病的基本原则。本案患者因便燥如羊屎,口中干热有疮,被误诊是火热致衄。陈鸿猷凭“脉迟微,肢冷”诊断为真寒假热之证,并遵《素问·至真要大论篇》“诸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所谓求其属也”之训,以引火归元立法,故用熟地黄补五脏之真阴、填髓益阴;牛膝补益肝肾,引诸药下行。在大量滋培肾水药物之中,佐以熟附子、肉桂、炮姜之品温阳散寒,取“阴中求阳”之意。热药冷服防止寒热格拒,属“治寒以热,凉而行之”,诸药合用寒邪消散、真阳归宅而火自平也。正如《景岳全书·传忠录阴阳篇》所言:“阴根于阳,阳根于阴,凡病者有不可正治者,当从阳以引阴,从阴以引阳,各求其属而衰之……又如引火归源,纳气归肾,从阴引阳也,此即水中取火,火中取水之义。[8]3”

3.2 舍脉从症之呕吐案

壬申年8月朔日,有族侄镇序,曾读书入庠,年二十三。来诊面色鲜泽,唇红,精神微不如旧。言“近日胸膈不利,甚则痛如刀割针刺,前日至今呕吐清水,继呕黄水,味带苦,其水着地,内有淡红碎肉二三十点,大者如苦株,小者如蓖麻子,日夜吐出10余次,皆如是,村人以为奇症未经闻见者”。予诊其脉四至,右部按之无力,左寸、关微,尺脉不见。予曰:“例云:上部有脉,下部无脉,其人当吐不吐者,死”。遂据脉用温胃止呕小剂,头煎甫饮毕,予忽忆《医通·胃脘痈篇》,即止其次煎曰:“此宜舍脉从症,先治标”。换用《金匮》排脓散:桔梗一钱,炒白芍一钱,炒枳壳五分,煎冲鸡子黄一个。服两剂而吐止,胸痛亦十愈八九,脉仍如前而微肿,左肿较重。又换用八珍,加黄芪、陈皮、半夏、金银花4剂而诸症痊愈[1]15。

按:《景岳全书·脉神章》中有云:“凡治病之法,有当舍症从脉者,有当舍脉从症者,盖症有真假,症有真假,凡见脉症有不相合者,则必有一真一假隐乎其中。[8]54”本则医案记录了陈鸿猷反复思量和取法试探的过程。患者胸膈不利,甚则痛如刀割、针刺,时犯呕吐。陈鸿猷原先凭脉辨证,投以小剂量温胃止呕之品,后又再次揣度病情,认为本案患者吐结脓尚系轻症,宜舍脉从症,先治标遂改投《金匮》排脓散,2剂而吐止,后以八珍汤加黄芪、陈皮、半夏、金银花4剂而诸症痊愈。可见只有全面分析四诊信息,灵活辨证才能避免误诊误治。纵观本案,陈鸿猷临证用药反复斟酌,不可谓不慎重。排脓散方药精简,往往容易被忽视甚是可惜,而陈鸿猷巧用此方治疗疑难杂症,确是阅历有得之见。诚如其在《管见医案·医书传道说》中所云:“然间有舍脉从症,又为临诊之变通焉。[1]2”案后陈鸿猷详细阐述不同程度的呕吐具体应该如何治疗。本案患者属于轻症,故使用排脓散治其标。如果是吐结脓如蚬肉,而痛甚无休歇者则为重症,可用射干汤或用犀角地黄汤加银花、连翘。吐止后可以服用原方太乙膏丸,每服10余丸。虚体虚弱者可以用八珍汤加黄芪、银花、连翘予以调补。

4 结语

《管见医案》集中体现了陈鸿猷行医40余年学术思想和临证经验,59则医案内容可谓医案遗珍。本书脉案精简,立意深远,有案有方,有继承有创新,对于固本培元学说的发展具有拓展性的贡献,同时对后世医家临证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值得进一步研究。新安医学多临床大家,注重实践经验总结,以古籍的形式留存了大量医案,为中医药学术传承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发掘整理与研究《管见医案》,既能促进这一新安珍本医籍的流传与保护,又便于后人从新安医籍宝库中汲取更多前人的经验,可为当下中医药防治重大疑难疾病提供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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