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韫珍放洋归国求职记

胡宗刚

民国时期清华大学生物系教授、植物分类学家吴韫珍于1941年病逝于昆明，享年四十四岁，可谓英年早逝。植物分类学在自然科学中，是最具历史积累之学科。若想在某个类群作出成就，需要在前人基础之上才能获得，且所研究类群之标本，也需要有一定数量，方能展开研究，如发现新类群、修订分类系统等。吴韫珍分类学造诣甚深，且十分用功，由于早逝，未能做出名垂青史之成就。但其在中国植物学史上经常被提及，主要还在其于清华大学培养了一批优秀学生，其中吴征镒在中国植物学界乃至中国科学界都享有盛名。在吴征镒晚年之自述，或他人所写关于吴征镒传记中，必然要道及吴韫珍对其培养，和其如何继承先生的事业，但均为简略。或者是吴韫珍去世过早，且又在动荡之战争年代，其本人档案材料几乎散失殆尽，无从写起。

今所见关于吴韫珍最早之传记，是其去世之时，清华大学生物系主任李继侗和北京大学生物系主任张景钺合写《吴韫珍先生事略》。此也被视为权威记述，广为引用。本人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浏览金陵大学档案时，见到吴韫珍写给过探先两通手札，系留洋归国，为求职托请过探先说项。此或可弥补吴韫珍史迹之欠缺。在记述两通书札前，还是先抄录李继侗、张景钺所写关于其早年之一段，其云：

吴韫珍先生号振声，江苏青浦人。童年在家乡就学，稍长肄业于松江中学，复转入南洋中学，民七卒业。当年考入金陵大学农科，在校时受钱雨农先生之熏陶，对于植物分类学特感兴趣。民十一卒业，在安庆安徽省立农业学校执教一年。民十二考取清华公费生园艺门。当年被派赴美，入康乃尔大学，以园艺学为主科，植物分类学为辅科，而先生之兴趣仍侧重于分类学，曾数度请改辅科为主科，未果，但暇时即往田野或标本室习其所好。民十六夏得博士学位，是冬归国。翌年秋，任清华大学植物学教授。自此时起，以至民三十病殁，始终在清华。

1927年冬吴韫珍回国，此时其与国内植物学界知名人士已有交往，除钱崇澍，还有陈嵘、过探先等，均以后学自居，执礼甚恭。至于始于何时，则不知也。在吴韫珍就读于金陵大学时，陈嵘、过探先尚未执教于该校。因家事回国，家事办理完毕，即寻找工作。1928年4月，当陈嵘先生告知其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之植物部需要专家，吴韫珍自视可以胜任，即致函过探先，请为推荐。其函如下：

探先夫子大人尊前：

生前次来京，得聆教义，幸何如之。刻由陈宗一先生示知，谓科学社生物研究所植物系需人，嘱生将详细履历开示，并托夫子大人代为介绍。彼所需者为植物专家，生本不敢以此自命，而冀有所请托。此特为夫子告者：生在外求学始终以植物分类学为职志，即如一九二三年投考清华专科，亦即为植物系;及至康校虽以园艺为主科，植物分类学为副科，然生之致力专攻，果未尝以此分主副也。生自知对于后者反较前者为长，及后请求延长官费一年，亦由植物部主任教授K. Wiegand致函述意。前年世界植物学大学，教授即嘱以专攻植物分类学资格莅会。及临行时，教授亦谆谆以继续研究植物分类学相劝勉。生若不以家事而即行回国者，本已由A. B. Stout招至N. Y. Botanical Garden做事，奈事与愿违。以上云云，不过稍言志趣所在而已。再者，南京方面对于植物分类学自胡、陈、钱、秦诸先辈之科学教育，已大有基础，若有机遇得步后尘，是所深冀，不知夫子其亦有以提携之否乎？尚祈鼎立介绍为祷。

余不尽言，肃此，敬请

教安

生  吴韫珍  敬上

四月七日

自青浦县朱家角镇发

陈嵘将科学社生物所需人告知吴韫珍，但不能向生物所推荐，说明其与生物所交谊不深;之所以转托过探先，是因為过探先为科学社理事会理事，与秉志、胡先骕更为亲近;其实，请托钱崇澍则更好，钱崇澍也是生物所重要一员，只是此时已离开生物所，不在南京。

从吴韫珍自述海外求学情况，正是此前所不知，弥足珍贵。从中可以获悉，其分类学研究得到康乃尔大学植物系主任K. Wiegand指导，并对他寄予期望。K. Wiegand（1873—1942），1913年康乃尔大学农学院成立植物系任系主任，且长达二十八年，直至退休。其将该校小型植物标本室壮大到收藏量达二十五万份之标本室。其分类学课程在学校特别受学生欢迎，生平发表分类学论文百余篇，1926年曾与人合著《卡尤加湖盆地植物志》。由导师之学术简历，可以想到吴韫珍之于植物分类学在康乃尔得到进一步熏陶，而成绩优异，使得Wiegand为其致函清华，以获得延长一年留学时间;且又推荐其参加世界植物学大会，这是吴韫珍自负之处。我们知道1926年第四次世界植物学大会在美国芝加哥召开，胡先骕推荐正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就读之张景钺就近代表中国参加。今读吴韫珍之函，获悉其在美就读时也参加是会，只是不知正式注册否。其后，吴韫珍又结识纽约植物园之育种学家、园艺学家A. B. Stout，若不是有家事需要回国，其可能被Stout邀请至纽约植物园工作，但所从事的肯定不是其心仪之植物分类学。

科学社生物所需人，乃是其时生物所在北平筹办静生生物调查所，植物部主任胡先骕拟赴北平主持，留下空缺。也许胡先骕和秉志认为吴韫珍资历还不够，不足以领导该所植物学研究，没有接受过探先之推荐。最后，生物所还是将钱崇澍请回，任植物部主任。从吴韫珍此后事迹看，其与生物所、静生所没有交集，不知是否与曾被拒绝有关。

生物所没有接收吴韫珍，过探先还继续在为其谋职。其时，广西正在梧州筹建广西大学，科学社社友马名海已被聘请为教务长、物理系教授。过探先即将吴韫珍推荐于他，马表示欢迎;吴韫珍也愿前往，但未得广西确切消息，为此甚为忐忑。但为时不久，清华大学生物系植物学教授职位因钱崇澍已南下厦门大学，系主任刘崇乐即邀吴韫珍前来。对吴韫珍而言，此乃更好选择，当即致函过探先，告知此消息，并致电马名海，却聘为歉。其函如下：

探先夫子大人尊前：

八月六日生曾上一函，谅蒙鉴及矣。生即于是日复马名海先生之信，想至早须于月底方可得广西回音。生以一言之误，致徒废一月光阴，尚未得丝毫眉目。生实致之无复何辞。近由刘崇乐先生之介，已接清华合约，嘱任普通植物学、植物形态学及分类学，生以以下理由决舍彼就此。一、学科已派定，且不悖生之所学;二、清华生物系已稍有基础，措施较易;三、路途较近，生于北方情形亦较为熟悉。故生于今日（二十一日）午拟致电马君，大意“已接清华约，却聘为歉”。于聘字或不者，以广西始终只提“欢迎”二字，未曾言聘也。此次有负先生厚意之处，尚祈原宥。至于广西系铃解铃之罪，生独任之。种种费神，本当来京一行面谢一切，惟时日局促，又恐申海道北上，不果所愿为歉。先生系老前辈，生之有待于先生之助者尚多，暇祈时锡教言为盼。肃此，敬请

教安

生  吴韫珍  顿首

八月廿一日

宗一、雨农先生前，代为致候。

由此函可见吴韫珍为人处世之宽厚，其承诺去广西大学，但广西大学并没有明确是否聘请，还是致歉。此函还可见出其尊师并非一味慎言，依旧道出其真性情，此乃学人本色。吴韫珍入清华大学任教，值得庆幸，可以从事自己向往之研究。

吴韫珍在清华前十年，可谓安心执教，潜心研究。1933年，按清华大学之成例，教授工作五年，可以带薪休假一年。吴韫珍借此赴维也纳，随著名植物学家韩马迪研究一年，共同探讨中国植物问题，并抄来中国植物名录。回国之后，吴韫珍即依此名录编制卡片，进行文献整理，以实现其编著《中国植物名汇》之大愿。惜天不假年，战乱后方的昆明，条件艰苦，吴韫珍罹病而逝。吴韫珍去世后，未竟之业，由门生吴征镒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