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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票

2022-02-25时庆荣

雨花 2022年12期
关键词:卧铺买票车票

时庆荣

从我参加工作起,就经常出差,出差几乎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出差的地方很多,多数是外省的省会城市。交通工具,以火车为主。那个年代,买车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像现在,只要动动手指,手机上就可以买到车票,还能自选座位、退票、改签。

我的工作单位是南京的一家国企。从南京出发,比较省心,有专人买票,厂办的老孙负责这项工作。

老孙五十多岁,大背头、圆脸,对人非常和善,他认识火车站的领导。我请老孙买过十几张卧铺票。每次见他,他总是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文件。有人来了,他抬起头,从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上方瞟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向右歪歪嘴,说:“地点、时间,填写清楚,票来了通知你。”

第二天,电话来了,我赶紧带着钱去他的办公室取票。

唯独一次,他没给我票,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上车后找列车长。

列车长姓顾,中年人,大个子,见到我很热情。他向一位女列车员交代了几句。那晚,我在列车员的宿营车厢里睡了一夜。

外地办完事,准备返程,买返程票很头痛。运气好的话,入住的宾馆酒店可以订票,但需要不菲的手续费。更多的时候,我得自己去火车站排队买票。

卧铺票,无论是硬卧还是软卧,根本不要指望,售票大厅的牌子上,始终显示“无”。买到一张有座位的车票,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排队的时候,偶尔有人会走到你跟前,压低声音说“卧铺,卧铺”,但极少有人搭理他们,唯恐被骗买了假票。于是,我常常只能先买一张无座票,上车后再找空位,或是花点小钱去餐车坐上几个小时。

有一年秋天,我去新疆出差,返程时只买到了无座票。从乌鲁木齐到西安,在硬座车厢站了近二十个小时,又累又困,便在乘客座位下面铺上一张报纸,将两条腿扔在过道上,头和身子钻进去,全然不顾乘客脚上的臭味。一觉醒来,衣服上满是灰尘,左臂上还黏上一块铜板大的痰。一想起当时的那副窘样,自己都觉得好笑。

1994 年,是我做销售工作的第三年,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北京有几家大客户,每年采购总量在三百万元以上。公司决定在北京设立办事处,任命我为办事处主任。办事处有五个人,负责安装、维修设备,每月轮流回南京一次。

那时北京到南京的火车要开二十多个小时,车次好像每天两趟,晚上发车。买卧铺票很难。刚开始请北京的朋友帮忙买票,但次数多了,不好意思再向朋友开口,只能自己去火车站买。

第一次去北京火车站买票,是在夏季的某一天。刚出地铁站,一名年轻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她大方地看着我,口中嚷道“卧铺,卧铺”。

我只当没听到,径直走向售票大厅。大厅里挤满了人,买京广线、京沪线车票的队伍从窗口排到了大门外。近三日去南京的卧铺票“全部售罄”。就在我很沮丧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挤过来,他满脸是汗,嘴里念叨“卧铺,卧铺”。

是“黄牛”。人们把倒卖电影票、门诊专家号、车票的人称为“黄牛”。这类人神通广大,各地都有。北京火车站是大站,客流量大,票贩子也多。

我问中年男子:“明天去南京的卧铺票有吗?”

“有。”他环顾四周,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沿马路向西走了五六分钟,在崇文门地铁站东面的一家百货店门口停下。中年男人走了进去。很快,走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女子让我进去。

她拿出一张硬卧车票,是第二天晚上去南京的,下铺。我仔细看看,问她:“不会假吧?”

她笑了:“大哥,你真逗。卖假票不仅会砸了我们的饭碗,还要坐牢的。”

票价多少钱,记不清了。多付给她四十元,我记得清清楚楚,还与她讨价还价了一番。她说:“大哥,四十元大部分是给别人的,我们挣点辛苦钱,还提心吊胆。”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砍价了,只好说:“下次优惠一点吧。”

我和她聊了几句。她姓李,安徽滁州人,老家离南京不远,算是我半个老乡。她和老公,还有村上几个人,在北京做这一行两年多了。离开时,她给我一个BP 机号和一个座机号码,叮嘱我,要票时提前联系,可以送票。

终于找到了一条买票的渠道,我心里踏实了。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每次回南京或去外地,她都会把票送到约定的地方,从没耽误过。平时,每张卧铺票加价三十至五十元不等,逢节假日,乘车的人多,最高加价一百元。钱是多花了,但值得,再也不用为买票而烦恼了。

1995 年春节前一周,我托小李买了一张回南京的卧铺票。那天她特别忙,没有时间送票。巧的是,那天下午,我去离火车站不远的海关总署办事,办完事后正好去见她。

三点钟,在离百货店不远的路边,我们见面了。

她握了一下我的手,票到了我手掌心。票进裤子口袋后,我也握住她的手,把事先点好的钱,放到她手里。她的手软软的,我忍不住想多摸一会儿。就在我朝她挤眼一笑时,她的脸色突然大变,说道:“不好,千万不要说买票……”

我的身后,一名警察和一名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快步走来。

“你们干什么?”联防队员问。

“没,没干什么,聊天。”小李回答。

我很紧张,讲话结巴:“遇见熟人了……”

他们根本不信,把我们带到崇文门公交站旁的警务室。

“你们到底干什么的?”这次是警察问话。

我没吭声,小李略带哭腔回答:“我们是老乡,他是南京的,我是滁州的,他姓时,我姓李。”

警察看看我,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我把几个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一个BP 机,一块方格子的手绢,一串钥匙,一点零钱,我把车票留在口袋里,我判断警察不会搜我的身。

警察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再次看看我,说:“不说实话,是吗?不说不要走。”

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急了。票是今晚的,离开车时间不到五个小时。怎么办?实话实说,等于把小李卖了。她要罚款,说不定还要被关起来。不说清楚吧,我走不了,误了火车回不了家。再者,我和她孤男寡女,万一警察认定我们有卖淫嫖娼嫌疑,或有其他非法勾当,麻烦就大了。我心里很纠结。

坐在一旁的小李,倒是不急不躁,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惊慌。

思考片刻之后,我决定先保自己。

我抬头看了一眼联防队员,他在吞云吐雾。趁警察不在屋里,我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抓住那张票,弯下腰低下头,有意用手挠挠脚脖子,把票丢进了鞋里。

不一会儿,警察进来了。联防队员在警察耳边嘀咕了几句。警察看着我,严厉地说:“站起来,把鞋子脱了。”

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假装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脱下鞋子。联防队员走过来,拎起我的一只鞋子,从里面搜出一张火车票,放到警察跟前的桌上。

事已暴露,瞒不住了,我只有说出实情。

警察拿起票,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左手看看手表,问我:“给她钱了?”

“给了。”

他把票递给我:“走吧,下次到车站里面买票,不要找票贩子。”

“知道了,谢谢!”我连连点头。

我走出警务室,在不远处停下,暗暗观察了警务室十分钟,一直没看见小李出来。我一阵酸楚。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向地铁站一路小跑,赶回办事处取行李。

“卧铺,卧铺”,一个头戴毛线帽子,穿着绿色军大衣的高个女子,操着东北口音,站在地铁口,注视着路人。

想到还有同事要回家过春节,我对她说:“给我一个号码。”

她很麻利地递给我一张小卡片。

向票贩子买票,一直没有中断过。

大约到了2004 年,随着科技的发展,高铁的开通,车次多了,加上购票实名制,买票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倒票这行当不好做了。如今,票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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