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长成森林
2022-02-25舒放
舒 放
高架桥合龙
最熟悉修桥补路,一个吆喝跑到城里,盘弄老活计。
离地三丈三。我这头,你那头,舒展钢丝网的筋骨,熨抚混凝土的皮肉。吆喝骤起,高架桥合龙。举焊枪,戴面罩,调遣那轮灼眼的夕阳,黏合缝隙的关隘。焊花四溅,溢出了斗车,飘过升降机,给旧工装添一层迷彩。桥墩悬挂飞瀑写意画,大开大合。栅栏外的车流,奔涌一条胭脂河。
很艰难的愈合,何况是高空。
很棘手的弥补,何况在头顶。
熟能生巧,从乡间带来的手艺,让山石秉性,一如砥柱。
这也是农民工与城市合龙,原本的沟壑,插上飞度的翅膀。
城里人,只有仰望的份儿……
栽 树
城市,结一层混凝土的灰痂。
送来绿色,农民工栽树。
香樟,梧桐,松柏,八月桂……一列列队伍,静候到位。一锄,一锹,一锨,伴惊蛰的雷,挖三尺洞;带春分的雨,栽三尺苗。如同家乡岭上的栽植,闹个汗流浃背。路边一行,小区一爿,公园一山。
谷雨催生的绿化率,水灵灵,青翠翠。
自己也是树,年轻的树,年老的树,母子树,父女树。栽植在机床前,市场里,围挡中,脚手架上。绿林簇拥,高楼拔地而起,天桥跨越车流,隧道充满阳光。百行千业,站立千树万树。农民工撑起一把伞,为城市挡雨遮阴。
妻子老小来了,邻居远亲来了,街巷里青枝绿叶。
在城里,我们长成森林……
萝卜宴
工地边,开两畦地。
乡里的萝卜,栽到了城里。
炖炒煮焖烩,大盆大碗大钵,摆开萝卜宴。锅里,红辣椒跳舞,绿葱花漫游。一桶谷酒,一通笑话,蘸着拌着下饭。
眼花缭乱的我,烂醉如泥的你。香喷喷的窝棚,热腾腾的日子。街那边,麦当劳小姐柳眉倒竖。大酒楼中,那群龙虾螃蟹,气得满脸通红。
春来三日,工地瑟瑟发抖,工友瑟瑟发抖。幸亏有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提火散寒。廉价的萝卜,贬低了滋补药膳。一勺,顶一片感冒灵;一瓢,赛一块焦炭火。打着饱嗝上工,到处人声鼎沸。
忽听儿歌隐约飘来,爷爷,奶奶,小花猫,在家拔萝卜,拔呀拔不动。恨不得从脚手架上即刻起飞,回家去相助一把。泪眼模糊望过去,老人粗糙的手在哆嗦。
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此时栽种在异地啊……
逛 街
路是我们开,树是我们栽。逛逛步行街,脑壳高高抬。
大模大样,大摇大摆,逛过来,逛过去,就是要我行我素。不管保安呵斥,美女皱眉,橱窗里的模特嗤之以鼻。坐到肯德基的椅子上,看老头子假笑,哼,别想掏我的口袋。一条贵宾犬放下身段,窜过来,啃我的老布鞋。哇塞,随你便。
三分滋味七分累。在自己去年铺的路边,自己栽的梧桐下,毫无顾忌地坐着,啃几块薯糕,喝一瓶凉茶,自己的宵夜,自己的气派。酒楼的灯笼醉醺醺的,让我打一个喷嚏,外带饱嗝一声。
逛街,必定购物。走过法国香水广告,在药店买一瓶 “六神”。工棚里常有蚊叮虫咬,它可以消肿止痛……
新车站的地铺
吊钟,落地窗,中央空调,大理石瓷砖……都懂得怜悯,任我们在墙角席地而睡。垫下一片冷落,盖上一层喧闹。
地面如镜,叠印往事。当时的工地,一个“拆” 字蔓延。我们串钢筋,捣水泥,砌红砖,“吭唷吭唷” 的吼叫,震耳欲聋。在冻土上打地铺,睡到了天明,睡到了工程剪彩。铁轨的两条腿跑得飞快,在新车站冲线。今晚,脸边尽是脚杆,来来回回,好像在划桨。其实,我们也是小舟,也要划到新岸。千里之外的城市,想生长摩天楼、立交桥和轻轨,邀约我们前去耕种。
车站有面子,农民工也有面子。晓得衣衫破旧,更不想给“新” 字添堵。小小背包,权当擦地的抹布。幸亏巡警知情,一个注目礼,潮湿了双方的眼睛。一遍遍,我们互相安慰:地铺,最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