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秘籍失窃案

朱仲祥

清康熙初年，江山稳固，人心安定，经济开始复苏。夹江的造纸和年画也度过了明末乱世的劫难，逐步恢复了生机。

嘉定知府对这两个文化产业非常关注，决定趁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带上衙门差役王老九，深入几十里外的夹江微服私访一番。没想刚走进县城东门，就听见街头巷尾在议论一起离奇的失窃案，而且这案子恰和夹江年画有关。知府便撇开其他的私访安排，对这个案子用起心来。

原来，五天前，县衙接到城郊百年年画店店主李连华报案，说是他们家祖传的《年画秘籍》被盗了，同时失窃的还有六十块印制年画的雕版。这李连华常年经营年画，而且在夹江技压群雄。传说很神的就是那本祖上留下来的《年画秘籍》和那些根据秘籍画本制作的雕版。据李老板自己讲，秘籍里除了年画画稿之外，还有制作植物染料、勾线上色、选纸用料等重要内容。因为这是他战胜同行的法宝，所以李家把《年画秘籍》藏得很深，秘不示人。现在这些宝贝家当离奇失踪，无疑是端了他们家的饭碗。

李老板痛哭流涕地报了案，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邻村的刘书林。

李老板说，这刘书林是做纸经销的乡间文人，最近突然对年画制作产生了兴趣，并开始进入这一行。这两三个月，刘书林老是跑到李连华家的年画作坊里来，东瞧瞧西问问，让人生烦。因刘书林是李家的远房亲戚，李老板不好往外赶他，可这两天，刘书林突然就不见了人影，接着自己的秘籍和雕版也不见了。

夹江知县立即派出捕快将那刘书林抓来过堂。嫌犯带到，夹江知县一看那刘书林，一副文质彬彬的乡绅模样，不像是个鸡鸣狗盗之徒，但按李老板提供的案情，刘书林又脱不了嫌疑。县太爷不再多想，把惊堂木一拍就审起案子来，没想那刘书林百般抵赖打死也不承认，县太爷只得将他先行收监再说。第二天重又升堂审理，刘书林就被定了罪……

嘉定知府了解了案情后，总觉得县令判案过于草率。虽从表面上看刘书林嫌疑最大，但缺乏实证。没有实证的案子，就容易办成糊涂案。判案经验丰富的他，决定装扮成客商模样，先去两家年画作坊看看，寻找蛛丝马迹。

知府大人和差役扮作主仆先到刘家院子，只见刘家院子整洁，书香满屋，是个乡绅人家。此时，一家人都很哀戚，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作坊里面一片死寂，显然经过这个沉重打击，作坊是运作不起来了。知府拿了几张年画样品观赏，感觉这作坊起步虽晚，但制作的年画质量很高。他沉吟了一下，把样品揣在身上出了门，又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来到李连华家的年画作坊。在这里，知府大人见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作坊里，一张张雕版排列有序，调色的，水印的，晾晒的，打包的，工人们各司其职一片忙碌，并没有因失窃案受到半点儿影响。再看印制的成品，与刘书林的样品比较，构图、上色、线条、用纸，似乎刘家的更胜一筹。知府大人心中似乎有所触动。

听说有个大客商光临，李老板忙迎了出来，引客人到客堂落了座。知府见李连华一脸的春风得意，没有半点儿遭遇失窃后的倒霉相，便问：“李老板最近有啥喜事？”李老板笑着支吾道：“没有没有，这不是见了你光临寒舍，肯和我做年画生意，心里就高兴吗？高兴。”知府进一步试探：“我可听说李老板打赢了一场被盗的官司。”李连华这才承认道：“是啊是啊，也是我们县太爷明镜高悬秉公执法，这么快就破了案，为小民做主把案犯关进了大牢。”但接着他就转移话题，说了些生意上的事。知府和他一番敷衍周旋，随后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下一个暗访之地是城里的年画商铺。生意人模样的知府，走进一家年画门市，和店里的掌柜攀谈起来。那掌柜长得肥肥胖胖，很健谈，是个爽快人。当商人模样的知府问及目前夹江年画哪家更受欢迎时，掌柜摇头说：“本来是李连华的年画拔头筹的，这半年刘书林的年画半路杀出领了先，很受同行认可和客户欢迎，风头迅速盖过了李家。现在刘书林犯科关进了大牢，李家年画又稳居第一了。这不，李家年画的价格又涨了，高出其他年画两成还多。”知府心里似乎有了数，但又觉得匆忙下结论为时尚早。

晚上，知府在县城西门客栈住下，然后叫差役潜入李家大院侦查一番，他要证实自己白天的判断。

两个时辰之后，差役回来报告说：“大人，小的蹲守在李家窗外，从窗纸破洞里发现，那李连华李老板在房间里，边喝酒边把玩着几十块年画雕版，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后来也许酒喝得高了，就开始狂笑，嘀咕的声音也大了。小的就听清了，原来李家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失窃案，他报的纯粹是子虚乌有的假案，目的就是要借此打败刘家，让自己的年画继续独领风骚。”

知府大人一听，顿时哑然失笑。

差役接着讲：“而且小的还听出，民间流传得很神奇的《年画秘籍》根本就没有，同样是李连华为了打压同行编造出来的谎言。”

差役了解的这些情况，和自己白天的判断基本吻合。知府大人怒从中来，这个李连华可恶至极，竟然看准知县新官上任办案经验欠缺之机报假案。

知府大人叫差役再辛苦一趟，去县衙悄悄叫来赵师爷问话。那赵师爷来了客栈之后，一见是知府大人微服私访，立即就跪下了。知府客气地扶他起来坐下，这才说明找他来的用意。赵师爷想撇清自己和这桩案子的关系，立即交代了那天所见的情况。知府没想这一问，又牵出了一桩案中案。

原来断案那天傍晚，县太爷和夫人吃过晚饭正在衙门大院里乘凉闲聊，就听得通报说有人求见。县太爷正要走出去接见，就看见李连华的管家手提一个布袋挤进门来，说是白天县太爷审案辛苦，这点儿银两算是答谢。管家走后，县太爷打开口袋，看见里面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就笑得眯缝起来。千辛万苦弄了个七品芝麻官，不就是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儿吗？再说，那刘书林虽然看似正人君子，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既然经了商，還不是为了多赚点儿钱。俗话说，无商不奸，刘书林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便将那装了银子的布口袋收进囊中。

新县官的所作所为，正好被厢房里的赵师爷看在眼里。本来以为知县大人会分几十两银子给自己，可等到第二天过去，还是没有见到银子的影子，不由得心生怨气。

第二天上堂，知县再叫衙役把刘书林押上堂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判刘书林犯有盗窃罪，打五十大板后关进大牢，叫赵师爷写了官文结了案。

这种昏官，如此贪腐，怎能为民做主！

次日上午，嘉定知府坐上了县府大堂，李家《年画秘籍》和成套雕版失窃案，在县衙升堂重审。之后刘书林无罪释放，李连华犯诬告罪和行贿罪被关进了大牢。那贪财的县官也因徇私枉法，生生丢掉了知县的官帽。

不久后，市场上又出现了价廉物美的刘家年画。两年后，一本真正的《年画秘籍》，从刘书林的年画作坊诞生，在夹江同行手中广泛传阅，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