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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选择

2022-02-25贺国荣

政工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家乡母亲

☉贺国荣

我于1963年出生在江西省莲花县——一个偏远的山区县城里。这一年,我的父亲26 岁,正在广西北海服役。我父亲是在湖南省茶陵县参军的。我的家乡莲花县虽是革命摇篮,但经济状况却一直落后。父亲为了多赚点钱养家,于1957年前往茶陵县学习理发,在这里遇到了部队。

对于父亲而言,成为军人最初是为了一份荣耀,为了一口生计,然而在经历了部队环境的熏陶和磨练后,“军人”于他而言,更是一份责任,一份付出和一份担当。

刚进入军营时,父亲服役于广西北海,后调往涠洲岛、凯里,又随部队调防到湖北省光化县,参与国防工程建设,一年只能回来探亲一次。由于当时通信手段落后,得到父亲的消息成为全家人的奢望。信,作为唯一的使者,一来一去也需两三个月。为此,没有父亲消息的时候,奶奶就会在家里流泪,时间久了,眼睛竟几近失明。

父亲的勤奋刻苦得到了上级的肯定。他荣获个人三等功三次,从普通士兵提升为班长、排长、副连长。父亲说,工作中他不仅要做战士的思想工作,还要做战士的技术指导工作。他带的士兵都很喜欢他,常夸他“离开方向盘能交心,握上方向盘能战斗”。

父亲担任汽车连指导员一职后,在北京参与首都机场改扩建的前期建设工程。这一年,我们一家人作为随军家属也来到了北京。虽然父亲依然忙碌,但差不多能一周回家一次了,能教教我们兄妹功课,听听我们讲学校见闻。也是在这段时间,我与父亲有了更多的接触,对父亲身上的“军人”作风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父亲当年参与的多项工作都具有高度机密性,父亲从始至终都严格遵守保密规定,从未对我们讲过任何工作内容。至今我们也不知道父亲那些年在部队具体干的啥。

有一次,我随父亲去县城,站在树荫下候车。突然,一辆载货的大卡车停在我们身边,热心的司机说可以顺路把我们载到县城。下车时,父亲掏出车钱付给司机,司机坚决不收,父亲就悄悄把钱放在了车座上。还有一回,父亲和一位叔叔抬了一台菊花牌黑白电视机回家,叔叔帮助父亲调试好电视机后要离开,父亲迅速把一沓钞票塞到叔叔手中。叔叔执意拒绝,推迟不下时,父亲挺直身躯,脸色严肃地说:“这样的话,请你把电视机拿走。”空气因这严肃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叔叔这才收下了钞票。父亲高兴地说着感谢话送他出门。回到家后,父亲对我说:“孩子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得占人家便宜。”

还有一次,小弟突然发高烧,我打电话告诉正在部队的父亲。父亲的通信员知道后要开车来接弟弟,却被父亲一口拒绝。后来,他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送弟弟去了卫生队。为了方便父亲出行,部队给父亲配了一辆自行车,无论我们如何软磨硬泡,父亲从来不许我们触碰。我和弟弟想学骑车,父亲就花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父亲很少给自己添置新衣,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穿了又穿的。刚在北京入学不久,我看着同龄的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比我们强,心里有点失落。有一天,邻居把自己孩子穿了一季的衣服送给了我们家,我想到穿着别人的旧衣服会遭人指点,心里十分抵触,坚决不穿这些二手衣服。父亲严厉批评我:“在农村老家,不还是老二穿老大的衣服,老三穿老二的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别人把只穿了一个时令的衣服送给我们,我们理应感谢才是!要不然,也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我心里顿时感觉非常愧疚,穿着旧衣服时也欣欣然不再别扭了。

我母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虽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但她有农村妇女最朴素的勤劳和忍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她都会倔强地扛下全部担子,默默地用勤劳化解困难,用忍耐熬过艰苦。这也是她作为一名军嫂,全力支持父亲工作的一种方式。没随军前,因为父亲长年在外,母亲一个人照顾奶奶和我们五兄妹。白天上山砍柴、挖树兜、拔猪草,这些男子干的活,母亲干起来一样不差。晚上煮饭、熬粥、做衣服,女子当尽的本分,母亲也是一样都不落下。

随军北京后,母亲被安排在酒仙桥饭店工作,主要内容就是做馒头、花卷、大饼等面食。饭店每日七点开始供应早餐,母亲五点就得起床乘公交车去饭店。母亲生长在南方,很少接触面食制作。最开始制作时,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很不合意。不过母亲十分勤奋,除了在饭店里学习手艺外,还把自家厨房变成了练习场。等我放学回家,就带着我一起在家里做面食。没花多少时间,母亲做面食已得心应手。

为了补贴家用,在父亲的鼓励下,母亲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菜地,种植莴苣、包心菜……这些都是她在老家从未见过的蔬菜。母亲为了了解这些蔬菜的习性,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就忙活着施肥、锄草,向邻居请教种菜的学问。在母亲的照料下,菜园子收获颇丰,除了能供应我们自己家,还能赠给周围的邻居。

对母亲而言,随军在外最难的不是适应新环境、新生活,而是要忍受和娘家人的分离。在京第三年,我们收到了外婆的来信,信中写到外公得了帕金森综合征,手抖得端不了碗,用勺吃饭都洒在桌上和地上。信中说外公可能在世之日不多了,思女心切,望能回家见一面。母亲听着我给她读信,满脸泪痕。但考虑到父亲在部队公务繁忙,而孩子尚小,母亲把回家的念头压了下去。她看似一如往常,奔波在工作和家庭中,但她心中的那份牵挂压抑得她少言寡语。待父亲知晓缘由,告诉母亲请邻居帮忙照顾我们,让她立刻坐火车回老家见外公。

1982年,我的父亲45 岁,已当兵25年了。父亲面临两个选择——转业回老家或留在北京。

一日,学校要求学生填写个人信息表格,我跟着同学的填法,在家庭出身一栏填上了“军干”二字。拿回家给父亲看时,父亲指着家庭出身栏问我:“填军干何意呢?我们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贫下中农的一员,这是我们的根。”那时,我并未明白父亲所说的意思。后来想着,也许在那时,父亲就已经想好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回到老家莲花县,他出生的地方。

父亲每次回家探亲,都会听到乡亲们对他“有出息了”的赞美,也目睹了由于缺少懂技术的人才指导,家乡发展迟缓、落后的状况。对父亲而言,留在北京是造福自身,而回到家乡,却可以造福生养他的家乡父老,让生养他的家乡父老也共同享受社会主义建设带来的成果。当年他为了脱离贫困离开了家乡,而如今若是能回到家乡带领家乡父老共同致富,这真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圆满的人生历程。想清楚了这些,父亲没有犹豫和后悔,带着一家六口于1982年转业回到了江西省莲花县。

那时候,莲花县的建设非常落后。县城街道没有任何规划,只有一条沙石铺成的主道路贯穿县城。城里道路狭窄,所有的道路都没有安装路灯。县城房屋建设也同样落后,城里最好的楼房就是一幢四层家属楼,普通乡亲大都还住着土坯房。因为县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很多年轻人没有就业机会和经济收入,长期处于待业状态。

父亲回到莲花县后,先是在司法局工作,随后调至县劳动人事局,担任了县劳动服务公司副经理。在任劳动服务公司副经理期间,父亲发挥他在部队里积累的工程建设经验,着手建设知青建筑队,为工程建设打好资质基础和人员基础。他下了很大功夫,既要去乡下招贤纳士,又要进省城争取资质,硬是在没有人员、没有基础的情况下,建立起了一支有资质的知青建筑队。

为了修缮道路和房屋,父亲积极联络县交通局、财政局申报建设项目,和村支书、村主任沟通,以乡亲们投工投劳的形式,把300米的村间小道拓宽成了能通农用车的大道。同时也带动了道路两边的房屋拆迁重建,让长期住土坯房的乡亲住进了水泥建造的新房。

为了促进年轻人就业,父亲主持推动了服务公司的建设项目,宣讲就业政策,培训待业青年,传授就业技能,鼓励他们外出打工。他还多次去到广州等沿海城市,和当地工厂联系招工合作事宜,为青年就业创造机会。这些事情,他总是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来做,一定要亲力亲为才安心。父亲带着“我的血管里流着军人的血”的使命感,雷厉风行地推动了很多项目的落地实施,给家乡带来了发展生机和活力。

我们五兄妹回到家乡,很多选择也深受父亲教导的影响。我和大妹结束学业后,都选择了去乡村中学当老师。这份工作的工资不高,但因这是一份育人树人的工作,能够让孩子们了解外面世界的精彩,我们都感到满足。我一直帮助孩子补课。这些孩子往往都很爱学习,但因家庭贫困上不起校外补习班,我便将他们接来自己家,义务辅导他们功课。我真心希望这些孩子今后也能脱离贫困,然后反哺家乡。我的大弟继承了父亲母亲的勤劳刻苦,常年在外跑物流运输,养育家中的两个孩子。我最小的弟弟和妹妹也都是凭借自身的能力,进到地方政府机构工作,一直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如今,我的父亲母亲都已经是耄耋老人,虽腿脚不似年轻时那般灵活,但他们还是爱“折腾”。父亲依然保持着在部队时的植树爱好,在自家院子的前庭后院种上了各种树,每年秋天都会收获浓郁的桂花香和涩中带甜的橙子。母亲也保持着自己下地种菜的习惯,每年都会收获丰富的蔬菜和瓜果。这些绿色的植物,既是对父亲军营生活的一种纪念,也是对我们饮水思源、食果忆树的一种提醒。

我也衷心地希望,现在依然有那些不忘初心的年轻人,他们会回到家乡,为家乡建设贡献他们的智慧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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